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夫人午睡起来后,点心也摆上桌了,今日太阳炎炎,一碗微凉的奶酪一下子就入了老人家的眼。
太夫人的下午茶用得自然就很开怀。
厨娘终于做好了N人份的冰碗,装在四个食盒里,找了个厨房打下手的小丫头一起提了过来。
彼时连碧正伺候太夫人用奶酪,吉桐端着一个冰碗笑嘻嘻走进来找她。
“想不到你今儿竟还大方一回,从来都是你吃我们的,如今我也好好受用一回你的。”
连碧初看吉桐手里的冰碗还以为是她拿给自己的,但是听她的话却又不是这么个意思。
偏偏这会儿吉桐还端着冰碗自顾自吃起来了。
吉桐见连碧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冰碗,笑道:“这里我来吧,你且去外头分冰碗去,厨娘还等着你结钱呢。”
这句话给连碧说蒙了,太夫人用过点心正用细绢子擦嘴,听见吉桐的话好奇道:“这是怎么个事情?”
吉桐笑着看了连碧一眼,道:“她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请姐妹们吃冰碗呢!”
“啊?”连碧一听就懵了。
确定这说的是她连碧本碧吗?
太夫人有些来了兴致,扶着连碧站起来对她笑道:“那敢情好,从来她们几个都说你抠门小气,有了今儿这一出,我看谁还敢这么说!”
说着就兴冲冲地出门看热闹去了,作为当事人的连碧自然也只能一起出去了。
出了内室跨过堂屋,便见到江厨娘和一个小丫头开了食盒子,正从里面端出一只只冰碗来。
这会儿周围正闹哄哄地围满了院里的丫头。
那一个个冰碗里面是细碎的冰沙掺了牛乳和山楂,顶上淋了一层红糖汁,煞是好看。
当连碧扶着太夫人走出屋门的时候,人群中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连碧姐姐来啦!”
连碧打眼一瞧,不是夏芒是谁?
她也不是个笨人,今儿这一出指定是夏芒闹出来的。
可是此时大家伙儿都在,她算是骑虎难下了。
江厨娘早等着连碧了,一见到她,便笑眯眯地扭上来找连碧领钱。
“连碧姑娘,这是你先前要的冰碗,我做的只多不少,足够你们院儿里人吃了,除开你付给我的订金,还差二百四十五钱,我给你抹个零,只要二百四十钱就成!”
连碧扶着太夫人的手都快不稳当了,她抖着嗓子问:“要这么多?”
她本来想说能不能把那四十也抹了,但到底好脸面没开这个口。
江厨娘耿直地给她解释道:“那冰碗用了牛乳和红糖,合十五文一碗呢!”
太夫人听了江厨娘的话都忍不住看了看那些冰碗,笑道:“才说你做的奶酪好吃呢,若不是我年纪大怕受冷,倒也想吃吃你这冰碗了。”
吉桐捧着冰碗边吃便笑道:“还是托了连碧的福,咱们才吃到这样的好东西!”
连碧疲惫地冲吉桐抛去一个笑容。
她自然知道吉桐这是在帮着她说好话做人情的,可是这样一来她就抵赖不掉了呀!
连碧爱吃,但是抠门,之所以抠门是为了省出钱来吃。
如今大放血一回,她估摸着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打牙祭了。
偏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能闹,她也不好意思闹,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看着眼巴巴等钱的厨娘,连碧一口银牙咬碎咽到肚里,从她的小金库里拿了钱交给厨娘,最后含泪加入到吃冰碗大队伍去了。
夏芒端着分给自己的冰碗,挤到连碧面前乐滋滋道:“连碧姐姐,这冰碗真好吃,你啥时候再请我们吃一回呀?”
连碧嘴里一口冰沙差点混着老血喷出来。
她恨恨剜了夏芒一眼,咬牙道:“你还小,可少吃点吧,仔细凉了肠胃!”
江厨娘做的冰碗只多不少,分给满院子丫头们还剩了两碗。
连碧为了尽可能吃回本,干脆发狠将那多出来的两碗都扫进了肚子里。
不出意外,连碧上吐下泻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请了大夫开了药才有好转。
请大夫就又是一笔开销,连碧咬着被子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大夫嘱咐她这小半月都不可沾油腥,也绝不可再吃生冷。
连碧喝了十来天的白粥,连眼珠子都喝绿了,夏芒看望过她一回。
小姑娘笑出一口白牙,一双眼睛锃亮锃亮,满是天真。
“连碧姐姐,可不兴再乱吃东西了,你还小,仔细伤了肠胃。”
连碧:“......”
