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减轻往返的折磨,我给吊兰安装了定时喷洒,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晚上等江晚晴睡着后偷偷溜回家,不是为了给我的吊兰浇水,而是为了让我的心略微小憩一会儿,我躺在懒人地板上,随手拿过一本还未读完的书,事实上,我读书太过随心所欲,大多数时候,我会几本书来回交替着看,以至于房间的地板上会堆置一片翻开的书,好在我记忆力可以,不然这书读的就会乱成一锅炖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八月末,气温比刚见到江晚晴时落了一些,但不多,虽然整天还得靠着开空调度日,但后半夜的温度完全不会给人开空调的机会,一旦太阳出来,便又是一番热度。秋天像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需得千呼万唤才会慢慢现身,由是这个夏天似乎又要延长不少。
“呼,后半夜的风有些凉了呢!幸好穿了件防风衣。”
漆黑的道路上散射着荧荧的月光,风在地表漫无目的地游荡,夜雾弥漫之下,路灯像一个个吃醉酒的萤火虫,在鲜有人行的道路两旁微醺。不同往常,今夜林清影特地在家里多待了些时间,将那本尚未读完的书也一并带了回来,总觉得身边留一本自己的书会安心些。
入户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关上,林清影打着手机灯小心翼翼地进门,生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江晚晴,她可不敢再让她受个什么刺激,再做出些无法回转的事情来。
‘她怎么会睡在这里?’晚上在客厅码字时,她突然想回家待会儿,于是便直接拿了钥匙回家,没能及时把电脑合上,若不是电脑屏幕的光将她吸引,她断不会注意到躺在沙发上的江晚晴。
“喂喂,江晚晴,江晚晴。”喊了两声未得回应,林清影只得上手先将文档保存,随后将江晚晴抱回了房间。
今天怎么突然要睡沙发上?林清影很是不解,但想到这种小事或许没什么必要写进每周的病情跟进报告,亦或是向宋一一讲述这种没什么特殊意义的日常小事故意增加她的负担,于是乎,还未等她彻底睡懵便将之抛掷脑后。
翌日,江晚晴出乎意料地比林清影起的还早,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如此反常甚是让林清影震惊,但又不好询问什么,如今,只要她能好生吃饭、安心睡觉,旁的事,只要不伤害自己做什么都行,只是要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与人的沟通交流还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江晚晴能开口回应自己,但要想别人回应自己的前提是,你要先开口。一番纠结之下,林清影还是决定开口一问。
“你今天怎么起床这么早?是有什么事要做吗?出门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
又是长长的沉默,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是当下的林清影最想逃离的,自从上次自杀事件之后,江晚晴再没同她讲过一句话,可她明明早在江晚晴住院当天清醒之后就道歉了,之后还如同一个贴身丫鬟一样费心费力地照顾她,再怎么样也该表个态啊!就算不原谅也得给个理由吧!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猜也猜不透,更不好意思请求宋一一帮忙询问,让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真是让人苦恼极了。
‘真是可恶,这家伙,我连唯一的社交都终止了,连表个态都不愿,亏我之前还对她自杀的事自责,在这样下去,我自己就要抑郁了,呜呜呜呜。’
之前没参加“救赎者”计划这档子事时,她一个人过的潇洒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不必考虑旁人,除了日常码字稍微累点儿外,其他时间,只要她想,当下能做的绝不推迟,哪像如今这般束手束脚,想下楼遛个弯儿,都得等江晚晴睡熟之后,就这还害怕她突然醒来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昨晚倒也奇怪,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睡在沙发上,总不能是梦游吧!没听宋一一提过她睡觉梦游的事,抑郁症也没有说会导致梦游吧!算了,今天晚上暂且睡晚一些观察观察。
待林清影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江晚晴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无奈地叹了口气,准备早饭。
今天一天与往常没差,依旧是精心准备的一日三餐,早上收拾完厨房便开始打扫卫生,直至中午,每天按顺序打扫不同的地方,全部打扫结束,中间就休息一天,这是她一天之中为数不多的活动之一,得空就看看书,积累积累素材。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买菜的任务就转交给了宋一一,她会根据林清影提供的菜单通过线上的APP一次购买两天的菜,一般情况下,林清影都会在做晚饭之前发给宋一一,最迟不会超过晚上九点。反常的是,平日里江晚晴除了洗漱、淋浴、吃饭或者上厕所,几乎不会离开她的床,再不然就是宋一一她娘俩来看她时,三个人会坐到客厅里来,今天不知怎得溺上沙发了。
本想着等江晚晴睡着之后自己坐在客厅码字的,可是江晚晴迟迟不回房间,林清影只好坐在沙发一隅玩着手机陪她,已至夜半,林清影有些困意,本想督促江晚晴回屋睡觉,谁知她竟自顾自地一声不吭地睡着了,无奈只得将其抱回房中。
接下来的两天皆是如此,惹得林清影越发迷惑。
第四天,林清影终于受不了了,决定坐下来好好和江晚晴谈谈,即便她不回复自己,也要说上一说,总不能一天到晚的自己连个私人时间都没有了吧!好歹也睡早点儿让自己下楼喘口气啊!一整天闷在这铁笼圈住的房子里,就算是个正常人也是会疯掉的。
晚上十一点,江晚晴同前两天一样躺在沙发上发呆,林清影终于忍不住从一旁的单人沙发起身走向江晚晴。
“这么晚还不睡,要不要穿上外套陪我一起去楼下走走?”
