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臻翻了个白眼,看向门外道:“怎么喂个马也这么慢?”
正说着,常湛走来,掩门道:“方才有黑衣人经过,看样子,倒似来自大内。”
秦佑臻道:“一共多少?”
常湛道:“三十余人。”
言崇皱眉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黑衣夜行,难道为着云境之事?”
秦佑臻向后躺倒,捶肩道:“只要不是冲咱们,随便吧。”
话音刚落,阵阵清脆笛音由远及近。
言崇开门听了听,低声道:“笛声好似就在左近。三哥,你守着掌门师姑,我去瞧瞧。”
见人出去,秦佑臻翻身向里,叹道:“言大侠这是要化悲痛为战斗力,杀尽三境强匪么?到时候七窝八代的贼子贼孙全都涌去弥蓝山报仇,我可受不了。”
常湛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摊开放在炕边,推妻子道:“臻儿,你看这是什么?”
秦佑臻转过脸来一瞧,笑嘻嘻起身道:“麦芽糖。”说着捏起一块放在嘴里,抿嘴道:“真好吃。”
常湛替妻理鬓,和声道:“再忍耐两日,便可有吃的了。”
秦佑臻笑眼弯弯道:“我就想吃明姐姐做的汤粉和年糕。啊,等到了峨眉,一定要吃他们的三鲜烩,真的鲜掉眉毛。”
常湛叹道:“只怕这次上山,三鲜烩没吃到,先要吃人家峨眉三大招。”
秦佑臻格格笑起来,捻起块糖塞在常湛嘴里,叹道:“峨眉女侠恩怨分明,死活言崇一个人承受,与咱们无关。”
两人说话,因迟迟不见言崇回来,便向外寻找。出了院门,四周除去静寂,哪里还有言崇踪影?细看脚印,一路向东寻迹,跟出两里地远,脚印消失,只留四行马蹄印记朝向大道远去。
常湛勘看道:“并无半点打斗痕迹,难道是遭人暗算?”
秦佑臻道:“来人若只有两匹马,纵言崇再无用,也不会被制与无形。”说着唤来小白,递缰绳道:“快追。”
常湛翻身上马,跑出不远,忽又调头,秦佑臻会意,迎上道:“我会小心的。”常湛点头,喝马飞驰而去。
秦佑臻立在原地出了回神,见那马蹄印记比照常湛留下的显然轻浅不少,自语道:“难道暗算言崇的是女人?”
如此想着慢慢走回农舍,见油灯微颤,拿起竹签拨弄了两下,忽听得脚步声起,紧跟着房门被撞开,一个小男孩直挺挺摔了进来。
秦佑臻举灯细看,大惊失色道:“应天来?!”上前喊了几声,见孩子并无半点反应,伸手往鼻下一探,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翻身查看,但见一把竹刀几乎穿胸而过,鲜血早已浸透衣衫。
正自惊惧,听到隐隐窸窣响声,秦佑臻心中一动,忙吹灯出来。眼见黑夜中四片火光急速包抄而来,再想离开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就地躺倒,拉过两片飘散的草苫盖在身上。
顷刻间,群人翻墙而入,将农舍翻个底朝天。
半晌,一人开口道:“不是说就在里面么?为何只有那崽子一人?”
过了好大一会儿,另一人道:“难道跑了不成?”
先时那人怒道:“胡说。”
另一人叹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既然崽子已死,传位密函便再难见天日,也算了了大事,何苦非要同弥蓝山结仇?”
秦佑臻正自听的心惊肉跳,忽觉脖颈一痛:竟是火把上的油脂滴落后自草苫缝隙渗入粘连皮肤,好在湿草难烧,这才不曾引燃。
先时那人哼了一声,咬牙恨道:“弥蓝山自打盖源接掌以来,何曾将我丐帮放在眼里?都怪慎游春胆小怕事,如今竟逞的一个小丫头也来要咱们的强。今次不能嫁祸小贱人,置弥蓝山于死地,实在可惜,可惜啊!”