五月五刚立夏,府里就开始张罗着换新衣了。
夏衫飘逸凉爽,穿在身上比夹袄好看多了,也有爱美的小丫头早早就把轻薄的夏衫穿在身上了。
只有太夫人年事已高,老人家有些怕冷,并没有换夏衣。
夏芒和其他人一样,抽了个空里外洗了个干净,将新领的夏衣往身上一换。
因为她进府的时候领过一套夏衣,入夏再领一套,所以手里两套夏衣都是崭新的,为此满儿很是羡慕。
“前两年府里守孝的时候,主子们都穿素色,我们这些人也不敢穿鲜艳的,都是把灰扑扑的布裙套在身上。”
满儿提着自己桃红的裙摆左看右看,笑得眉眼弯弯,完了还邀请夏芒:“院子里开了好看的芍药花,我们一块儿去摘一朵来戴吧?”
国公府的花园每季都开花,除了供主子们欣赏以外,还可以摘来插戴,很多爱美的丫鬟们也会摘来戴。
夏芒每天在正院厨房两点一线的跑,其他地方还真没去过,于是对满儿的提议很是心动。
正要答应,就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转到院子里来。
那姑娘穿着月白的短袖小袄,配一条葱绿的细折绸裙,头上插着一支小小的花钗。
满儿一眼就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尚晴姐姐来了,今日不该你当值么?”
尚晴是太夫人屋里伺候的丫鬟之一,平日里看人是鼻孔朝天的。
据满儿说,尚晴的老子娘是府里哪个管事,当时夏芒只当听个热闹,到底没有记住。
尚晴没搭理满儿,一双眼睛往她们房里扫了一遍见没旁的人了,这才斜了两人一眼。
“都忙得很,你俩倒好躲懒起来。”
满儿陪着笑脸,夏芒却不惯着她,一句话就怼了回去:“躲懒的多了,你只是光看见我俩了。”
“你这牙尖嘴利的小蹄子,怎么说话呢!”
尚晴一双细眉登时就立起来了,她撸了袖子就要好好跟眼前这个小丫头掰头一下。
连碧从角门处转了过来,看见尚晴就道:“那边厢忙得很,叫你来找个帮手你这么磨蹭!”
被连碧这么一提醒,尚晴想起正事来了,这里离太夫人的正院也近,到底不好嚷大了叫人听到,只好忍了气。
连碧哪里管这几人的官司,当时就招呼着她们过去帮忙了。
夏芒跟着出了角门,顺着回廊走到旁边的厢房,就见地上两三个箱笼,外带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事。
皆是些治丧用孝的东西。
幸珠抹着汗珠子从厢房里出来,许是方才收拾这些东西热得很了,她直接将袖子撸到了胳膊上,露出白生生两截嫩肉。
“就这些了吧?”
连碧领了人过来看见幸珠就问了一句。
幸珠喘着气点了点头。
“那些大箱子叫婆子们抬走了,这些轻便的我们搬到祠堂那边就行了。”
连碧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儿一转忽然道:“我给太夫人做的汗衫还没缝好呢,让霜语来抬吧。”
幸珠白了她一眼,笑骂道:“懒得你!”
倒是旁边的尚晴不客气地嘲讽道:“我们几个谁不会做针线,哪里就少了你了?平日没少吃,这时候不使把子力气,只怕你那衣裳又要往大了改吧?”
连碧不服气地反驳:“你胡说,我前儿个明明都瘦了!”
连喝了十来天的稀粥,能不瘦吗?
“你没听过旁观者清这句话?”
说着尚晴一双眼睛还在连碧圆润的腰身上扫了扫,直看得连碧一张脸臊得通红。
“你!你!”连碧跺跺脚,眼瞅着要哭。
“我的姑奶奶们,别闹了,太夫人歇午觉呢,仔细扰了她!”吉桐这时候从正屋出来打了圆场。
众人这才歇了声息,搬着东西往祠堂去。
夏芒提着两个包袱,跟满儿走在最后面,忍不住打听起国公府的往事。
“你说前两年府里守孝,是给谁守呢?”
满儿自小就进了府,自然知道这些事。
她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幸珠几人,悄声对夏芒道:“就是先前的小公爷和小公爷的娘亲国公夫人,那会儿咱们夫人还叫少夫人呢。”
夏芒咋舌:“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一起没的?”
满儿叹了口气解释道:“国公爷早两年就没了,国公夫人一口心气儿全在小公爷和二少爷身上了,结果小公爷也战死在外头了,国公夫人就怄死了,如今咱们府上统共就太夫人夫人和世子爷这么三位主子了。”
夏芒一时间有些唏嘘,镇国公府世代出武将,代代国公都是战死的,轮到这一代,偌大的国公府竟然单薄成这样!
那位满儿口中的小世子她也是见过的。
每天早上夫人会来给太夫人请安,每日黄昏十分,小世子会来给太夫人请安,夏芒便是在那时候见到的小世子。
小世子是府里唯一承爵的男丁,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小小年纪却总是板着个脸,眼中时而会流露出大人般的成熟与悲伤。
夏芒此时回忆着见到小世子的情景,想来他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