如同林雨言想的那样,第二天中午,利多莱特就带人找上了公会。
看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梅里尔对利多莱特礼貌笑笑:“不知道阿卡利斯公子来公会所为何事?”
“找人。”利多莱特开门见山,没说客套话。
梅里尔陪笑道:“公会可不敢和涉事人士有所来往,您找错地方了。”
“是吗?”利多莱特的表情阴沉得有些吓人,“那你要怎么解释,昨天一位红发青年进入公会的事?”
听完,梅里尔略微思索了下,脸上依旧挂着笑:“请问他犯了什么错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请他来和您做个当面质问。”
这次换利多莱特愣住了,不过他还是维持着高冷的形象:“倒也不是。”
梅里尔接着发问:“那您来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装糊涂……”说到这里,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那人……分明是圣子大人。”
梅里尔则一副与事无关的表情:“因为他先前当过你的老师,所以你就这么肯定,那位先生就是圣子?”
利多莱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清楚我的证词不能确定他的身份。所以,我带了他来。”
他侧身让出一个位置,一位身着白袍的神官走上前:“打扰了,科林先生。”
梅里尔一眼便认出面前的神官:“拉斐尔?”
他是当年追随圣子的人之一,同时还是圣子的侍从。圣子牺牲后,拉斐尔几次主动请求卸下神官的职位,但都被库里多姆拒绝。多次尝试自我了断,也均被人及时制止。
“星星是会落下的,拉斐尔。”先知姐姐柔声劝道,“但落下的星星并不会消失。”
拉斐尔失神地坐在她对面——这样的劝导谈话,他参与的次数多到他也数不清了。他痛苦地用布满红疤的手捂着脸,连声音也快没了感情:“我用什么去相信他还活着……”
还不如一开始就让我随他而去。
她摇头,轻轻吹了吹手中的水晶球:“你还记得吗?这座神殿建立在一颗陨星之上。”
“流星划过天幕,消失在了空中。但它留在了大地上,并没有真正消亡。”
水晶球发出的光芒微弱而柔和。她不紧不慢地说:“或许,他也一样——你看。”
水晶球内,一个红色的人影逐渐清晰。拉斐尔缓缓抬起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
看拉斐尔恢复了些许状态,她的眼中也露出欣慰:“我在不久前得到了一份关于他的预言——”
陨星将回归陨落之处。
这份预言对他来说,就是无形的救赎与最后的希望。
哪怕只能见一面也好……想到这里,一行眼泪顺着拉斐尔的脸颊滑落。
“……对不起……”他一边慌忙地擦眼泪,一边对先知道歉,“……对不起,失礼了,我……”话还没讲全,却早已哭成泪人。
先知没有怪罪。而且,她还像姐姐一样安抚着他的情绪:“没事的……”
他庆幸自己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但也只是活着没有死去,并没有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期待。消瘦、憔悴、沉郁……几乎让同事和好友们忘记了他是这个神殿实力顶尖的一位神官。
而是失去了神与信仰的落魄信徒。
但林圣子不是神,他也不愿拉斐尔为了别人而活。
“别总是跟着我——你自己也有事要干吧?”
他一次也没有听,依旧时刻跟着林圣子。
拉斐尔面上疲惫,但掩盖不住心里的兴奋:“冒昧闯入公会,还请您原谅。”
梅里尔和拉斐尔算认识,两人有空会聚在一起喝酒——虽然每次都是拉斐尔拖着醉醺醺的梅里尔回了公会。
梅里尔对朋友容易心软,自然不忍打破他的幻想,但他还是说了:“如果他不是呢?”
拉斐尔露出一个苦笑:“那我就继续等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里尔无奈叹气,随后吩咐侍从将林雨言叫下楼。可几分钟后,侍从回来报告,说他不在楼上房间,只留下了一封信。梅里尔听闻忙伸手将信封接过,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他对几人露出放心的神情:“那位先生只是暂时有事出去了……不过具体几时回来,他也没说清楚。”
拉斐尔没有放弃:“我可以等,没关系……等多久都没事。”
梅里尔看向利多莱特:“阿卡利斯公子呢?和拉斐尔一样吗?”
利多莱特迟疑了一会儿,随后回答:“我就不必了。军中还有事要忙,我的空余时间有限。”
他没告诉梅里尔,这次外出是他私自决定的,没事先向任何人打招呼——估计这会儿子营中已经乱成麻了。
“再会。”利多莱特向二人致意后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梅里尔背过手,悄悄对身后的侍从打手势:去找塞纳可。侍从注意到暗号后,默默地退下了。
梅里尔装作无事发生般招呼拉斐尔入座,不经意地问起:“我们上次见面是在春末吧?”