见江晚晴犹豫,林清影补充道:“这个时间点儿楼下没什么人,放心。”
面对林清影的邀请,江晚晴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林清影,也不说话,这不仅让林清影觉得尴尬,更觉得无比讨厌,讨厌她不回应也不拒绝,讨厌她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废物,无论怎样与她交流,如何地贴心照料她都得不到任何反馈,情感淡漠的不像有情生物,倒像是个失去了人工智能的残次品机器。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林清影也管不了许多,将江晚晴从沙发上拉起直奔衣帽间。这些天来,她早就厌倦了江晚晴的沉默,反正也是不说话,与其当作拒绝不如当她默认,对,那种不明确的拒绝,变相地就是在默认别人提出的意见,这样一来,她想要拒绝,要么说话,要么用行动抵抗,总好过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啧啧,你看看你这满屋的衣服,长时间不穿放在玻璃橱柜里养眼吗?也没看你经常来看呐!”林清影随手拎出一件普通外套,衣服上尚有余香,那种淡淡的玫瑰白檀木香,时隔两年之久,江晚晴再一次在除了她身上的睡衣之外的衣服上闻到。
沉溺已久的记忆从窥不见天日的深海慢慢浮现,在旁人看来,她一直是被周边人夸奖的别人家的孩子,是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父母手上的乖乖女,从小到大,她没做过一次出格的事,规规矩矩地、按部就班地接受着父母安排的人生,努力成为他们憧憬的样子,无论是上学、工作、亦或是生活中其他各个方面,都始终保持在中规中矩的范围内,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父母规划的蓝图里,每一步都走在父母的预期内,从未偏离,却如今,她的人生失去了父母规划的轨道,变成了漫无边际的旷野,曾经的蓝图消失,只留下一张没有落笔的空白页,她被迫接下人生这只笔,觉得异常沉重,拿不起更放不下,亦不知该如何执笔挥毫。
“处暑已经过了,以后天会越来越凉的,虽然老话说:春捂秋冻一年没病,但是,该保暖还是得保暖,以后不准光着脚踩地上。”说话间,林清影将江晚晴打横抱起,放在梳妆台的椅子上,从一侧鞋柜挑出一双可外出的拖鞋放到江晚晴脚边,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她穿上外套。
夜晚的风有些许小凉,林清影并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
明明是江晚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区,今晚却是异常陌生,这里的住户换了一批又一批,早就没有她熟悉的人了,而小区每隔一段时间就是进行整修,也早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关于她过往的一切皆随着父母的离世一并冰消瓦解。梧桐虽立,其心已空,可明明心都已经空了,梧桐树却还要站立,她不只一次想要亲手推倒那棵梧桐树,却又屡屡失败。
“回……去。”
半个多月以来,江晚晴第一次开口和她讲话,而这一刻,林清影突然意识到,只要她对江晚晴的要求足够任性,就能逼迫江晚晴表达自己的意愿,同时也就意味着沟通交流。
陶醉于呼吸室外空气的林清影,此时并未注意到她掌心里本就泛凉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越发的冰冷,甚至还在为自己关于江晚晴行为模式的新发现而沾沾自喜。
“冷……”
直到江晚晴又笨拙地吐出了一个字,林清影才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江晚晴短裤、拖鞋、卫衣外套、散着头发站在半扇路灯下,恍惚间,被路过的风迷了眼,看着江晚晴的模样呆傻了许久。
被盯得有些不适,江晚晴缓缓垂眸,吞吐出两个字,“回去。”
“嗯嗯……嗯,好。”不知怎得,两抹桃色悄悄爬上林清影的脸颊,“不倒翁的重心”莫名地出现了短暂的失衡。
月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江晚晴身上,仿佛一道隔绝世俗的屏障,将江晚晴框在对世间万物的冷淡之中,唯一的解脱也被她强行隔绝,只因她怕,怕拥有后失去,怕失去后一无所有。
可人总是要得到些什么,再失去些什么,最后都会同样变得一无所有,不是吗?既如此,不妨在得到时大胆拥有,在失去时大胆放手,在变得一无所有时坦然接受。畏手畏脚的人,连拥有的资格都没有,又哪来的害怕失去。
王柯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破夜晚的寂静,林清影松开江晚晴的手,叮嘱她在路灯下等她,自己找了偏僻的地方接电话。
“喂,王大编辑,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
“你还好意思问,这都月底了,下个月的更新进度才更新了一半,你在搞什么?电话打不通,笺信也联系不上,是不是不想干了?”
