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雨眠感觉像钻入童年用衣服、被子和晾衣杆搭成的安全屋里,莫名的安心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她微微侧头看向雷啸,眸中风云翻动,就在雷啸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时,她开口道:“你下午要吃什么随便点,天上飞的龙肉我都抓下来炖给你吃。”
雷啸哭笑不得,“不了,我下午还有事,没空过来,这顿留着,过几天我再来吃。”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好一点,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向温雨眠告别,“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
刚转身,余光瞥见地上那一团血迹,又将外套搭回沙发上,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温雨眠见他拎了个拖布出来,立马明白过来,上前说:“你有事你先去忙,我自己来。”
雷啸躲开她的手埋头拖地,“脏人脏血,我来处理。”
温雨眠也没继续争抢,退后两步,上下打量雷啸,笑道:“果然人靠衣装,你穿这一身拖地都像是在打高尔夫。”
“我就当是你对我的表扬。”
雷啸四下张望几眼,见地板上没有残留的血迹,拎着拖布走回卫生间。
走出温雨眠家,雷啸播了个电话出去,只说了句,“继续给我盯着”,便挂了电话。
温雨眠晚上做了个梦,梦中她又回到那段压抑痛苦的日子,她走投无路,跑去温赏家要钱,女人嘲笑的嘴脸,男人冷漠的注视,她求他救救外婆,男人嫌弃她弄脏了新买的衣服,抬手就要打,她惊慌地躲闪,一道影子就在这时挡在她身前。
她小心翼翼地望过去,那是个高大男人的背影,就那样站着,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所有的阴湿、痛苦、白眼挡在外面,不知从何处照来的橙色光芒给他的背影镶上一层金边,温暖极了。
温雨眠呆呆地望着,男人突然回头,对她露出笑容,清晰地说:“都过去了,别怕,我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梦里响起一阵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似是要把鼓面捶破。
温雨眠骤然惊醒,瞪着斑驳的天花板喘了好半晌粗气才缓过来。
七月中旬,几场雨下来,不断攀升的温度总算稍稍被遏制,推开窗能感受到一阵清凉的风,将屋内的闷热一扫而空。
温雨眠望着还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小雨,有些担心和新朋友在古北水镇两日游的外婆。
她不能走太久路,虽然去之前再三保证走五分钟,休息半小时,但温雨眠还是不太放心。
她拿起手机给外婆弹了个视频过去,那头的老太太很快接通视频,但似乎是大部队要忙着出发,没说两句就嚷着要挂电话,温雨眠还没来得及叮嘱什么,她就急急吼吼地挂了电话。
温雨眠竟生出一丝空巢老人被孩子嫌弃啰嗦的诡异感来,她赶忙晃晃头,赶紧将着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不过外婆今天不在家也好,她手表买了好几天,一直没机会给雷啸,当着外婆面给还得牵扯出温赏那天上门的事,让她平白担心,这样外婆出去旅游,雷啸提出要来家里吃饭,可谓天赐良机。
她又打量了眼湿漉漉的窗外,庆幸昨天就提前把菜买好,今天只管做,不然这雨滴滴的,出去买菜也是一件麻烦事。
温雨眠外婆的老家是在雨市的一座小镇,盛产花椒,从小吃着外婆做饭长大的温雨眠也喜欢吃花椒,特别是蒸蛋时,总爱放几滴花椒油,瑾城这边则不同,吃蒸蛋要么放盐,要么放酱油,她以为雷啸会吃不惯放花椒油的蒸蛋,谁料这人一吃就爱上,蒸多少吃多少,昨天特地叮嘱她要做蒸蛋。
温雨眠握着两根筷子快速地搅着蛋,想起雷啸发来的微信消息,嘴角忍不住扯出个笑容来,这富三代该挺好打发。
饭桌上,两人闲聊几句后,温雨眠问了一个困扰她好几天的问题:“那啥,你之前威胁那人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舔舔嘴唇,“你们有钱人的圈子真的这么野?”
雷啸停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她,“怎么?害怕啦?”
温雨眠眉头紧锁地看着雷啸,“也不是害怕,就是想提醒你现代科技很发达,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警察叔叔们的眼睛,凡是发生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以前商场上用的那一套,现代社会用不通了。”
雷啸微微歪头,“担心我?”
温雨眠故作轻松地耸肩,“毕竟师徒一场,总不能看你误入歧途。”
雷啸噗嗤笑出声。
温雨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吗?我算是懂了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乖乖诶,”雷啸眉目含笑,“少看一些涉黑电影。”
温雨眠狐疑看他,“什么意思?你那些话都是诓他的?”
雷啸点了点她眉心,“不然我还真买凶杀人啊,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温雨眠拍开雷啸的手,撇嘴道:“还能什么形象,飞扬跋扈二世祖呗。”
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这真不怪她多想,实在是雷啸那话说得太有压迫感,又太细节,她下来仔细想了想,他提出的那几个方法,还真的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之中,以至于没法不让她怀疑雷啸以前是不是操作过,或者是见别人操作过。
雷啸夹了一只干锅虾到温雨眠碗里,眉目柔和地看温雨眠,“谢谢乖乖担心。”
“谁担心你了,”温雨眠戳了戳没吃完的白米饭,“我是担心自己被你牵连。”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温雨眠进房间拿出个袋子扔给雷啸。
坐在沙发上的雷啸下意识双手接住,问温雨眠:“什么东西?”
