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惜奴娇 > 第6章 第 6 章

惜奴娇 第6章 第 6 章

作者:烛泪落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6-16 20:48:05 来源:文学城

却说宗契。

他又先回了客店一趟,在所携的不多辎重里翻了一气,尽是秋衣、蜡烛、漆钵、刷牙子之类,再找不出半个铜子儿来。

他又通通杂七杂八地塞了回去,最后重重坐到一边方墩上发呆。

一千五百贯会子换做了腰橐里叮铃哐啷的一贯整钱、一贯散钱,重是重了,贱也贱了。早知道就不在青玉阁里大闹一场,忍着被那些个恶仆打上几拳,总比多赔一二百贯的好。

没奈何,还得去买药来,怕再拖一拖,药价就又涨了。

他出店疾行,项挂念珠,手握镔铁棍,一路倒是无人相扰,在冷冷清清的零星叫卖声中,到了已来过一次的铺肆前。

这间张挂着“小张防御药铺”招牌的药铺子,仅门脸儿就有李员外那间两倍大小,怪不得称作“家业大”。他挤过几个抓药的人,还没开口,伙计早记得他,便招呼道:“师父,这回来还是那几样?”

“还是那几样。”宗契道,摸出腰橐里铜钱放在柜上,那伙计便张罗抓药,又让副手点散钱,半晌才勉强将几百个铜板串了整。

“不足贯,还少三十七枚,您看……”副手笑道,“要不师父打五贴回去,我再饶您三百又十文?”

宗契道:“六贴已是短了,五贴不是更少?要不这样,我把我这斌铁棍抵在你这儿,并这些钱,你先抓个十贴让我带回去,不几日我便拿来钱凑足数,成不?”

说话间,那伙计已麻利地上梯下梯,又包好了药,只有五贴,放在柜上,说话很是客气:“师父,真不是咱铁石心肝,咱们也是小伙计,这药铺子是小张防御家的,谁也不敢替他做主,白饶您这么些药。您是个出家人,别为难咱。”

说着退了多余的三百来文,又将药包推过去。

两边隔着柜台推推扯扯,早有人乜眼看过来,宗契何曾干过这讨价还价的琐碎事,面上挂不住,又不得不强颜罗唣,脸色涨得有些红,又道:“实在是一时周济不开,你再配个五贴来,也不过就一二千钱,我几日便垫上!”

他声音一大,就如雷霆一般,瞪着眼、手握斌铁棍,那几个伙计实不情愿,又有些惧,只互相使着眼色,一个机灵点的便道:“如此,师父您往右顺大街去,要不了二百步,拐角巷子口有家质库,您就说是小张防御家荐来的,您去那儿当当看,或可得个一二十贯,不就周济开了?”

说着,一行人只看着他,生怕他恼了要出手似的。

宗契犹豫了半晌,最终跺了那棍一下,出了口胸中郁气,“行!你们等着我!”

那质库开在一条巷口,市廛里的拥拥闹闹分毫不染及此处。宗契大老远便瞧着那檐下挑竿上,不大不小的“解”字在一面白底细布的招幌上冷冷清清地摇荡,人行至此,大多头也不抬便过去了。

店门口横栏着一黑漆长案,里头坐着个掌事,皂衫角带,软裹巾帽一应不戴,只露着顶髻,见了宗契,说话倒很客气,“师父来此,可要帮衬敝铺一二?”

宗契垂眸,看他那厚厚的账簿上行行蝇头小楷,也不知典当了多少人的生计。晌午过半,斜照渐渐地拉长,纸上是扰扰浮尘,字里是碌碌苍生。

度牒倒是很有市价,典了却只有等着吃官司;镔铁棍他向来使惯了的,跟着他一路山上山下,是保命的家伙什;除此之外,就只剩这一身半旧直裰,与一串念珠。

“师父、师父?”

他回过神,道:“我要典押。”

掌事问:“所典何物?”

宗契把斌铁棍靠在一边,双手从项上托下念珠,绕了三圈,放在案上。

“此物,”他道,“是我师父当日传于我,百年沉香木辟成的这一百单八颗珠子,又在佛前年深日久地供奉着,你看这浆色。”

掌事恭敬地双手合十,而后托起那念珠,看、捻、闻、敲,不住点头,待宗契说完了,问道:“师父欲质多少?”

“两百贯。”宗契报了个数。

掌事干脆利落,把念珠仍三圈绕毕,一叉手,做了个礼,“既不是真心要典,则请去别处。”

宗契浓眉一皱,“怎么不是真心要典?我何曾拿你谑戏?”

“师父上来就狮子大张口,我这小解通共也就二三百贯,您竟是要抢不成?”掌事不慌不忙,“这念珠虽时日长久,但不过凡品。其沉香的气性腥烈,失了清逸幽雅,是为钦香。钦香价贱,你这念珠也就值五六贯而已。”

宗契气得一拍案,将笔墨纸砚震了三震,“你再说一遍?五六贯?瞎了你的老眼!若不是我一时手紧,怎舍得把这宝贝押与你!欺人太甚!”

