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犬工作日记 第36章 第 36 章

开云不知朱炎与明梧说了什么，返回的路上气氛很凝重，他见明梧没有驱赶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以明梧过往的行事，自己出现在蛇洞的事多半是过去了，再想办法弄出点事来，说不定以后都能如愿留在明梧他身边。

他发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梧，哪怕明梧比他强大，他保护明梧的初心也绝不更改，迟早有一天……

“明梧，你带这罪人来议事厅做什么？”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部族的议事厅，毫无意外地遇到了在议事厅处理事务的大长老，过去，以开云的身份当然没资格踏足议事厅，甚至羽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大长老看到他这类人肯定高兴不起来。

“他已经不是罪人，是我的新近侍，不出意外以后都会跟在我身边，您得试着习惯。正好有件大事我要同您商量，请您往后移步。”

大长老年老却精壮，是部落里难得的权威与长寿并存的人物，这位手握木质权杖的老人皱着眉，从上到下打量了开云一遍，好歹没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颔首，同意明梧的提议，两人从议事厅后的小门进入内间，开云则被命令留在原地。

当然，当然，开云会留在这儿为明梧守好门，因着明梧亲口说出来的话，他总算成为名副其实的近侍了，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往后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明梧身边，而且有机会出入羽宫，找出当年下令害死他全家的幕后元凶了。

很快，内室传来大长老高亢且不可思议的声音：“什么？多少？你再说一遍？”

开云好奇地凑耳过去。

“……勿躁，神鸟……是唯一的办法……也不想变成落松部落……最多……”明梧音量适中，开云只听了个大概。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准备掏空整个部落的财宝？那是咱们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家业！你不在部落里长大，根本不知道里面的艰辛，你算过要多少黄金宝石吗！她怎么说得出口的！”

“我知道。”

“知道？知道你不去劝劝……怎么帮她……是故意的……”大长老往门那边瞥一眼，克制着压低声音。

开云看前后无人，现在太阳几乎快要落下了，更不会有人过来，干脆大胆地顺着视线死角往那边又靠了靠。

“她最后还剩这么些时间，从答应庇护部落那天起，一心为了咱们，这次以身入局，搏一把，或者，您有更好的办法……”

大长老沉默，天色全然陷入黑暗，室内燃起昏黄的灯豆，一小片光影从门缝里钻出来。

“往哪里走？还能往哪里走？除了这片望不到头的山，山的子民还能往哪里走？”大长老喃喃自语：“外面的世界被诅咒，山民如果最终不能回到这里，灵魂将永无安宁……”

——切，神神叨叨的，能出去谁不想出去呢？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开云没在暗影中不屑地撇嘴。

“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您再想想，这件事改日还得叫上族长再议。”明梧起身往外走，留下时间让大长老独自消化这件事。

明梧推开木门，见开云老老实实站在门外一丈处，眉尾止不住上挑，他径直从开云身侧经过，轻飘飘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开云耳朵里：“跟我走，从今以后你的小动作收一收，我亲自看着你。”

“好，您看着我成为顶天立地的战士。”落在后面的开云小小声说给自己听。

另一头。

靠吸食蛇母身上负面暗物质壮大自己的天魔已经没有实体肉身了，早在几年前的博弈中，他就被新任的神官明梧和火鸟朱炎合力诛杀，只不过没死透……

天魔仗着魔族特殊的神魂和修炼技法逃过一劫，神魂脱壳后辗转附在各种生灵身上，蛊惑它们违反天道规则作恶，从而吸食过程中产生的浊气恶念壮大自身，起先天魔只能寄生于兔子野狗之类的小动物之上，过了两年，机缘巧合之下天魔随着一头被追猎的鹿辗转到落松部落。

雄鹿被壮硕的小头领一箭封喉，人群听不见天魔的嚎叫，看不见雄鹿咽气后他瓦解，逸散，重新聚合，最后藏在小头领的影子里，一路跟到缠绵病榻的老族长屋中的过程……

话又说回来，多亏被那小子纯粹的仇恨和意念吸引，饿了多年，难得饕足一次，天魔美滋滋跷着脚，回忆完自己“艰难”的过去，又开始细品九死一生路上辉煌的战绩。

他看着自己重新拥有的黯淡影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人类啊，真是一种神奇的造物。

记忆倒转，回到天魔刚到落松部落那会。

“你不久就要死了，感觉如何？”天魔跷着脚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只有老族长能听到的风凉话，他甚至懒得分半个眼神给老族长，只一心专注在时而变成烟雾，时而化作实相的手指尖尖上。