“嗯。”拉斐尔回忆着,“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快半年没见了啊。”
“你这半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出神殿。”梅里尔将话题往他身上靠拢,“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呵呵……”拉斐尔装作不在乎地笑笑,“有什么事能让我烦心呢……”
梅里尔同情地看着拉斐尔。自从圣子牺牲后,他的性格在不到一天内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不是那起预言,他早就陪圣子一起长眠了。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事。”拉斐尔轻轻搅动着杯子里平静的茶水,“那盆蓝绣球在入夏后没多久就枯死了……我怎么也救不回来,就闭门不出忏悔了三个月。”
还是圣子的事啊。梅里尔心想。
圣子喜欢蓝色的花,尤其是那盆绣球。
“你总是在逃避现实,拉斐尔。”
拉斐尔没有回话。梅里尔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是什么事,能让你放弃被他救回的生命?”
拉斐尔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发过誓的。”
梅里尔对他也是没办法:“你真的有些过了……算了,你一直这样。”
之前离开的侍从又不动声响地出现在了门口,梅里尔会意,起身告辞:“失陪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不要紧吧?”
拉斐尔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梅里尔来到楼上房间,将刚才发生的事转告给塞纳可。塞纳可有些郁闷:“他们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林先生确实是圣子?凭着记忆?”
梅里尔也摇头:“他们肯定有十拿九稳的方法——先不说这个,昨天让暗会调查的事怎样?”
科林公会有着卡莱特规模最大的情报组织和调查局——也是梅里尔提过的“手腕”。对外,暗会是正常的商会,名义上归塞纳可管理;对内他们负责各种情报的收集和交易。
塞纳可拿出信纸交给梅里尔,后者默默地看着纸上的文字:“确实去过侯爵府……但没到过神殿。”
也就是说,神殿除了拉斐尔,应该还没别人知道这事。
“还有,暗会会员们看见林先生去了白树林。”
白树林?梅里尔有些奇怪: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是去工匠那里取了东西后趁门口守卫交接时出的城……估计是去测试工具了。”
塞纳可打断了他的思绪:“用我在公会门前安排些人吗?林先生回来后也好知道情况……他可能并不想跟他们去神殿。”
“嗯。”梅里尔对他笑笑,“确实该考虑他的感受。安排得不错,塞纳可。”
塞纳可先是愣神,随后才一脸开心地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哥哥:“谢谢哥……”
真像个孩子……梅里尔拍了拍他的背:“行了行了,从我身上下——呃!”
塞纳可却变本加厉地将梅里尔压在身下,脸上依旧笑盈盈的:“那,作为奖励,哥今天能陪陪我吗?”
梅里尔局促地往后退了退:“你又来……”
梅里尔对他总是会心软,因此答案显而易见。
拉斐尔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戒指。
这是圣子的遗物之一,其中蕴藏着他的那卡。拉斐尔向来珍视圣子的东西,不会带出来,但今天是个例外。
他能知晓林雨言的消息,完全是个巧合。
在同事路易斯的软磨硬泡下,他无奈地答应陪他们来商业街逛逛,却正巧碰到了打算向神殿汇报圣子的事的利多莱特。
得知圣子回来的消息,拉斐尔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是喜悦、激动与期盼;还是酸涩、心痛与难过?
他不知道。
他还记得,十多年前林圣子救下他的场景。
那时的林圣子还不是圣子,只是一位顺手救了他一命的异国旅客。
“为什么不想活?”
拉斐尔狼狈地坐在地上,林圣子面对着他,背对身后呼啸而来的,夹杂着沙石碎屑的狂风。刚才冲拉斐尔扑过来的异化者被林圣子一招解决。他睁大眼,盯着他那随风卷起的耀眼的红发,以及冰冷的眼眸。
拉斐尔苦笑着说:“我一无所有了。”
他原本是男爵后人,父亲在王权交替时犯了事,整个家族被剥夺爵位贬为平民。他虽是那卡使用者,却无力支撑起家族,令家族复兴。
家人一个接一个离世。父母、兄长、姐姐……最后是他的妹妹——现在家里,只剩他一人。
他还记得妹妹苍白的脸与哽咽的声音。
“我看不清哥哥了……”
“哥哥在哭吗……哥哥不要哭……我会很乖的,不会再让哥哥因为我哭的……”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握着妹妹的小手,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
他已经没有挂念的东西了,在异化者冲他扑过来时,他没有丝毫反抗。
就这么死去的话……我也能解脱了……
生活与他而言是缠绕在身上的、拔不完的菟丝子,一点点蚕食他的生命与活着的勇气,最后在他奄奄一息时轻轻一推,让他落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命运从来都不愿怜悯他,连一丝微弱的光都不愿意留给他。
“你对什么都不报有期待和留恋了?”林圣子冷冰冰地问,“就因为这些,你甘愿放弃生命?”
