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鑫收回神识,确定周围没有多余的阵法与陷阱,边往地下祭坛走边用铭牌给胡青传讯:“我和黑曜在坐标玄字号965241,7003249,A108的浮微小位面勘察鬼气暴增的来源,发现可疑魔种的踪迹,黑曜疑似被夺舍,马上向上级形成报告,申请支援。”
“夺舍?”胡青听到这词也是一愣,多新鲜啊这个词,几百年没有听过了,谁敢这么干,是上赶着永久性销号吗?胡青可疑地停顿了一会,马上回唐鑫道:“小位面里的详细坐标给我一个,争取两天内办妥。”
夺舍和违法乱纪的孤魂野鬼暂时附体还不太一样,前者是耗尽机缘把原主置之死地,这种决绝的做法为天地不容,后果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附体是暂时的,通常是精气神衰弱的普通生灵容易着道,凡人神魂最为脆弱,状态解除后,轻则病弱卧床,重则痴呆憨傻,这种做法虽然缺德,但好歹给别个留有一线生机,被逮住后经过长期改造还是有机会再入轮回的。
协助接引科或者服刑管理部门抓捕作乱野鬼也是综合办的重要工作内容之一,无怪胡青觉得吃惊,对方豁出去下狠手,多半已经是在将死的绝路上最后再搏一把了,怎么这种多大点概率的“好事”又被黑曜遇上了……
胡青想,如果黑曜平安归来,以后司里搞什么员工福利抽奖活动,可不敢让黑曜上去。
“好。具体情况晚些再说。”唐鑫中断通讯,将资料和坐标通过表盘发往总部。
……
“砸死他!砸死他!”
“魔种,天生的贱骨头,有什么资格待在部落里!”
“魔种!魔种!魔种……”
“神鸟都嫌你脏啊——”
痛——谁这么不讲武德!黑曜被似曾相识的嘈杂唤醒,恍惚间,他没有听清别人骂的是魔种还是崽种,迷迷瞪瞪的,只感觉双手正凭本能护住头部,抵挡数不清的,向身上招呼过来的碎石土块,周边隐约还能闻见腐烂果子和羊粪蛋子的气味。
——他们该死,迟早把他们全杀光。
黑曜被一道冷漠的心声吓了一跳。
带毒的愤怒和委屈在胸腔里疯狂滋长——杂/种们,杀,杀,杀……
怎么回事?
五个指头的骨节几乎要被攥紧的拳头捏得扭曲变形,黑曜想松开过度紧握的双手,一次,两次,纹丝不动。
“都停下。他已经被神鸟宽恕了,你们不该再私下对他动手。”少年清澈凛冽的,不怒自威的声音带着仿可以能驯服一切的能量,这声喝止化为尖锐的剑穿入众人的耳膜,在受害者身边围作一圈的施暴者们登时作鸟兽四散,生怕在少年面前留下坏印象。
痛感消失,身体依旧紧绷,黑曜喘不上气,憋到几近窒息,羞耻的难堪的感觉密密麻麻地涌上来。这身体并不受他控制,哪怕人群散去,依旧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视线透过手肘中间的方寸之地倔强地固定在地上不愿动弹。
他看见地上有棵被踩倒的不知名野草,上面沾着黄灰,头上的嫩芽刚长出来不久,很不幸,它在今天卷入一场纷争里,遭受无妄之灾,再也直不起被折断的脊梁了……
“有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近身的少年问。
视线里出现一片绣着星辰图案的粗布衣摆,再向下是一双踩在用竹条和草芯精心编成的凉鞋里的脚,露在外面的半个脚掌莹白如雪,脚背上攀爬的青筋,像雪山下隐秘的暗流,里头奔腾着名为神圣的浪,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偷窥者的心脏。
那排大小不一的指甲盖纤尘不染,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这样的一双脚,不该行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黑曜听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它应该踩在织布娘新织出麻葛布匹上,不,还要在布匹上撒满新摘的花瓣……
偷窥者暗自舔唇,肚子里传来震天的声响。
——好饿,好想……
你想什么想,难道还想吃人不成?黑曜毛骨悚然,他听见喉咙里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以含糊掩盖内里的蠢蠢欲动。
“如果还能动,就起来跟我回羽宫。”少年出声,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得到人的回应,索性转身原路折返,或许是善良地给狼狈不堪的人留点体面,或许是并不想耗费更多无意义的时间在这。