另一人不禁长叹一声,恨道:“寻不到玉牌,只怕帮中有人不服,快快收拾了这里,筹谋正事要紧。”说着朝门内丢入一根火把,喝道:“院舍所有,寸草不留。”
秦佑臻就在他们脚边不足二尺远,听得柴草哔哔啪啪烧起来,心内苦道:“我可不要被活活烧死。”想到这里便要起身。
忽然,一阵熟悉哨声响起。
两人同声急道:“是峨眉的切口。速速离开,省得节外生枝。”说完将火把尽数丢出,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中。
秦佑臻翻身坐起跑去舀水灭火,忽听身后有人惊喜道:“小师叔?真的是小师叔。”
秦佑臻乍见峨眉弟子白仪如,心中虽喜,却也顾不上招呼,急道:“是我是我,快来救人。”
白仪如跃下马背,飞奔入内将应天来抢离火海。
才将人放下,听见季赛珠难掩喜悦道:“真是小师叔?雅师姐,快来啊。”
见白仪如抬水救火,秦佑臻阻道:“火势已起,快离开这里。”
四人不及相见,一口气奔出好远,才在一片石滩停下。
白仪如勒缰下马,抱下浑身黢黑的应天来,忽然怔道:“小师叔,这孩子已经,已经,”
季赛珠乌布雅围上来,伸手一探,轻声道:“人已经死啦。”
秦佑臻牙齿咬住下唇,慢慢点头,哽咽道:“替他清理伤口,再换上干净的衣服,好好埋葬。”
旁人尚可,季赛珠见秦佑臻难过,鼻子一酸,哭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小师叔的小朋友?”
秦佑臻听她说的拗口,不觉一笑,两行热泪滚落,点头道:“是。”
乌布雅生起篝火,轻声道:“如儿,你去弄些水来,珠儿,你来替他梳头。”说着伸手拔出应天来背心竹刀,柔声道:“小朋友,你好好安息,来生再遇见我家姑娘,咱们也可交个朋友。”
季赛珠哭道:“你是小师叔的朋友,便是咱们峨眉的朋友,不管是谁害死你,定要替你报仇。”
秦佑臻听闻一怔,忙道:“且慢,我要检验伤口。”
见应天来衣衫尽褪,季赛珠不觉红脸,低头道:“小师叔,看得出凶手来历么?”
秦佑臻皱眉道:“借你短剑一用。”
季赛珠忙伸手取剑,尚未递出,忽听有人大吼一声,怒道:“住手,休要伤我掌门师姑。”话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众人抬头看时,却是言崇。
乌布雅白仪如一见言崇,陡然变色,恨道:“你欺人太甚!”说着双剑齐出,一同砍上。
常湛随后赶来,勒马急道:“三弟,休要莽撞。”
言崇一面格挡一面气道:“三哥,就是峨眉的人骗我在先,掳我在后。哼,想害我掌门师姑,除非杀了我。”
季赛珠急道:“咱们为什么要害小师叔?四,你,明明是你欺我峨眉,此刻不分黑白倒打一耙,哼,休怪咱们无礼。”说着抖剑迎上,三人围战言崇。
秦佑臻也不理会,只拉常湛道:“回来的正好,快来瞧。”说着翻开应天来上衣,轻压胸口道:“这孩子胸骨尽数折断,为何丝毫不见外伤?”
常湛细看之下,倒抽凉气,惊骇道:“折云手?”
秦佑臻听闻默然,轻抚应天来背心伤口,皱眉自语道:“为何要杀慎游春弟子?难道只为嫁祸弥蓝山?”
常湛惊道:“这孩子是应天来?”