温雨眠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你打开看看。”
雷啸拿出盒子看到LOGO时,心里就有几分了然,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块腕表。
他取出手表往自己手腕上戴,探头看向阳台外边,“让我看看,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乖乖居然给我送表。”
温雨眠接好水,白了他一眼。
“欧米茄,”雷啸扣上表扣,表带长度刚好,“至少三四万吧?说吧,有什么事情求我?买这么贵的表,某人心脏肯定滴了不少血。”
“我能有什么事情求你,你爱要不要。”温雨眠作势要抢。
雷啸背身护住手表,“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温雨眠看着雷啸嚣张的小,跪在沙发上给了雷啸一拳,“警告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雷啸摩挲着手表,慢慢敛去面上的调笑,“温雨眠。”
温雨眠被雷啸这连名带姓的一声喊得心头一颤,“怎么了?”
“你要学会接受别人对你的好。你值得所有人对你好。”
雷啸深泉般的眸子就那样看着她,温雨眠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水喝一口,又喝一口,才缓缓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接了杜悦的钱后,你没再收过我吃饭的钱。我帮你修水管换灯泡,你就抽空给我整理书房,哪怕我请了保洁阿姨。我陪外婆复健,你就到惊蛰打免费暑假工。我帮你赶走温赏,你就送我腕表。”
雷啸嗓音低沉,却声声如鼓,温雨眠以为自己做得够隐秘,没想到雷啸桩桩件件都理得清清楚楚。
“我猜杜悦给你的钱你都存在另外的银行卡里,等着找机会还给我吧?”
雷啸话落音,屋里陷入沉寂。
温雨眠捧着水杯的手发紧。
安静中,雷啸自嘲一笑,“是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所以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
“不是!”温雨眠慌忙解释,“我只是……”
“只是什么?”
温雨眠嗫嚅半晌,喃喃道:“我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不能对任何人产生依赖。
“我不是别人,你可以欠我的。”雷啸斩钉截铁地说。
温雨眠倔强地轻轻摇头。
雷啸指着摆在不远处的茉莉花盆栽,“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盆茉莉花吗?”
温雨眠点头。
他看着温雨眠,放缓声音,颇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我会隔三差五给它浇水,挪到阳台上晒太阳,偶尔施施肥,会放音乐给它听,但我并不期望它能为我做什么,因为它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给了我所有。”
温雨眠有些听不懂,疑惑皱眉,什么叫什么都没做,但已经给了他所有?
“它是一盆盆栽,却不只是一盆盆栽,和它产生关联之后,我看白色的花朵都会可爱,我见小巧的绿叶会感到熨帖,这些都是它赋予我的,它扩大了我与世界的联系。”
“我对你好,同样是一种与世界联系的扩大。”
“我对你好,是因为这样做会让我愉悦,我不希望这些成为你的枷锁。”
温雨眠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有些怔愣,她讷讷道:“可是……”
雷啸打断她,“如果外婆什么时候都和你算得清清楚楚,你是什么感受?”
温雨眠小声道:“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雷啸伸出右手小指,“你说过的,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家人,有你一栋房,就有我一间屋,有你一口肉,就有我一口汤。”
温雨眠并不是性格特别外放的人,但也不是口不能言的类型,大学也参加过几场辩论赛,还获得不错的名次,可此时,她怔愣地看着雷啸伸出的小拇指,完全找不出一句能说的话来,脑子里乱七八糟,心里也乱七八糟。
雷啸手指蜷起敲了两下桌面,“下次再算这么清楚,我会生气。”
“咚咚”敲门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雷啸起身开门,穿着黄色骑手服的外卖小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雷啸,“您的奶茶。”
“谢谢。”
雷啸从袋子里拿出一杯奶茶,插上吸管塞给还有些傻愣愣的温雨眠。
温雨眠下意接过,抿了一口,丝滑的奶茶顺着喉咙往下流,她想起前两天去实验室帮忙时,一位学姐托她问的事。
“这家奶茶是哪家的啊?都没有标识,前几天我学姐喝了两口说很好喝,想要点。”
“找私厨做的,你学姐需要的话,我把私厨微信号给你,你让她直接加。”
温雨眠点头。
雷啸拿出手机将微信号发给温雨眠后,又打开照相机,对着左手的腕表拍了好几张照。
“你拍照干嘛?”温雨眠叼着吸管问。
“发朋友圈。”
“大哥,你什么身家,这价格的腕表值得你发朋友圈吗?”温雨眠忍不住吐槽。
“没有,”雷啸摇摇手中奶茶,“我发的是奶茶。”
说着,他把朋友圈编辑界面亮给温雨眠看,图片是刚才拍的图片,配文是【今天的奶茶特别好喝。】
温雨眠:……
谁会文案说奶茶,照片里奶茶只占一小角啊……
雷总注意一下你的形象……
温雨眠突然想起外公吐槽她幼时的一句话——穿条新内裤都恨不得上街逛三圈。
她看这位富家少爷也不逞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