“神、神官,等——”久不说话的喉咙里发出干涸难听的声响,声调里溢出某种奇怪的急切。
这是!老鬼?黑曜不敢确认。
黑曜的视野随着身体主人起身变得开阔,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看似外表瘦弱任人欺凌,其实站直身子长得是真高。每一块皮肉都传递来清晰的余痛,可这人不管不顾,踩高跷似的撑着又瘦又长的两条腿往前追。
不知这人之前被饿了多久,腹中空空,四肢无力,不出意外,没几步就摔了个大马趴,黑黢黢的膝盖和双手又添了大小不一的新伤。
少年听见动静回过头,看到受害者五体投地的模样,抿了抿嘴。
“开云,小心些。”少年说。
开云僵硬地伏在地上,一颗不安分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全身血液涌动,黑曜只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有这么复杂剧烈的情绪,他有些读不懂,即便是因为觉得摔倒丢了脸面,也不该是这样。
开云不愿让少年多等,他咬着牙迅速爬起,一瘸一拐地靠近少年,甚至来不及拍掉沾满粗麻罩衫的黄灰:“等等我,神官,我跟你走。”
少年点头,继续向前,一路上静悄悄的,除了蝉鸣鸟叫和脚踩枯枝发出来的清脆断裂声,黑曜耳边尽是压抑的呼吸和一直难以平复的心跳声。
——无意冒犯。压根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窥视别人的过往,共感一些对自己来说有些沉重的喜怒哀乐,毕竟,乱七八杂的东西吃多了,是要坏肚子的。
不知一番博弈后导致了何种质变,这个幻境里,黑曜能听能看能感知,但是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和做梦还不太一样,因为自身虽然清醒明白,但触目所及都是旁人的过往。
开云已经随着少年走到半山腰,周围是好一幅清新原始的画片,走到半途才从踩出来的小道岔入一架青砖铺地的石阶,勉强有了点被叫做大部落的派头。
“老鬼,老鬼!”黑曜被囚禁在老鬼过去的“身体”里了,各种尝试无果后,他破罐破摔在意识中发出动静。
“老鬼,再不出来,连你的遮羞布可就都要被我看光了。”再次加大‘音量’,结果还是往河里打水漂,只听得到自己弄出来的声响。
死了?这个幻境难不成是老鬼的回忆录?他们斗法的时候产生了未知的作用?老鬼千年来杀害的生灵数不胜数,是什么孽缘使然,最后还要再坑他一个闲杂人等一把。
无法,黑曜只能暂时安住于此,耐下心来做个看客。
所谓的羽宫其实就是几间大大的,建在高处的宽大木屋,做工用料放在这个时期已经算是格外的体面讲究了。后世看到的华丽祭坛现在还没有踪影,从高处的羽宫往山谷下面看,有一块圆形的空地,那应该就是秀定山九柱祭坛的雏形。
少年领着开云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后走,途经议事大厅、卜事间和长老院,作为神官,大长老之后的继位者,少年独自拥有一间不小的木屋。
一进屋,少年先给开云拿一张死面烤饼,再倒一碗煮过的山泉水,他没有问多余的话,只在等开云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时候间隙提醒他慢点吃,别噎着。
开云嘴笨,到嘴边的话全和着散发出阳光香气的饼子又咽进肚子里,变成一肚子坏水,他扭曲的感情暂时被不挨饿的幸福取代了,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肿。
“咕咚咕咚咕咚——”吃完最后一口饼,端起碗吞咽几口,一大碗水很快见底。泉水甘甜,泉眼又细小,只供羽宫几个人饮用,过去开云从没机会喝到,此刻他半点舍不得唇边沾着的水珠被浪费,背过身去佯装擦嘴,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飞快用舌头将水珠舔个干净。
少年一副只道是寻常的模样,和缓的神色没给人带来半点不适,静坐在那等开云彻底放松,只有黑曜在差点被噎死的错觉中纳闷,就老鬼一开始这副模样,最后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山民祭司的?