秦佑臻慢慢点头,忧心道:“只怕慎帮主凶多吉少。”说完将方才所遇情形叙述一遍。
常湛听罢不语,只低头看那竹刀,忽道:“中我折云手者,纵然内力深厚,也撑不过半个时辰。这孩子虽为慎帮主弟子,只怕顷刻间毙命。除非,”说着将那竹刀在伤口处一比。
秦佑臻登时明了,恍然道:“你是说,这竹刀精准的切入他肺部,撑起断骨,将气血导入,保人暂时得活。”
常湛点点头,又慢慢摇头道:“这一刀看似平常,世间却没有几人能做到。如此一来,孩子非但性命暂保,且所受苦楚也大大减少。”说到这里黯然一叹,心中满是怜惜。
秦佑臻抓起竹刀,用衣袖擦抹干净,凑在火堆前,细细打量。
常湛忽然咦了一声,奇道:“怎底这伤口比竹刀还要宽些?”说着伸手一按,随即平掌运力,竟将一块玉牌自伤口内逼出来。两人对望无语,擦拭干净后,连同竹刀一起收好。
半晌,秦佑臻幽幽道:“慎游春早将丐帮之事交由四大长老经管,应天来不过八岁,他们竟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哼,整日仁义忠心不离口,当真侠之大者。”
常湛握住妻手道:“咱们一定替小兄弟报仇。”
秦佑臻哽咽道:“为什么偏偏是折云手?应天来永远不会原谅我啦。”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哭。
言崇四人激斗正酣,听见哭声都是一愣,随即住手围将上来。
秦佑臻扁嘴道:“打你们的是正经,不必多事。”
乌布雅横了言崇一眼,忍怒道:“只要你说出师姐下落,咱们也不会再与你纠缠。”
言崇瞪眼道:“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装神弄鬼谎话连篇?”
乌布雅喝道:“你胡说什么?”
常湛瞅了言崇一眼,拱手道:“雅师妹,你方才说师姐下落?可是,”
乌布雅急道:“大师姐失踪了。”
常言齐声惊道:“冯师姐没有回峨眉?”
白仪如气道:“先时江湖遍传岳之蕙同,同这个人的苟且之说,又听得花师兄几个押了琉璃塔和乌味子返回中原,咱们奉命下山,想要一问究竟,”
季赛珠急的插话道:“是啊,本来是不信的,可一到山下,到处都在议论此事。”忽见言崇脸红过耳,季赛珠也不好意思起来,拉白仪如道:“师姐,还是你说吧。”
白仪如续道:“咱们找到花师兄几个,一问之下,竟也不知大师姐去向,只说人已回山。”
乌布雅道:“我们即刻返回山中,可等来等去都不见人回。掌门实在担心,便令弟子分作三路下山寻人。”
说到这里,三人神情沮丧,季赛珠眼泪滚落,哽咽道:“这半个月来师姐毫无音讯。花师兄曾说,最后分手就在这左近,咱们便想来碰碰运气,小师叔,你说师姐她会不会,”说着望向言崇,满目怨怼。
常湛一掌拍过去,打的言崇措手不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怒道:“瞧你干的好事。”
乌布雅几个自打认识常湛,从未见他这般发怒,不觉都是一愣。
言崇伏地苦脸道:“三哥,就算我有错,她们也不该骗我。”
季赛珠红脸道:“四,你上来便说咱们骗你,当着小师叔,可要把话说清楚。”
言崇一拧脖子道:“方才武师妹和杨师姐,她们只说冯师姐要见我,可没等人反应,便将我迷倒拖走。亏得我三哥追的急,不然,哼,不信可以问三哥。”
见常湛面现难色,三人面面相觑,料想所言非虚。
言崇见状气道:“我三哥可不会撒谎。”
乌布雅怒道:“呸,你胡扯八道。峨眉虽为女流,却也光明磊落,便是咱们要替大师姐报仇,也不会使这下流手段。”
见四人又吵起来,常湛才要劝解,忽听远处一阵笛声响起。
季赛珠喜道:“是自己人。”说着忙将切口回过去。
不多时,两匹马儿几乎并行而来,正是杨品婷和武四有。
季赛珠迎上道:“见过两位师姐。”
武四有才要答话,一见言崇,横眉怒道:“好淫贼,还我大师姐。”
杨品婷一眼瞧见秦常在侧,忙阻道:“师妹,不可无礼。快来见过小师叔。”口中这般说着,却也忍不住拔剑相向。
言崇正欲还手,见掌门师姑瞪着自己,吓的忙躲去常湛身后,口中气道:“三哥,就是她们。”
常湛沉脸一推,将人置于杨武面前,两人心中虽然恼恨,却并非真的要取其性命,顺势将剑刃翻转,抽手打了言崇两个耳光。乌布雅三个一见,随即抢上。言崇不敢还手,四下闪躲呼喊不迭。
秦佑臻道:“嚎什么嚎?叫人家骂两句打两下出出气,难道不应该么?”
几人听说,又见言崇鼻青脸肿口角窜血,不好再打,只瞪着言崇目光喷火。
季赛珠想起方才的话,忙将言崇被掳之事说了。
杨武两人奇道:“竟有此事?”