王柯的怒火恨不得通过移动通讯网络烧到林清影身上,“你最近不在家干什么去了?总不会是写不出来跑路了吧!”
“没,没有,我不是在笺信上说要出门一段时间找素材吗?而且我也没有断更,只是更新的慢了些,月底之前我肯定会更完的,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王柯看着手机上被挂断的陌生号,气的脑门爆起青筋,牙齿在嘴里咬得咯咯作响,“可恶,林清影这家伙为了躲我竟然换了手机号,若不是从萧萧那里套出来,呃,气死了……”
“这家伙,早晚解雇她。”
嘴上虽然总是说着要解雇林清影的气话,可真要遇到这种事,王柯会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人,而林清影也似乎是算中了王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才会不把被王柯解雇的可能性放在眼里。
林清影从一袭暮色中跑了出来,面对江晚晴傻傻笑道:“抱歉,回去吧!”
江晚晴缓缓伸出手去,林清影心领神会地自然接住,这是她和旁人没有的默契。
已至夜深,寒冷悄悄爬上高楼,入户门被轻轻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你先去沙发上坐会儿,一会儿水放热了我叫你。”林清影像个贴身小丫鬟,伺候江晚晴褪去外套再换上拖鞋。
浴室传出哗哗的水声,不多久,升腾的水汽便将整个空间占据,寒冷被驱散开来,浴室渐渐变得暖和。
“可以了,昨天给你洗的睡衣放你房间的柜子里了。”林清影大声通知客厅的江晚晴,得到的却是无声的回答。
‘搞什么……’
“怎么又睡在这里?最近这几天到底对这套沙发有什么执念。”林清影弯腰将谁在客厅沙发上的江晚晴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细心地将被子掖好,简单地洗个澡回屋睡觉,折腾了一天,她实在没精力码字了,况且就一台电脑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会拖累她的更新速度,明晚得早点儿哄江晚晴睡觉,回家更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外薄薄的雾气照射进来,晨风绕过厚重的铁栅栏拍打着紧闭的玻璃窗,林清影被一阵脚步声吵醒,慌忙起身出门查看情况,看见的却是穿着拖鞋往洗手间去的江晚晴的背影。
“呼,还以为昨晚没把门锁好,有人入室打劫了,这家伙这几天未免起的也太早了。”
明明还没到起床做饭的时间,但是再回去睡觉未免太不礼貌,毕竟主人家都已经起床了,虽然主卧的卫生间也是可以洗漱的,但还是保持尊重好了,她可不想再闹出个什么意外。
因为刚醒还处于懵圈的状态,厨房的智能锁连扫了几次脸都没能打开,差点儿就要爆发警告了,林清影赶紧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门随即人脸识别成功,进了门,林清影破口大骂,“什么人工智障!”