掌事被这一声虎啸山崩吓得往后一靠,忿忿嚷道:“清平世界,买卖不成,你还想打么!”

吵嚷震动,附近便聚了些人,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宗契压下一腔火,顺顺气,与他辩驳,“我知质库押行都是往贱里压价,只是我这念珠若平常论价,至低也要个五六百贯,我已是让了利,不想你如此贪横!”

“纵是禁苑里的珠子,也不值当拿五六百贯来换!”掌事冷笑,“师父戴这样一串好珠,想来宝刹里定开着长生库,故此看不上我这小解,请吧。”

宗契抄起念珠,待要走,忽然又脚步一顿,盯着他,“这么说,你是承认我这念珠是个宝贝了?”

围观之人哄然大笑。

掌事自知失言,被哄笑得下不来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宗契出了口气,道:“你再抬个价,咱们折中一下,我质于你便是了。”

掌事摸摸珠子,又咂咂嘴,一片闹闹嚷嚷的声音中,不情愿地比了个“七”。

“不成,五十贯。”

“我再添一贯,当给贵寺捐几盏油灯钱!”

“太少,你再添点,我们那大佛金身也该漆了!”

“……十贯!再多坏行市了!”

……

·

这一晚起了风,乌云蔽月;坊市又行了宵禁,巷陌河道,连团灯火也无,夜就格外的黑。应怜用过晚饭,倒了盆热水,悄摸着褪了衣衫,在一片漆黑中,给自己囫囵洗了洗。

没有女使照料起居,一应琐碎事都得自己来。

那抹胸日日贴身穿着,一股子汗渍味,也该洗了。

只是应怜从未洗过衣裳,就着擦洗的水,蹲下身,笨拙地搓那布料,澡豆抹不上几回就滑进盆里;素罗的料子穿着舒适,洗起来却搓得她手疼。

她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摸黑洗着,心不在焉地想着白日里周娘子的话。

他若与你无缘无故,为何平白为你破费钱财?

周娘子不知,他在她身上花的哪里止两贯药钱,她是他舍了九百两花银买回来的。

也不算无缘无故,她的身契还落在他手里。

宗契师父算是个好人,会为她治病、买药,可她是万万不敢求他从此放了自己的。他若觉得她不识好歹,一气之下又将她卖进哪个腌臜之地呢?

思及此,她搓洗的动作不自觉地便停了下来,脚蹲得有些麻,而她生出了一丝妄念,竟忽略了这酸楚麻痒。

……若、若他当真放了自己呢?

他是个大善之人也好、嫌她累赘也罢,倘使他真的不要她了,任她自去,她又能去哪儿呢?

洛京是回不去了,“应怜”已经是个死人。夫家……莫说她与元羲还未成大礼,就算已成夫妇,恐怕也只有被黜下堂的份儿。外地的亲朋更是指望不上,她家的事一犯,他们避她还来不及。

她的爹娘兄长俱已不在,天大地大,思来想去,竟没个容身之所。

温水逐渐凉了下去,澡豆的清香愈发浓郁起来。应怜猛地回神,四处摸不着澡豆,最后才醒悟,那滑不留手的小玩意儿早就化在了水里,徒留一室清幽。

没奈何,她只得换了盆水,把抹胸洗净拧干,晾在后院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所幸今夜有风无月,无人瞧见她襦裙缭散不整的狼狈。

料理事毕,她关门闭户,躺回竹簟的床上,一时辗转难入睡,脑海里不自觉又浮现起那僧人的模样。

她与他通共也没说过几句整话,也没直面过几回,但不知为何,对他的印象却极为深刻;细细想来,他身量相貌魁梧英朗,没有一处不周正,只是不笑时,予人一副肃穆庄严之感,或许是佛前久伴的缘故。

应怜有些怕他,又觉得此人特殊,满京华盖之下,竟无一世家儿郎堪与之类,哪怕是元羲,鹤立鸡群,也逃不过旁人夸一句“傅粉何郎、姿胜潘安”而已。

她头挨在枕上,一时想入了迷,陡然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竟拿一出世之人与凡夫俗子相比,不由觉得荒诞,摇了摇头,摒绝思绪,专心睡了。

也不知是否汤药有安神之故,自那日后,她便再没梦见过前尘,母亲、父亲、兄长,想来他们早已结伴远去,不再对尘世有所牵念。徒留尘世之人,仍在泥淖里挣扎。

·

宗契将晚才回来,草草对付了一顿,瞧着家家关门落锁,便没去药铺子,径直回房睡了。

今夜风起,吹散久滞的闷热,难得一个舒爽的凉夜。一连走了好两个时辰,跑了大半个县,累倒不累,就是躁,他索性将一张榻拉到窗边,敞了窗,将盛满了铜钱的腰橐枕在脑下,踏踏实实睡了个觉。