见常湛点头,面面相觑道:“会是什么人?”
常湛不欲众人再添烦恼,忙道:“此番南下树敌不少,所幸四弟无碍,既然误会开解,师妹也不必太过介怀。”
乌布雅怒道:“谁要理他有碍无碍?只怪大师姐有眼无珠,遇人不淑。”
见常湛面现尴尬,忙收了怒色,缓和道:“姑爷,咱们不是冲你,千万不要怪罪才好。”
常湛愧道:“不敢。”
杨品婷几个忙上来躬身施礼道:“小师叔见谅,师兄勿怪。”
常湛道:“望几位看我掌门师姑面上,容言崇戴罪立功,帮忙寻回冯师姐。”
几人听闻都看向杨品婷,杨品婷叹了一声,愁道:“这半月来苦寻无果,咱们连溧水都找遍了,依旧毫无线索,”说到这里望向漆黑远路,垂泪道:“大师姐,你到底去了哪里?”
季赛珠呜咽出声,伸手拉杨品婷道:“二师姐,大师姐她会不会,会不会,”
武四有含泪喝道:“不许胡说,大师姐不会有事的,”说着怒向言崇道:“若大师姐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峨眉绝饶你不过!”话说至此,再难把持,忍不住也哭起来。
乌布雅难掩悲色,走来向秦佑臻道:“姑娘,你说大师姐会去哪里?”
秦佑臻不答,反问道:“你们三路人马下山,其他人呢?”
杨品婷道:“大师兄同霄儿去了西边。”
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佑臻烦闷到极点,皱眉道:“明日都回山去吧,冯二中不是糊涂人,或许这些天已解开心结返回家中。况今多事之秋,峨眉门户空空,若遭歹人趁机行凶,当真得不偿失。”
几人还欲再说,见常湛微微摇头,忙躬身道:“是。”
众人合力将应天来安葬妥当,不敢多扰秦佑臻,围住常湛问长问短,把个伤痕累累的言崇冷在一旁。
只觉一合眼的功夫,天已大亮。见乌布雅几个烧好热茶掏出干粮分给秦常,季赛珠过意不去,悄悄将自己的糕饼放在言崇面前,红脸走开。
杨品婷等见状也不理会,向秦佑臻道:“小师叔,何不同咱们一道回山?掌门和夫人心中甚是挂念,对啦,落儿也长大了好些。”
想到落儿,秦佑臻心中一热,会心笑道:“小妞妞也该会叫妈妈了。”
乌布雅笑道:“岂是妈妈,连师姐师兄都分的清呢。整日跟着掌门寸步不离,就没见过这么灵透的磨人精。”
季赛珠笑道:“那日落儿学着大师姐叫我珠儿,被夫人骂了两句,小妞妞心里委屈,竟同掌门告状。小模样可是逗人呢。”
大家笑起来,忽儿想到冯二中,不觉一阵沉默。
见常湛欲言又止,秦佑臻道:“怎么?”
常湛犹豫道:“若冯师姐尚未回到峨眉,我想,或许有个法子能令她现身,只是,”
乌布雅急道:“姑爷有话直说无妨。”
常湛道:“冯师姐性情大家最清楚,一向以峨眉安危为重,不如咱们谎称峨眉有事,”
不等常湛说完,武四有拍手道:“照啊,先时为什么都没有想到?大师姐听说,一定火速返回山中。”
季赛珠喜道:“是啦,咱们一定是急糊涂了,这么简单的法子都没有想起来。”
秦佑臻亦点头道:“好办法,不愧是我家官人。既这样,就玩儿个大的,干脆说单青死啦,”
一语未了,众位峨眉女弟子急的跺脚道:“小师叔慎言!”
几个人喜的叽叽喳喳议论不休,忽听言崇道:“掌门师姑,弟子愿同往峨眉,向单掌门认错,给冯师姐赔罪......”
见峨眉女弟子面现愤恨却并不反对,常湛忙道:“如此最好。只是,此去领罪,绝不可再出言顶撞。”
见秦佑臻点头,言崇道:“是。弟子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武四有冷脸道:“你当我峨眉是什么地方?”
季赛珠忙道:“师姐,他已挨过打骂,也知错了,就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