林清影有条不紊地在厨房准备早饭,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江晚晴还没从洗手间出来,林清影不免担心,赶紧放下手中的配料去洗手间查看。
“喂,还没好吗?我要上厕所了。”幸亏厕所的门是那种磁吸式的,力气大点儿可以勉强推开,良久,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林清影开始着急,“喂,江晚晴,你再不回话我就冲进去了。”
里面依旧没有回应,林清影只得将门撞开,浴室的推拉门紧闭着,林清影轻轻将门打开,只见江晚晴湿哒哒地卷缩在淋浴下面。
“衣服,没带。”
林清影一脸疑惑,看向放干净衣服的琉璃柜,里面空空如也,瞬间明白。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把衣服给你拿过来,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把自己擦干。”说话间,林清影已经打开了暖风系统。
“帮……我。”浴室的热气早已散尽,江晚晴冻的瑟瑟发抖。
时隔数天,江晚晴再次向她提出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经过内心的短暂挣扎后,林清影选择妥协。从壁橱里抽出干净的浴巾裹在江晚晴身上,将其推到暖风下,“站在这里等我。”随即走出浴室并顺手合上了门。
没一会儿,林清影便拿着干净的睡衣返了回来,将衣服递到江晚晴手中,“我还要准备早饭,你穿好衣服后可以先回屋等着,或者坐客厅等着也行。”
不等江晚晴回应,林清影迅速出了浴室,面红耳赤地冲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
今时不同往日,林清影没主动给江晚晴喂饭,而是借口自己早起没有洗漱不能吃饭离开了餐桌,待她洗漱完毕回来,发现江晚晴还是之前的姿势坐在那里,没有动筷。
“搞什么?总不能以后我不喂你你就不吃饭了吧!这样可不行啊!我也不可能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一日三餐地喂你吃饭啊!”林清影嘴上闹着小脾气,手却诚实地很,盛起一勺粥喂到了江晚晴嘴边,“早上先喝粥可以保护胃的。”
粥到嘴边,江晚晴却迟迟不肯张嘴。林清影不禁猜想刚才的话是不是重了些,可是,如果这个时候说抱歉,不就意味着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要伤害她,然后现在又觉得良心有愧才向她道歉的吗?不行,绝对不行,抑郁症患者的内心非常敏感,对情感的感知也比普通人敏捷,绝对不能让她觉得我刚才是在责备她,呜呜,可是,刚才的语气和表情,再怎么误会,也能察觉的出来吧!那么不友好,怎么办?
未等林清影想到解决方案,江晚晴率先打破沉默,“我在等你……一起。”说罢,江晚晴缓缓接过林清影手中的勺子,将粥送入口中,林清影呆立在一侧,看着自己吃饭的江晚晴内心陷入自责,一连之后的几天,江晚晴都是自己吃饭,完全不让林清影喂,食量也随之渐渐下降,林清影为了赶稿,每晚都会等江晚晴睡熟之后偷溜回家,随着月底的临近,她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自从江晚晴开始自己吃饭之后,她又回归到之前非必要不离床的状态,而随之食量的减少,刚养起的几两膘很快就下去了,林清影看在眼里,却因要尽快赶稿而不得不将其搁置。
八月的最后一天清晨,林清影赶完进度,火急火燎地骑着小电动赶往江晚晴家,不料竟看见江晚晴痛苦地卷缩在沙发上,四肢痉挛,双手发抖地捂住胸口,额头沁满冷汗,呼吸困难。一夜未睡的她看到这种状况瞬间睡意全无,紧忙掏出手机拨打120。
“江晚晴,你怎么样?”