拉斐尔没有回答,答案他心知肚明。
“想死,我无权拦你。”林圣子重新拉起兜帽,“但请你先想清楚:你活着,究竟为了谁?”
“如果你活着是为了伤心其他人事,那这生命就算丢在泥潭里也没关系——但你的生命是为了让你看见世界而存在的。”
他转身离开,并不希望等到答案。但在他转身前一刻,就见拉斐尔郑重地对自己行骑士礼:“请让我追随您吧。”
惊讶了些许后,林圣子歪头看他:“我可是流浪之人,你确定要跟着我?”
拉斐尔坚定地点头。
他又找到了活着的动力,就像黑暗中挣扎的苦难之人熬过黑夜,见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白树林内,林雨言正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准确来说,是异化者。
威力倒是达到预期了。林雨言把玩着手里的枪,有些苦恼:但精准度太低了……果然枪不是那么好制造的。
或许我可以用那卡稍稍辅助一下?他想。随后,他便试图召唤出那卡,但过了好半天,手心里才迸出一点火花。
这玩意儿居然这么难用……他眉头紧皱,额前冒出了虚汗。
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做到瞬间冒出那么多火的啊?
调整好状态,林雨言十分嚣张地对着附近大喊:“出来——别让我主动找到你们——”
四周安安静静,连鸟雀也没有发出动静。一时间,竟然搞不清楚哪一方才是恶人。
“真没意思。”他不满地咂咂嘴,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借着商队掩人耳目,林雨言赶在日落宵禁前进了城。
“……所以那位拉斐尔先生,到现在还没走?”
侍从点头,林雨言只感到头疼:刚送完一个利多莱特又来一个拉斐尔——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见他十分为难,侍从补充道:“决定权在您手里,林先生。离开也好留下也罢,会长都会理解的。”
这时,大厅里微弱的交谈声钻入林雨言的耳中。
“那您慢走……”
“嗯,打扰你们了,抱歉。”
这陌生的声音——!
林雨言吓得立刻做了决定:这里不能再呆了!他想起梅里尔给他找过一个住处,先去那里避避风头。
“请帮我转告梅里尔,我先去临时住处避避难。”
言毕,他几乎是飞奔般逃离了现场。
圣子也好神殿也罢,今天我是一个也不会考虑了!
……
一直到林雨言将大门反锁,他才开始平复急促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过几天他们就会冷静的……放轻松放轻松……
直到坐在床上,林雨言才从慌乱中脱身。
——呃啊啊!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能不能将我这一头怪发染成正常色啊!
为什么只有我是特殊的……这么失落地想着,他的思绪飘回了四年前……
“——孩子?”主治医生见他发呆,问,“你还记得什么吗?”
林雨言坐在病床上。他留着长发,头上还缠了几圈绷带。他呆呆地看着摊开的手心,麻木地回答:“……我的名字……林雨言?大概……还有——家?”
“亲人……不记得……走了,只有我一个。”
“我……在A市读高二……”
这些记忆熟悉又陌生,一如他被突然冒出的舅舅带回家,触摸着有些积灰的家具时内心的感受。
“你爸妈给你留了一笔遗产。”舅舅将两张卡交给林雨言,之后便和他断了联系。
我始终是孤身一人——他很早就清楚这点。
“我不喜欢长发。”他站在镜子前,捻着自己的耳边发,“麻烦碍事——齐肩就行。”
至于发色,按班主任的要求,他给染黑了。但没过一两天,它就会像遭了诅咒般,唰地一下变回原来的橘红。林雨言只能顶着周围人好奇又厌恶的目光行走在人群中。
没事,那些异样的眼光,他早就不怕了。
“唉雨言,什么时候带咱们回你家里玩啊?”
“对呀,叔叔阿姨不介意你带朋友回去吧?”