下一个，选这个身强力壮的大儿子，还是不学无术的二儿子，或者是精明能干的小儿子……哎呀呀，哪个忽悠起来更有意思呢……更重要的是，哪个能助他弄死朱炎那婆娘……

“呼哈——”老族长侧头瞪着天魔，两手死死攥住被子，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对屋中凭空出现的异装男子毫无知觉，只有垂垂老矣的他能看见听清，老族长预感自己死期将至，出现了幻觉。

“阿爹，是要喝水？”小儿子敏锐地捕捉到老族长的目光，以为他是盯着木桌上的水杯，马上殷勤地将杯子送至人嘴边。

小儿子一套动作险些将天魔打散，好在天魔本魔躲闪及时，虚浮到老族长床榻上方。

好险，正虚弱呢，差点又给人锤死。

老族长不肯喝水，瞪大眼睛盯仇人也似地望着半空，枯瘦的手没有规律地抓扯空气，喉咙里发出一串不成句的呓语：

“死……你、死……”

众人被老族长状若癫狂的模样吓到，几个儿子再唤他也不理，他们顺着老族长的视线看去，空无一物，甚至连飞虫也看不见一只。

“咱们先出去吧，阿爹需要好好休息。”长子一锤定音，带着大家离开老族长的房间，小儿子最后一个出门，临走前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

房间里很快恢复冷清，只有老族长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响起喑哑难听的呓语。

“哎，你这副死样子可真无聊。”天魔飘到桌前，双手捧脸，望着老族长。

肉眼不可见的黑气正从老族长身上溢出，一缕一缕地涌入天魔糊成一片的脚底。

呼～加把劲，气死他，临终之人的怨气虽然又臭又不好吃，但是里面五毒俱全，大补得很，再多一些，就有力量去找这老家伙的三个儿子啦，还是新鲜的东西跟美味。

天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像久未进食的野兽一样咂着嘴，想象那滋味究竟有多美好。啧啧，平心而论，这些东西放在从前，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只能哀叹，一朝失手被鸟欺。

“诶？你怎么又平静了，继续啊，想知道你死以后会发生什么吗？”天魔观察着老族长的表情，继续恐吓：“我可不是什么幻觉，等你咽气，魂魄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我会抓住你，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老族长盯着天魔，浑浊的眼球里血丝遍布，他呼吸比一开始加重了许多：“神……护佑……”

“那我可告诉你，你们所谓的庇佑已经没了，哈哈哈哈哈，上面现在乱成一锅粥，谁有空管你们，你倒不如关心一下你们部落的未来，趁现在还能出声，好好选定一个继承人呢，万一我高兴，说不定让你少些痛苦。”

天魔步步紧逼，摧毁老族长的心理防线，神灵哪能时刻为凡人保驾护航，人真正的力量一定是源自自己坚定的内心，等老族长动摇并产生恐惧的那一刻，就代表他已经自己放弃了自己，届时，天魔便可乘虚而入。

老族长见这鬼魅如蛆附骨，便默念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咒语，天魔见状笑意更浓，他双手抱在胸前，平行着俯视老族长：“你不信啊，仔细想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你念破喉咙，谁又能来救你？”

天魔将为数不多聚起来的浊气外放，侧面腐蚀老族长的心智，这些执念恶念已经足以使一个普通人身体虚弱进而神魂颠倒。

然而老族长不知从哪提起一股恶气，竟然拼死也要和天魔对抗到底，天魔为这意志点头，还算不错，不愧是和里头那个部落对抗了快二十年的掌权者，意志力勉强合格吧，再让他继续积蓄力量下去，以天魔如今的情况，恐怕等这老头咽气也奈何不了他。