‘抑郁症情绪失控的时候,容易引发各种疼痛,我记得,心脏的位置,她之前自杀的时候好像受过伤,疼痛的话,也可能是心肌损伤造成的,不行,不能等救护车来了,江晚晴的车太久没开应该无法启动了,先去问问隔壁邻居借一下车。’
“江晚晴,你等一下,我去隔壁借一下车。”
“别……”
还不等江晚晴开口说一个字,林清影便已冲到了隔壁,急切地砸门,“喂,有人吗?救命啊!我朋友心脏病犯了,借一下你们的车,喂。”
敲门声响彻整个楼道,却传不到别的楼层,除了江晚晴,没有人听得见林清影的呼救。
听不见屋内的声音,林清影试图摁动门把手引起里面人的注意,一手摁下去摸了一把灰,此情此景,林清影脱口而出:“可恶。”摁完电梯随即返回客厅,用自己的外套裹住江晚晴打横抱起直往门外面冲,出了门还不忘临脚一踹把门合上,此时电梯正好在本楼层停下。
“会没事的,江晚晴,坚持住,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手动急合了电梯门,林清影只希望电梯下降的速度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江晚晴活着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点,最好一下楼就能被救护车接上,不然就是有出租车刚好停在小区门口,可是这栋楼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绝对不能耽误一点儿时间。
着急忙慌地出了楼栋,林清影简单地环顾四周,并未寻见救护车的踪迹,最好的一种预期就这样破灭,现在只求,她抱着江晚晴跑出小区门口时能够对接上救护车,再不行就只能奢求有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了,最坏的结果就只能等救护车了。
上学期间,她只把体育运动当作是课堂游戏,只想玩个尽兴,从未想过由此锻炼某项运动技能,或者是增强体能强身健体什么的,出于先天优势,她的体力一直不错,身体素质也比大多数同等体格的人要好,所以在体育运动方面,她从未刻意训练便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上学期间一度被选入校队,但皆因为她训练太过懒散败坏训练风气被逐出队伍,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如此不要命地奔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只觉得进入鼻腔的空气格外冰凉,而呼出的浊气又如燃烧的火焰般干燥炙热,肺泡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这一次,她比上一次去医院确认江晚晴的情况时更卖力,脚下的拖鞋不知何时已经跑丢了一只,另一只破败地强撑在脚底,拐弯抹角的道路给林清影的奔跑增加了难度,为了缩短距离,林清影无奈只得从草坪上踏了过去,脚背被不明物体划出一道血痕,她却全然不知。
一路狂奔中,林清影的内心不住地呐喊为自己打气,‘马上就到门口了,再快一点儿,快一点儿,林清影。’
眼看门口近在咫尺,却不见救护车的影子,林清影慌了,却始终不敢停下脚步,万一呢!万一,她刚到门口救护车就来了呢!万一,门口刚好停了辆出租车也说不定,她可不能放缓脚步,不能。
终于,四百多米的距离,她抱着江晚晴用时一分钟左右,跑到了终点,不负所望,救护车及时出现在门口,听见林清影的呼救,随即停下,还没来得及确认身份,便将两人接上了车,随车医生一边询问情况,一边对江晚晴进行紧急救治。
“太好了,江晚晴,得救了。”林清影松一口气,瘫坐在一旁,全身像散了架一般酸痛无力,眼神逐渐涣散,却仍旧靠着顽强的意志力苦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护士在协助完医生稳住江晚晴的病症后,发现林清影脚背上的伤,便自觉地给她上药,碘伏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林清影才意识到脚背的伤,那种噬心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将身体的昏沉一下击穿。
“你这个伤口太大了,一会儿到医院后还需要再处理一下,打针破伤风,后面注意不要碰水避免发炎。”医生在一旁叮嘱。
到了医院,林清影原本想随同江晚晴一起,被医生拦下,“你的伤口还需要进一步处理,处理结束后到急诊科登记患者信息。”
一提到登记信息,林清影突然想起来忘记带身份证了,自己还好,临时登记身份证号就可以了,江晚晴那边只能问宋一一了,可是她现在没有勇气去问,回去拿又怕耽误时间。
“患者信息”四个字再次在脑子里闪过,林清影突然想到什么,紧忙翻找手机里文件,果不其然从江晚晴的病情资料中找到了她的身份信息,随即跟随护士的指引前去登记挂号。
索性伤口不深,还没达到需要缝针的地步,虽然经过了细致的处理,但疼痛还是不可避免的,打完破伤风,林清影来不及去楼下取药,直奔心电图室。
治疗结束,江晚晴的情况慢慢趋于稳定,林清影将事情始末尽数告知给宋一一,宋一一得知之后,当即请假赶往医院,待宋一一到达医院,林清影交接完江晚晴的状况,便以回去给江晚晴做早饭为由离开。
返回途中,林清影猛然想起未带钥匙,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宋一一,只得在网上叫了个开锁匠。
不到一分钟,开锁匠在未将门锁损坏的情况下顺利打开,轻松赚走一百多块钱。
林清影内心感叹这钱挣得当真容易,合上门,直接靠着门瘫坐下来,顾不得后背的冰冷,只觉得身心俱疲,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饥饿难耐,只得强撑着身体先去冰箱里讨点儿吃食。
临近中午,林清影将煮好的粥打包装进背包,换了身干净衣服,在网上打了辆车赶往医院。这一天,她想要买一辆车的**完全具象化。
车子缓缓停在医院门口,下了车,林清影顿觉双脚如同灌了几吨铅般沉重,行进起来步履艰难,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影来到江晚晴的病房,看见宋一一正在给江晚晴准备即将要吃的药,急忙制止,“先喝粥吧!喝完粥再吃药不伤脾胃。”
宋一一听从林清影的建议,把刚从包装里拆出来的药放进了一旁干净的一次性杯子中。
见旁边床位没人,林清影一把拉过那张空闲的椅子,缓慢坐下,打开背包,将饭盒从里取出,“煮了粥,米饭还有菜,应该够你们两个吃了。”林清影将宋一一的那一份递给她,调整好小餐桌的高度,将江晚晴的饭安稳地放了上去,语气和蔼,“要不要喂你?”