林雨言心虚地推辞:“算了吧,我家挺远的,而且,家里也没什么可以玩的,爸妈又外出不在家……”
目送同学们结伴离去后,他回到了那个孤独的居所,在忙碌的打工中结束自己的假期。
失去的记忆真的找不回来了吗?他总是这么自问。
大学专业报名时,在好友惊愕的目光中,鬼使神差地,他说自己报了哲学系。
好哥们劝他:“别,林哥。我知道你对失忆的事很在意,但你不能就此浪费你的未来啊!哲学系根本就帮不到你!”
林雨言疲惫地笑笑,没有发表意见,但也听进去了。
“放心,逗你们玩的。”
他最后走的是制药学。
林雨言瞒着所有人一件事:他有精神疾病,发病时会十分狂躁冲动,还会做出一系列自残行为。而且,一旦思考或者学习负担偏重,他就会头疼。因此他需要经常吃药,从原来的三天一次到一天一次,最后恶化到大学时一天三次。
比起找回记忆,他更想治好自己的病,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幸运的是,他天资很好,即使经常请假也能赶上功课。
可最后因为考试时失利,他没能进到顶尖的学院。
……
反正我的人生就这样了。站在天台上,他眼眶发红,看着脚下如蚂蚁般窸窣行动的人流,自暴自弃地嘲笑自己。
烂始烂过烂终——挺适合我的。他用力攥着本就皱巴巴的领口,将指甲嵌进布满红印的脖颈,力度大到能挖出血来。
他们不就喜欢这样吗?林雨言发了疯般地笑着。
“雨言……”高三同班过的女生见来者不善,拽了拽林雨言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走。
“唉——别这么急着走嘛,林美人。”高年级的学长伸手拦住他们,“好歹我也是你学长,就这么不给我面子?——跟我在一块儿有什么不好?”
“你的面子?”林雨言盯着他,语气冰冷,“你的意思是,大庭广众下将学弟学妹堵在图书馆门口表白不成被距,伤了学长的面子?”
“恕我直言,你那贵为千金的面子在我面前连地里的芸芸杂草都比不上。”
说着,林雨言一把甩开挡在他们面前的手:“如果学长这么在乎面子,大可找一个清净些的地方再说你那恶心的告白词,这样也不至于失败了挽不回面子。”
当晚,他们便遭到了报复。
下午的那个学长掏出手机,在林雨言面前晃了晃:“你说,要是将这段视频发到网上,那位被你护得死死地小学妹——”说着,他还将视频点开,强迫他睁开眼开着里面的内容。
林雨言和视频里的受害者被他一众小弟按住,挣脱不得。
“你白天的威风呢?”他拽着林雨言的头发,大声呵斥着,“你倒是拿出来啊!?”
林雨言倒也不怕他动手,用充满挑衅的语气说到:“学长这是连两人单独面谈都不敢,才拉上这么多人吗?”
“还是说,你需要见证者来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事?——日后回想起来还可以用这件事来恶心我?”
“你也就会用低贱的手段了。”
“你!”面对林雨言的步步紧逼,他的脸上逐渐露出怒意,拽住林雨言的衣领,却又像自知理亏般没动手。
“……要是你能听话点。”他不怀好意地对他笑道,“我可以考虑不用这么下作的方式对待你……”
“毕竟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也不忍心对你发狠……”
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林雨言开始服软:“她与这件事无关,你没有必要拖人下水。”
“放她走,把拍到的所有视频删除。之后你想做什么,随便你,我不会跟教导处打报告。”
一直到林雨言起身离开现场,先前被放走的同学才敢露面:“雨言,我——”
“想说什么?”林雨言看着她,表现得十分无所谓,“对我感到抱歉?”
他整了整被扯松的领子,顺手抓起地上的外套:“我没关系,你是被我拖累的,帮你理所应当,不用感到抱歉。”
事实上,她被放走后就一直躲在一边,将刚才发生的事全都录了下来。
“雨言,我们可以——”
还没等她说完,林雨言便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这件事就此翻篇。视频你想保留就保留,别发出去就行。”
“嗯?”他摸上头发,“皮筋呢?”
见林雨言如此心不在焉,她先是沉默,接着便爆发了:“为什么?!我们明明拿着证据,白天还有那么多学生可以作证,为什么就不能讨个公道!?”
兴许是被她这一嗓子唬住了,林雨言整理衣物的手顿了顿,随后抬起头,对她轻轻摇头:“我们告发了他,就能保证这种事不再发生在我们头上吗?”