那就……换个思路，做什么要从他的三个儿子中选定目标呢？老头大权在握又有威望，而且即将归天，没有哪个享受了一生权力富贵的人能不恐惧死亡吧，也没有比已经毫无退路的人更好忽悠的了，届时还能省下兄弟内斗夺权的时间，直接给朱炎那婆娘好看。

天魔换了和蔼可亲的语气，话锋生硬一转：“你的神灵不庇佑你，我却可以让你焕发生机，再活百年，届时这整片山脉都是你的，万人来朝，全部匍匐在你脚下，不比你现在窝囊闭眼来得痛快？”

老族长呼吸一滞，把这话听进耳朵里了，但他仍没有放松警惕。

“知道现在你的三个好儿子在外面怎么议论你吗？说你好大喜功，昏聩无能，被对面那群鸟/人打得还不了手，要是没有你，他们早就一统这片山脉了，啧啧好可怜，养了一群狼崽子。就那个最小的那个，说你没有本事也就罢了，还独揽大权，占尽族里最好的东西和最漂亮的女人……哦~等你一死，留下的东西全是这些白眼狼的，你的大屋，族人，金银珠宝，你年前刚尝过的美娇——”

“噗——”老族长气得呕出一口血，意识转而散乱，他知道这鬼东西不怀好意，可这一番话句句都刺在血肉上，叫他痛不欲生。

“众生皆苦，死亦不休，是变成泯灭的烟尘，还是——”天魔蛊惑又柔情地望着老族长的眼：“臣服于我，我赐你无上的荣光，赐你与日月同辉的权柄？”

老族长脑中旋即出现了真实的幻觉，天魔描述的情景一幕幕在他意识中出现，几个儿子和族人们的议论声则此起彼伏，又句句清晰地在耳畔飘荡。

天魔的幻影不经意间便从老族长的眼前消失不见，不可言说的魔障已经在这位老者心中生根，正是时机。天魔趁虚而入，钻进了老族长的意识。

老族长翻涌的气血尚未冷静，属于自己的最私密的意识中，却平地起惊雷地响起了天魔的声音：

“还犹豫什么？只要你点头，现在伸出手就能得到，而你一旦闭眼，想想自己过去做过的事吧，就算不被我吞噬，你也会下地狱，被你曾经伤害过的人轮番折磨，千年万年，永无休止。”

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一阵哆嗦，老族长感觉通身都在抽搐，隐隐不再受自己控制，他混乱到已经分不清脑中的声音是源于天魔，还是源于自己心中最不可直视的恐惧。

永无休止四个字一直在他脑中盘旋，老族长眼前浮现出年轻力壮时坐在王座上呼风唤雨的场景，浮现出那些曾被他虐/杀致死的其他部落男女老少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脸……这些人拿着格式铁链刑具，迫近王座上渐渐苍老的他……

“啊——”走开，走开。老族长想撞墙，想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就此结束这种痛苦，结束那些无休止的声音，可他孤立无援，外面的人听见他的嘶吼甚至不敢进来，天魔也当然不会由老族长安生，果断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抛出一根浮木，给他致命一击。

“要解脱吗？俸我为新神，尊崇本性，信仰我，皈依我，从永恒的无聊和虚假中解脱出来……”

“解脱……解脱……”老族长不知哪来的力气，奇迹般地起身，低下他从来都不可一世的头颅，向虚空匍匐，天魔勾着唇，满意地吞噬掉老族长自愿奉上的灵魂，融入他的肉身。

——自此，成为为我铺就前路的砖石。我为你成就梦里的无上荣耀。

回忆结束，天魔咂咂嘴，他到现在都忘不了，自己穿着老族长那层年轻了三十岁不止的皮，推开房门那一刻，三个儿子的脸上有多五彩斑斓，溢出来的恶念又让他饱饱吃了一顿。

之后，天魔代替老头成了这里真正的霸主，穿着那副皮囊发号施令，新生的魔气把这里的壮年男女全部变成魔儡。

人心产生的贪念恶念是源源不绝的“养料”，很快，天魔凝成实体，再无须套上老头的皮囊，他坐在王座上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朱炎，并不是只有你会把这里的原住民作为棋子啊，现在，我们势均力敌，游戏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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