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施先生言重了。天下这般大,同施先生一般捋须的也大有人在,施先生何苦这般,转找了屎盆子,扣了唐某人的头?”
“唐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便是唐先生学学也无甚,不过一个动作么,唐先生若是直白道了,施某人倒无甚所谓。只是先生于人后这般,倒好叫人不齿哪……”
小二哥攥了拳头,秦姑娘见了,只得压将下来,笑了同施先生道:“施先生倒是闲着么?唐先生今日身上着实不适,您若是觉着今日唐先生评的书不比前些天,不妨瞧瞧咱流云班新出的戏罢。”
那施先生被秦姑娘一路哄了走了。
“这施先生可不是砸场砸的少么?”小二哥愤愤道。
“你也知砸场子的绝不少,只是若是赶将出去,旁人眼中,咱便是心虚。再说了,施先生同军阀可是近得很,莫说惹他,便是将他赶出茶馆去,咱们都得喝上一壶。”
小二哥道:“我知着唐先生不赶他,自是有唐先生的理,只是咱们只能这般忍气吞声不成?这憋屈模样,同河里王八有甚区别?咱一棍将他敲晕了,他也不晓得是咱动的手。”
我笑了道:“小二哥可是直接了,他自家不知,也总有人知的;便是你自家不曾做这般事,不也依旧仔细莫被人污蔑着?小二哥也莫讲,你方才便已是有个错处的。”
小二哥歪了头,思索一阵,慌了道:“唐先生莫怪,我无意那般道……”
我转了头道:“我自知着小二哥是无意的,只是小二哥还是小心为是。”
小二哥战战兢兢问道:“那先生可莫要排我的话本子……”
我笑了道:“自是不排的,小二哥慌甚么慌。我今日同小二哥道了罢,若是在咱茶馆排小二哥话本,也不晓得那些个耳挑的看官愿不愿听。”
小二哥气笑道:“唐先生可是变了法子笑我不是?”
我故意道:“怎的小二哥还猜呢?先前你疑着我心悦于你家秦姑娘,”见得他脸好生红上几分,我憋了笑道:“我如今便要报复回来。”
小二哥便红了脸便道:“唐先生……唐先生真是同三岁孩童一般,眦睚必报的。”
我笑道:“你又并非是今日方知着我是甚么性子。”
可巧地掌柜的转了壁间,揪了小二哥耳朵道:“你道你自家,啊?一日到晚地只知碍着唐先生评书,地你可扫了么?桌你可擦了么?茶你可端了么?客你可迎了么?你再是这般怠惰,莫说甚金子银子,那铜板子都见不着!”
我一旁笑个半晌,小二哥拿了怨妇一般的眼瞪我,只叫我来帮他一句,好叫掌柜的住嘴。我止了笑道:“掌柜的可歇歇嘴,方才施先生来砸场子,小二哥来同我商量施先生的事儿。小二哥瞧瞧,今夜可不是有口福了么,红烧猪耳。”
小二哥气笑,还未曾来得及开口,秦姑娘冲将进来道:“我说是怎的,你迟迟不曾来大堂……你这耳是怎生回事?”
小二哥可怜巴巴道:“可不是唐先生么!”说罢,把眼冲我转了几番。
敢情这小子是记恨上了,我心笑。
“你莫泼脏水给唐先生!唐先生何时手劲儿这般大?我见着你耳拧得同烧作的一般,怕是掌柜的拧的罢!掌柜的拧你,怕也是事出有因,你倒好赖账,全甩了给唐先生,自家身上干净。”说罢,掉了头便走了。
小二哥见着秦姑娘说走便走,急了道:“初雨……秦…秦姑娘!”秦姑娘听得脚下不稳,只顿一下,匆匆跑了。小二哥见着秦姑娘跑将出去,一溜烟跑了追秦姑娘去了。
掌柜的叹道:“年轻人可不是年轻时候么,怎生的人老了,便有看戏之感?”
我笑了道:“掌柜的可是胡诌了,未曾老便同人道老时之话,方才是老了,掌柜的莫说这般话,那便不曾老不是?”
掌柜的道:“我知唐先生嘴利,同先生争,我是再捞不得甚赢的局面罢。”忽的便凑头过来同我道:“唐先生,今日那施先生又砸场子不是?”
“可不是么?施先生来砸咱们的场,又不是一次二次的事儿了,只是每次施先生都巧巧地抓了些叫人难下台的话儿,嘴笨些的,迟早下了评书的桌!”
“还有两日便是年关……只是为难了唐先生。施先生也不比先前来砸场子的,赶也不得,骂也不得,只得当佛一般哄了供着,可不是难么!”
我嘻嘻笑了道:“既是年关,掌柜的可有甚打算么?”