连做梦都轮番与一家家质库磨嘴皮子,世道凉薄,指指点点,凄风冷雨扑在他脸上,笑话他一介出家人,却为几个铜板斤斤计较,好不恼人。

宗契猛地一醒,迎面抹了一脸雨水,才发现果真下起了雨,还不小,风吹着雨帘顺窗往竹席篾里砸,往口鼻里灌,忙起身关窗。

窗外万姓屋舍连绵,望不到头;窗下正临着李员外药铺子的后院,也是静悄悄的,想来应怜睡得正香。

窗关了一半,忽见院里头一个浅白的物事往外一冲,宗契手一顿,凝眸往下瞧。恰此时一道电闪,鞭样抽在漆墨浓云的夜空,一刹间将天地万物映得纤毫毕现。响雷乍起,泼墨般的雷雨中,那小小的身形一滞,蹲身环手抱住了脑袋。

正是应怜。

又一道霹雳降下,那小身板儿抱着头往屋里窜,却落了个素白的东西在地上。

宗契瞧得清楚,似乎是她平日里穿的抹胸。

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她怕打雷么?

那孱弱的身影奔至一半,却又折了回来,一把抄起地上的抹胸,没命也似逃回檐下不见了。

暴雨中听不见关门之声,待后院久久没了动静,他这才关好窗,胡乱卷了竹席,把湿透的那一半掩了,再次躺回床上。

潺潺风雨拍打窗棂,他一时睡不着,便胡思乱想起来。

晌午跑了十几家质库,最终仍是先头的那家得手,出了十二贯。传了两代的沉香木念珠,千金难买的佛宝,只贱卖了十二千个铜板,就枕在自己脑袋底下,也不知师父知道后怎么想。

但并先前的那两贯,十四贯钱,够对付眼下的困窘了。刨去药费花用,尽够他一人从平江府回五台山,只是不知该如何安置应怜。

总不能带她回五台山。他一个出家的僧人,携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天南地北地跑,算什么事。但她如今身份尴尬,也不晓得有无亲眷投奔;若有,他总得再护送一程,眼瞧她安定了,再回去不迟。

这些权且记下,待明日去问问。

但他忽而又想到,方才那暴雨中抱头发抖的模样瞧着委实可怜。

也没个换洗衣裳,今夜那抹胸落在泥水里,平明后她穿什么?

……左右也不差那一二十文,明日随便买一件,送药时一并给她送过去便是。

他在心里又记了一笔。

暴雨似乎小了些,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地间绝无他响,雨幕升腾起云雾,遮掩了整个吴县,迟迟拖沓不去的暑气终于消散,秋凉初至,又一年时节轮转了。

1、刷牙子。牙刷,形状和我们现在的牙刷很像。

2、会子。和交子一样,都是纸钞喽,只是后来南宋朝廷乱印,贬值得特别厉害。

·

3、防御。武官官衔,但经常授予医生。《清明上河图》里有一家仇防御药铺,就是朝廷里有编制的医生在市面上开的私营药铺。这个“小张防御药铺”嘛就属于儿子打老子的招牌,反正山高皇帝远也管不着。

·

4、质库。也叫解库,所以招帘上经常挂“解”的字样,就是当铺。“小解”不是上厕所,是当铺里的人对自家经营的谦称。质库掌事有规定的“行业服装”,皂衫角带,不戴帽子。长生库比较有意思,其实是一些有钱的和尚们开的,拿转卖度牒等赚来的钱开库、放贷,获得的钱再买更多的度牒,做最权威的度牒中间商,差价咔咔赚到飞起,拿更多的钱投入质库经营,生意长长久久,因此寺院的质库就被称作“长生库”。

·

5、宋朝度牒可以卖。而且价格挺贵,北宋基本要130贯朝上才能买一道,到南宋价格被炒得更高,到了1000贯以上,度牒在宋朝已经成了一项非常有赚头的投资生意。值得一提的是,度牒是政府发售的,两宋政府,特别是南宋,靠这个赚了不少钱。大型寺院只是度牒贩卖的中间商之一。

·

6、钦香。沉香的一种,海外购入,因在广西钦州集散得名,当时评价“质重实多大块,气尤酷烈”,不是主流喜爱的清幽香气,卖不上价。至于宗契手里是不是“钦香”的沉香木……(摊手,随便猜)

·

7、宵禁。两宋不是没有宵禁,是分时间和地点。北宋的宵禁是逐步放宽的,宵禁时间越来越短;另外两宋的宵禁也要看地点,大城市没有宵禁,但绝不是全国都不宵禁。

·

8、澡豆。皂荚做的原始肥皂,宋代已经很普及,普通人家也有,另外有2.0精致版本的“肥皂团”(就是这个名字,没错),很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