“吃饱了吗?”饼子挺大一张,是自己一天的口粮,少年看开云意犹未尽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问。
“饱了,谢、谢神官……”怕招人嫌,开云哪敢撒开了吃,即使他知道少年从来不会心口不一。
饱?你饱个屁,哪怕在越国做凡人,黑曜也从没尝过被动饿肚子的滋味,这老鬼带给他的体验,简直比传说中的天雷还可怕——没挨过雷的黑曜无所事事地想。
“好了,我们来说说你。”少年坐在宽大的兽毛皮垫上,微微仰着头,注视着哪怕坐在低处也比他高上一些的开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的?”
开云上下唇微动,没吐出一个字来,黑曜感觉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又折腾起来了,开云打算以自己为赌注,赌这位神官为人心善。
少年见这个话题果然让人拘谨不安,听到这个问题的开云,手足无措地往下扯了一下松松垮垮的半长罩衫,企图遮住腿上新的旧的正在结痂的伤口……
闭了闭眼,直击眼球的疾苦让少年不忍心继续往下看:“分给你的房舍和工具呢?”
“当天晚上被几个人抢了。”开云低头掩住眼中的血丝。
——真要在山下生根发芽,听话找个女人繁衍后代,那这辈子岂不是只能仰望高山,做无关紧要的陌路人。
“是哪几个人?看清楚了吗?”山民奉行适者生存的准则,无能者要么饿死要么被掠夺变成奴隶,少年作为神官不可能直接干预山下的俗事,但他依旧多此一问,好给开云再找个能生根的地方。
“天太黑,头让布罩住了,看不清。”开云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他好像只是在客观叙述一件事。
——当然,我把他们的脸都记住了,以后会找机会送他们一份大礼。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少年看开云一副木木的样子,眉头不受控制地蹙起,人是他看不过眼亲自从刀刃下救下来的,同时还借神鸟的名头周旋,把部落里生人献祭的人牲制度废除了,这是好事,更多的壮丁可以投入开荒,多数被养大用作献祭的年少人牲都已经分配好了家庭和去处,只有快要成年的开云无人收容,令人为难,让他自立门户现在是行不通了,自己不能时时为他出头,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他们认为我是不祥之人,只要出去,总要寻机会打死我。”开云盯着地面,视线默不作声地落在少年的脚背上。
——不过在我死前也会把那些杂/种一个一个全部杀掉。
心声在黑曜耳边同步响起,黑曜已经麻木了,只希望少年一双慧眼能识破老鬼的欲擒故纵,但显然正直的少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我这里还缺个近侍,你如果……”
“我愿意!”开云瞬间抬头,直勾勾盯着少年,眼睛亮得惊人,连呼吸也重了几分。
——竟有这种好事?还是神官亲自开的口!
……不介意……少年后半句话被堵在嘴边,他没有看开云,而是顺手整理干净的衣袍试图分散注意力。开云应声太快,倒是换自己不自在了。
生来就能感知到灵力,从会说话开始,一直住在部落的最高处,履行沟通神明的职责,少年清俭惯了,又喜静喜独处,凡事亲力亲为不习惯别人服侍,哪怕按道理来说,他确实能拥有几个近侍。
在过去,少年认为近侍是一个浪费部落里劳动力的职位,多出来的人手一年到头可以创造不少奇迹,是以婉拒了长老为他挑选的近侍,没想到现在又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救人,也算得宜,大不了护到这人足以自保,到时候找个由头放他出去……
你上当了!睁开眼睛看看清楚,这是个黑心玩意儿!黑曜处在第一视角,两眼一黑,痛心疾首。
把稀烂的大纲圆了好几遍后,写出来的东西已经离立项的时候越来越远了,接下来请欣赏开云爱情故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灰白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