气氛诡异的安静了一会儿后,江晚晴轻微点头。
宋一一疑惑地看向二人,她怎么没听说“救赎者”计划的志愿者还有给患者喂饭这么离谱的服务的,虽然觉得不很合理,但也不错,只要江晚晴能够好好吃饭,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又能看到那个闪闪发光的江晚晴了。
一阵手机闹铃响起,宋一一意识到该回学校了,立马关了闹铃,起身向两人告别,“我该回学校去了,清影,晚晴就拜托你照看了,饭盒的话,等我下次来看晚晴时洗干净再给你带回来。”
还不等两人向宋一一告别,宋一一便匆匆离去。
一碗粥喝完,江晚晴再没有什么胃口,林清影只好收了剩余的饭菜,明知道她每次都吃不多,却还是按一个正常人的量做,林清影从来不害怕耗费食材,她只怕江晚晴想要吃饭的时候她做的不够。
“喝完药要不要睡一会儿?”林清影将分好的药和水递给江晚晴。
江晚晴将药放进嘴里一口水直接下肚,接着又多喝了几口水,缓缓吐出两个字,“不要。”
接着补充道:“我一睡着,你就会……离开我。”
听闻此话,林清影双目一怔愣在原地,她早该发觉的,江晚晴反常的表现,没有梦游、也没有睡沙发习惯的江晚晴,怎么可能会毫无征兆地做出那样的反常举动,肯定是发现了自己晚上偷偷出门,而她之所以早上会起那么早,也不过是想要确认林清影有没有、会不会回来。
……我也不可能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一日三餐地喂你吃饭啊!……
她那天不该对她说这些话的,不该给江晚晴传递她迟早会离开这种不好的信号,更不该,为了赶更新进度,强行忽视江晚晴这些天情绪低落、食欲下降的事实,明明对江晚晴的异样有所察觉,却偏偏认为只是小事不去破解,她一直都知道的,压死骆驼的从来都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而是那数不尽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根根。
可是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只会增加江晚晴的心理负担罢了。
思索片刻,林清影打趣一笑,“别说的你好像离不开我一样。”随之将病床摇回平躺的状态,坐到江晚晴床边,牵起她一只手安慰:“放心睡吧!我不会偷偷离开的,该回去做晚饭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让你看着我走,再看着我回来。”
林清影握着江晚晴的手趴在床边,侧脸看着江晚晴,眸色温柔。
在林清影的注视下,江晚晴安心睡去,林清影箍了箍自己的外套,确定江晚晴睡熟以后,再也抵御不住袭来的困意闭上了双眼。
夜晚悄悄来临,隔壁病床的病人贴心地关了空调,林清影得以持续舒适地睡着,江晚晴一觉醒来发现林清影还在,长长地松了口气,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安静地看着她。
直至饥饿感将林清影唤醒。
“嗯?你醒了。”林清影缓缓睁开眼,看见窗外天色已暗,刚张开嘴准备惊叹大叫,意识到这里是医院不得喧哗,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随后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饿醒了?我现在就回去做饭。”说罢立即起身拎包走人,完全不给江晚晴反应的机会。
医院门口停了不少出租车,林清影随便选了一辆。
夜风清凉,却吹的人心烦躁。
这一次,又不知道江晚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该带的东西还是直接一次带过去好了,折叠床、换洗衣物、洗护用品什么的,又得一大堆东西搬来搬去,真是麻烦,好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准备起来会轻松简单许多。
“啊啊啊!真希望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了。”林清影将车窗完全打开,对着车外大喊,吓得司机背后一怵。
回到江晚晴家,林清影放下背包,坐在餐厅稍作冷静,便着手收拾厨房,中午走的太急,没能及时收拾,尽管她每次做饭都很有条理,但今天中午实在力不从心,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
这日子简直比全职保姆还要累,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林清影便又像打了鸡血一般,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在乎这次的素材,不仅关乎她下一部小说的成败,还可能会影响她以后的职业生涯,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尽力协助治疗,以期江晚晴能尽早康复。