“知道他的家庭背景有多大吗?他能轻易放我们离开,就有能力按着我们不将这件事捅出去。他可以在我们告发时悄无声息地解决这些事。等揭发的风波过去,他能再把我们抓回来。”
“那视频我也没把握确定有没有备份没被销毁,你要是先行一步将他做的事发出来,考虑过自己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吗?”
“信息一旦在网上发酵,那怕你日后证明出了它是假的,也没几个人愿意去看你的澄清。”
“在这里,真相的重量远小于我们揭示真相所承受的压力。”
林雨言也没管她听没听进去,检查完自己的物品没缺失后就打算走人:“走吧,今晚的事我不想再提。”
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她好像产生了幻觉:林雨言的脸上,平淡得好像没了生气。
这件事之后,他又几次用着威胁的话将林雨言约出来,那晚的事也一直在重复发生。
等他站在这里时,距上一次被骚扰才过了二十小时。
“嗡——”
又是烦人的手机铃声。林雨言慢悠悠地拿起地上的手机。屏幕上,是自己那个难以向外人启齿的伴侣兼室友齐孟打来的电话。
而他站在这里的原因有一半来自齐孟。
“哟。”学长依旧不依不饶地追求他,“才多久不见,林美人就找新欢了?”
齐孟见他拿着暧昧不清的眼神打量林雨言,不善地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装得十分无辜,“林美人昨晚还跟我待在一起呢,今天可就把我踢下船了——你是他谁啊,这么在意他?”
齐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眼沉默的林雨言,握着他手腕的手有些发颤:“小言……”
见齐孟是这种反应,他恍然大悟般地大笑道:“什么啊,原来林美人有男朋友啊?他动作那么生疏,我还以为他没谈过恋爱呢——你们应该还没发展到那步吧?……啧啧,被人劈腿了还毫不知情。”
“……你说谎。”齐孟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雨言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将大火烧到林雨言那里:“不信就问问你男朋友,问他他没陪着你的晚上都去了哪儿。”
齐孟抱有一丝期待地看着林雨言,希望他亲口说出来自己没有,是他在说谎……
但林雨言默默将手抽离,低着头,没有说话。
齐孟失魂落魄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雨言……”
“……他——”林雨言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反驳,“……对不起……”
“要不要我和你详细讲讲林美人昨晚的表现?”他凑近齐孟耳边挑衅道,“他可是被我折腾到哭着求我别再做下去——”
齐孟彻底丧失了理智,一脚踹在他身上:“你闭嘴!”
被打后他反而更兴奋了,口中依旧涛涛不绝:“真可惜,你没见过他被玷污后的样子——醉生梦死,意识迷离——那么惹人怜爱……”
“被人捷足先登的滋味怎么样?……”
“……你根本就不是爱他!……”
后面两人再争吵些什么,林雨言已经没心思在听了。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他只想逃出被人们注视着的中心地带。
……
林雨言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蜷缩成一团坐在围墙边,旁边放着他的手机:屏幕上,齐孟不停地给他发消息,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
他觉得自己把齐孟的生活搞砸了。愧疚感笼罩全身,他只回了句“对不起”就不再看回音。
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看齐孟发来的话了。
好窒息……林雨言磨了磨牙,刻入骨子里的躁郁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他掏出钥匙串——上面有齐孟送他的玫瑰挂件,还有一把折叠小刀——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划向自己的手心和胳膊。
他垂着头,难得平静地看着血一滴一滴滴向地面,轻柔无声。和玫瑰的颜色很像。他笑了,伸手沾了沾血液,照着钥匙扣上玫瑰的样子,在房顶上画了一朵玫瑰。
血不久后就止住了,林雨言又往伤口上划了一道口子,写下了一段话:
“To the beloved whom I have hurt.”
这个电话他本来不想接的,犹豫了一番后,他还是接通了。
“雨言,你跑哪里去了?听我说,教务处那边——”
“教务处怎样和我无关。”林雨言垂眸,“我在哪儿你也不用管……”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毫无留恋与死气沉沉,打电话的人心里一惊,加快了跑步速度:“发个定位!你到底再哪?!”
“你马上就知道了,不用这么费心。”
林雨言显然不想和他多废话。在这个世界里多待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你的事我需要费心!”齐孟语气急切,“一下午都没联系上你,我担心你啊!”