掌柜的瞪我道:“唐先生莫想!怎生说白班主也带着个戏班,钱嘛,定是要给的;秦姑娘自有秦家,便是咱甚都不与,也没有秦姑娘饿死的理;小二哥是同秦姑娘过的,自然也不用我这把老骨头忧心……”
我佯装讶异道:“掌柜的可是多想了么?我是不曾那般想的。”
“那唐先生方才想的是甚?”
“我方才想的,便是掌柜的今年绝不发年关工钱。”
掌柜的瞪了许久。
“罢了,哄那施先生也绝非易事,唐先生哄得他好了,我倒是省心些。只是唐先生平日精明,明知着自家今年定是拿得年关工钱的,倒拐弯抹角了?”
我笑道:“我何时‘明知着’了?掌柜的心善,反倒说我精明。”
“饭点可是到了,你二人若再不来,便是野菜也莫想了罢!”
掌柜的笑道:“唐先生可走么?”
“定是要走的,不然可不等着到街边喝西北风么?”
走着到大堂,小二哥同秦姑娘两人说着笑着,手上端的菜将要掉将下来,掌柜的急道:“你看你这是要怎的?啊?还吃不吃了?秦姑娘莫哄他。这菜端不稳,大不了咱吃别的;茶若是端不稳,铜板子可要一个一个少的!”
秦姑娘笑道:“不如我端了罢。”说了便从小二哥手里夺了那碟,稳稳当当端到桌上,转身去了厨房。小二哥还愣着,我好奇道:“怎的,小二哥可是病了么动也不动的。”
“……手碰着了……”
掌柜的笑骂道:“你可是傻!碰着又怎的?快跟上秦姑娘!只叫她少端些,你自家仔细些便是了,快去!”
小二哥急急反应过来,跑着去了厨房。
“啊!……小二哥,你走慢些罢!仔细撞着!”
秦先生转了壁间道:“小二哥是怎的了?”
掌柜的道:“甚么怎的?可不是好好的么?”
“跑得忒快,可不撞着了么?这笋险些便不是笋了。”
季婶子也转了壁间:“秦先生讲的可是年关前的笑话么?”
“怎生说?”
“说了也无甚笑的。”
一众人笑个半晌。
秦先生边笑边道:“季婶子可是胡诌!怎的年关前的笑话便无甚笑的?”
“可不是么?”季婶子拍了桌,盯着秦先生手上那碟笋,“这笋若不是笋,那是甚玩意?年关前谁人有钱?工钱不曾发着,甚么笑话都觉索然无味不是?”
秦先生笑道:“笋若是倒在地上便不是笋,是笋渣罢。”
我故作冷笑道:“听着秦先生的意思,可是今夜不想吃着这笋渣么?”
“嗳,怎好意思叫秦先生吃甚笋渣?”白班主心领神会道,“等间我几人分分吃了罢。”
秦先生急得气笑了道:“唐先生真真生的好一张利嘴!我怎的不吃?我自是要吃的!只是唐先生若是想吃,我便看着唐先生一口一口吃干净!”
说罢便转了壁间,照旧端菜去了。
我兀自笑了半晌,总归觉着有何不妥,又觉着也无甚不妥的地儿,索性坐了再不想。
再过了一阵,只见得秦姑娘同小二哥搀着秦先生,转了壁间,秦先生面上红冉冉的一片。
白班主站了道:“怎生回事?怎的这般了?”
“堂兄油放多了……”秦姑娘呛个不住,“我无事,堂兄要紧……”
“怎的油突然间放多了?秦先生可还好么?”
秦先生只捂了嘴咳,一句话再说不出。好容易歇将下来,嘘嘘喘了气,哑了嗓道:“是我油添多了,莫急……”
“甚么我们莫急?你先莫急!莫急了讲话,歇歇再同咱说,不打紧,你莫急。”
待他缓了道:“不打紧,还是吃得饭的,莫等菜凉了罢。”
“喝水歇歇罢,秦先生方才的模样,可叫人怀疑厨间可是走了水。”
“秦先生今儿怎的了?先前不曾见着秦先生疏忽,今日便有着疏忽?”
他脸红了一下,又极快地道:“手可不是颤了么,一时倒得多了。吃饭罢,再不吃,等间菜凉了,我可是不再去厨间的。”
秦姑娘只笑着推了秦先生道:“堂兄方才可是脸红了么?”
“不曾,你莫要乱说。”
秦姑娘苦了脸同小二哥道:“可是苦了我们俩罢了,全给堂兄的涩烟呛了。”
小二哥一脸疑惑道:“初…秦姑娘说的话我是不懂,怎生烟还是涩的?”
“堂兄不曾说着为何手颤,这便是为何我说烟是涩的了。”
秦先生只回身恨恨敲了秦姑娘:“胡诌!”
我笑道:“怎的你二人还小不是?饿了肚子,倒这般争来争去,不晓得的,还以为谁家的猫儿抢鱼吃。去吃饭罢,莫叫着掌柜的白班主同咱一并饿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