-露易丝·海编著的《生命的重建》问答篇中,关于精神安宁的叙述中写道: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眼永不枯竭的爱之井、快乐之井、和平之井和智慧之井。健康的身体、快乐的大脑和良好的精神状态,对我们保持全面平衡十分重要。拥有坚强的精神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使我们过上美好、富有创造性、心满意足的生活,我们可以因此主动放弃许多人所背负的重担。-
但对于大多数抑郁症患者来说,他们的情绪感知异常敏锐,精神力却是格外脆弱,心灵深处的那几处井也变得枯竭,恐惧、怨恨、愧疚、自卑,太多的负面情绪由内而外地压迫着他们的身心,这是他们比常人更渴望被爱、被拥有。对于江晚晴来说,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两人相继离世,无论是从内心深处,还是从外部,她所能得到的爱都太过寥寥。
江晚晴身上的疼痛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多的是心理原因造成的,露易丝·海编著的《生命的重建》问题列表中有关疼痛的剖析与问题解决中有所阐述:导致疼痛问题的心理原因:渴望得到爱、渴望被拥有;而心脏和血液分别代表——爱与安全的中心、身体里的快乐。因为林清影的责备和忽视,让江晚晴感觉不爱和不快乐,当发觉到林清影每晚都偷偷摸摸地消失后,这种莫名奇妙地离开让她本就匮乏的安全感再次受挫,加之身体本身就不比正常人强壮,这才导致了生理上的疼痛。
可是,光有林清影一个人的爱是不够的,每个人的爱都是有限的,人总不能靠着别人有限的爱活过一生,我们在感受、获得外在的爱的时候,要尽可能地挖掘自身的爱,好好爱自己,才是活着的前提。
一滴油不长眼地溅在林清影的手背上,灼烧的疼痛感将林清影的思绪拉回,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糟了,快十点了。”林清影加快翻菜的动作。
着急忙慌地将晚饭打包好之后,又赶紧打包住院要用的生活物资,东西足足装了一个26寸的行李箱,收拾完毕,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拎着折叠床,背包里背着晚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大晚上搬家呢!
返回病房,林清影顾不上安置行李箱和折叠床,随手搁置在不妨碍走动的位置,先跟江晚晴打声招呼,“饿坏了吧!”随即调整小桌板。
江晚晴缓缓起身回应,“嗯。”
“那我先喂你,我回去之后吃了点儿东西,现在没那么饿。”林清影话刚说完就被打脸,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出来,尴尬一笑,赶快盛起一勺粥送到江晚晴嘴边。
江晚晴接过勺子缓缓道:“我……自己吃。”
林清影打开自己的饭盒,顿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吃完饭要不要去楼下走走?”
“嗯。”
“不用担心楼下人多,我给你带了口罩过来。”
“嗯。”
没想到江晚晴今天竟然回应的这么快,林清影险些有点儿不适应,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证明沟通有望。
“你知道吗?国外有位作家说过:不要走在我的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也不要走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请走在我的身边,我的朋友。”
-秋是第二个春,此时,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朵鲜花。不要等待最后的判决,因为最后的判决每天都要做出。……所有伟大的行为和伟大的思想,都有一个荒谬的开始。……我们听说过的责任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时令上来讲,秋天早就到了,只是夏日的余温依旧霸占着,但不得不否认的是,风里已经有了秋意。
医院的夜晚静谧祥和,鲜有人类的嘈杂声,江晚晴牵着林清影的手走在后面,暮色之下,本就看不太清人脸,林清影还是给江晚晴带了个口罩,好似乎生怕哪个歹人认出来似的,其实不是,是为了照顾江晚晴的不肯接触外人的小别扭,不过都已经这个点儿,也很少会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在医院里瞎转悠,毕竟大多数医院晚上10点之后是不太被允许随意进出住院部的,大概。
原本好好走着,林清影突然停住,显摆了一下自己的文学素养,还自顾自地将身后的江晚晴拉扯到自己身侧,接着重复道:“请走在我的身边,我的朋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