“算我求你了,告诉我你在哪儿……有些事、有些事我想和你当面说……”
没有得到回应。
“雨言……”他强压下心里的酸痛,“你和他有矛盾对吧?我可以帮你解决啊……可是你为什么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告诉我啊?……”
没想到自己也会当一次负心汉。他苦笑了下,坐在天台边缘慢慢和他聊起往事:“知道吗齐孟,你告白的那天也是在日落,在一样在能看见天的地方。我当时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就接了你送的花……谁知道,从此我们就好上了……”
“虽然突然的出柜让室友们唠了我们半个月,但察觉到我俩是真心的后,也渐渐不再提起了。”
“我啊,一直有个疑惑:你为什么就看上我了呢?”
“齐孟!找到了!图书馆楼顶!”另一个朋友火急火燎地给齐孟送消息。
“雨言你——等我过去和你说两句话行吗?”他拿出最卑微的姿态请求他,请求他不要想不开。
见藏身所被发现,林雨言有些不耐烦:“我连个安静独处的空间都不能拥有吗……”接着,他站起身,又往平台下看了看,“这个高度,摔下去肯定活不成。”
听完这话,齐孟彻底慌了:“你别跳!——求你了雨言,你先回来!”
“……我不想。”我不能。
“冷静啊……等我过去,等我过去……”
楼下,齐孟正拼命往顶楼赶去。
“这些天我突然想到,除了这张脸外,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似乎得到了解脱,“除了外表,我哪里都比不上别人。”
“幸好,我们还没对外公布这种关系——他没把这件事捅出去吧?不然影响到你多不好。”
“你人真的很好,以后还能找到一个,没有精神病,没有怪异发色,没有爱逞强惹麻烦,没有把自己折磨到死……学习很好,长的漂亮,家世明晰,会懂得将伤痛分享给你,懂得体贴你的伴侣。”
“到此为止吧齐孟。”林雨言将手机放在一边,“别和几分钟后学校最晦气的人有瓜葛。”
我就是多余的人。
“呯!——”顶楼的门被大力撞开。
少了我又有多少人在乎?
过不了几天,我在他们的记忆中就会如云般散去。
“——雨言!”
林雨言站在低矮的女儿墙上,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应该早些跳的,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听你在这里说闲话了。”
齐孟不敢轻易上前,只能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看着他。
“雨言……能不能跟我谈谈,为什么?”
我不想说……
……不想说……
我不想说!
“我早就说了啊。”林雨言往后瞟了一眼,看见了他慌张的表情。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齐孟真的怕他做傻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雨言,往后退一步,前面没路了……”
“我跟你说了我不想活了啊。”他答非所问,又像与内心作答。
“我就是不想活了啊。”
“没有什么,没有人逼着我……”
“纯属我自己精神病发病想去死。”
“我就该死。”
齐孟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向他缓缓张开双臂,轻声安抚着他的情绪:“雨言,那你跟我回去……回去吃药行吗?——你今天中午没有吃药,下午规定的吃药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
这样看来,确实是因为我有病,我才站在这里。
他没有反应。齐孟快哭出来了:“求你回下头,看看我可以吗?”
林雨言笑了笑,眼中满是无奈。
交往中,齐孟经常连求带哄地让林雨言吃药,甚至当起了他的移动药箱,将药瓶水杯还有各种糖果放在随身挎包里,出门到哪里都跟着他。每到吃药时间,他总能准备好温度刚好的热水。
“求求了——雨言——小言——言宝……”齐孟将药片放到林雨言嘴边,咋一看跟哄小孩似得,“求你了,就吃一口吧……”
而他总是会被齐孟逗笑,然后再用不知是愧疚还是安心的心情将药片吞下,之后再接着药苦的理由向齐孟讨两颗糖……
齐孟很心疼林雨言。他从不对他做过分的事。
齐孟很爱林雨言。他甚至为了和他在一起差点和家里人闹掰。
齐孟是个优秀的学生。
齐孟是个合格的伴侣。
齐孟他——是个被自己无情抛弃的可怜人。
“……你总是把话说得这么卑微。”林雨言回头冲他一笑,“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别什么都求着对方……你总在付出,这样的感情只会给你带来伤害。”
齐孟还以为他想开了,正想上前接他下来。可林雨言接下来的举动让他猝不及防。
“齐孟,不要难过,我不值得的。”林雨言逆着光,面对着他,突然往后退一步。
“再见。”
他倒向深渊,面对着落日余晖,以及在天台边,只差一点就能拦下自己的人。
事情的后续呢?林雨言已经不愿再去想了。
后来我就来到了暗都,答应了管理者参加比赛……
他的生活里不会有我了。祝他有个本该幸福的人生。
现在才八点,他不想睡觉,但又无所事事。支着头滑动着各种权限时,他突然惊讶地看着通讯栏上的在线名单——
“莉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