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去了好半日,一管家模样的男子走来,拱手赔笑道:“不知上亲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常湛拱手道:“尤管家别来无恙。”
管家早将二人打量几个来回,听常湛这么称呼,堆笑向里让客道:“托福托福。快快里面请。”
行至前厅,不等秦常落座,便有丫鬟来道:“王爷去了佛堂,交代不得擅扰。”
管家轻叹道:“王爷最重情谊,连日来延请高僧过府,替战死的将士超度亡魂。不敬之处,还望贵客见谅。”
秦佑臻自顾坐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点头道:“刑老六一向同王爷亲如兄弟,此番身死回水山,想来王爷定是痛楚难当。”
一语出口,在场的人皆惊讶变色,管家慌忙跪倒道:“公子明鉴,我家主子心向朝廷,同强贼绝无半点勾连。”
常湛伸手相搀道:“尤管家请起。咱们奉上命来见我家郡主,只要娘娘安好,一切自然明了。”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侍卫肃声道:“王爷驾到。”
尤管家如同大赦,忙起身下阶相迎。
秦常抬眼观瞧,见一浑身素服头戴金冠的男子阔步走来,满面含笑道:“苗家阿弟何在?”
秦佑臻看了常湛一眼,慢慢起身笑道:“恭书见过王爷。”
云王打量二人,捋须笑道:“匆匆十数载,当日流湖公主下嫁云王府时,阿弟还尚在襁褓。”
秦佑臻笑道:“我姐弟能有今日,皆蒙官家照料。”
云王点头一笑,径自坐下,皱眉道:“只是,阿弟来的不巧,王妃往圣女宫上香,恐怕过几日才能回府。”
秦佑臻喜的拍手道:“真的?那太好啦,我这就去飞龙雪山找她。”
云王冲口道:“使不得。”
见常湛看向自己,云王忙道:“此番祸乱,云萩两境流寇四窜。阿弟贵为郡王,若有差池,本王难向宋王交代。”
常湛点头道:“是啊公子,咱们奉命前来,若耽搁太久,实在不好交差。”
秦佑臻不悦道:“我来看姐姐,见不到她人,怎好就回?”
云王笑道:“既这样,恭郡王不妨就在府上住下,待你们姐弟相聚已毕再返京不迟。”
秦佑臻想了想,摇头道:“还是去圣女宫来的快。”
云王笑道:“阿弟念姐情切,本王自不会阻拦。不过,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派人护送前往便是。”说罢不等回话,转脸吩咐道:“流湖宫摆宴,款待贵客。”
尤管家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出得前厅行至花园,穿过一大片花障,只剩一条幽静翠玉甬道,顺道蜿蜒而行,又在抄手游廊转了好半天,这才来到一处别苑。见秦佑臻驻足仰望高悬匾额,云王笑道:“这流湖宫专为你阿姐而建,宫中各色陈设同王妃在京中的故居一模一样。”
秦佑臻叹道:“王爷有心了。”
进到花厅,晚宴早已齐备。见常湛立在秦佑臻身后,云王笑道:“此乃家宴,不必拘礼。”
三人围坐,云王亲自把盏道:“哑坐无趣,阿弟看惯了京中绝色,换换口味如何?”说完冲厅外一摆手。
不多时,七八个彩裙女郎拥着一位白衣女子飘然而入。来到近前冲秦佑臻舒眉浅笑,软语道:“公子万福。”说话间罩纱浮动,艳丽容颜若隐若现。
舞至一半,白衣女子袅袅上前,媚笑摇曳中忽然将两颗绣球抛出,直奔秦常头脸。秦佑臻哎呦一声被绣球砸中,歌舞戛然而止。
云王一呆,皱眉道:“不得无礼。”
彩裙女郎惊慌跪倒赔罪,白衣女子却只默立不动,目不转睛的望着常湛。
秦佑臻摸着额头,似笑非笑道:“王爷现在才出言警戒,是不是晚了点?”说着拿起绣球向白衣女子道:“姑娘技法超群,怎会砸不重我家护卫大哥?”
话说至此,忽见常湛身子摇晃,挣扎道:“公子小,”“心”字尚未出口已然瘫倒。秦佑臻随即假装昏死,趴在桌边不动了。
只听云王哼了一声,宫中诸人随即退下。白衣女子扯下秦佑臻腰间金牌,盯着她的脸庞看的发怔,忽然拔下发簪狠狠刺下去。
云王阻住道:“住手。”
白衣女子冷冷道:“苗恭书被汉人豢养,到底是阿木台的嫡孙,若留活口,只怕后患无穷。”
云王呵呵一笑,接过金牌收好,得意道:“阿木台唬的住皇帝老儿,却吓不住我云王。况他自小豢养宫中,哪里还有半分虎狼之心?”
秦佑臻听了心中暗道:“二哥曾说阿木台乃金境先王,怎么会是苗恭书的祖父?难道苗郡马是金人?”
白衣女子冷笑不语,云王难掩喜色道:“有了金牌,凌坎更加不足为惧,岳百农虽老谋深算,可被邹关那两个小子缠住,不死也要脱层皮,待到他们两败俱伤,哈哈哈,本王坐收渔利。”说着伸手去拉白衣女子,笑道:“你助我毒杀萩王,并擒住言崇周义,此刻又拿下苗恭书,啧啧,本王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白衣女子闪身道:“只要王爷别忘了当日之约,小女子便心满意足。”
云王捋须笑道:“大可放心。”
白衣女子望向秦佑臻道:“王爷想如何处置?”
云王干笑一声,捋须道:“自然要以这小子为饵,嫁祸皇帝老儿,挑起金境同大宋斗争。中原大乱之时,便是咱们一统天下之日。”
两人说的兴起,忽听有人匆匆走来,在宫门外轻声道:“启禀王爷,长安侯凌坎求见,说有要事相商,人已在前厅等候。”
云王哼了一声,低声道:“速将两人安置妥当,绝不可走漏风声。”说罢开门自去。
白衣女子见云王离开,呆呆望着秦佑臻雪白脸庞,忽然亮出匕首,寒光闪闪,悄无声息的划向秦佑臻左脸。
常湛弹指一镖打掉匕首的同时,秦佑臻惊慌失措的捂脸跳开,女子大惊失色,转身向屏风后逃去。秦常才要追赶,忽听砰的一声,大理石地面裂开一道尺宽地缝,女子纵身跃下不见了。
见地缝复常,两人找了半天也不见机扩所在,秦佑臻看向窗外,轻声道:“别管她,打探言崇周义下落要紧。”
进到后院寝宫,见内里陈设奢华,却多半蒙尘。看视半天,秦佑臻纳闷道:“怎么连件衣服都没有,难道王妃不住这里?”说着又往东面偏殿找寻。忽见一架百花斗艳的纱屏后张着一套华丽霓裳,不觉看呆。
常湛走来道:“当年官家赐婚,加封苗家二郡主为流湖公主,且特许以我朝嫡公主之装扮行大婚之礼,想来就是这件衣裳。”
见妻子忽然凑上前探鼻一阵乱嗅,不觉笑道:“怎么?”
秦佑臻点头道:“原来殿中清香皆由此衣而来。只是,一时想不起是什么香料。”
两人四目相看,忽然齐声道:“夜翠嵇。”
秦佑臻一手掩鼻一手拉常湛跑开道:“快走,我可不想断子绝孙。”
来到宫门口,常湛伸手将廊柱灯笼打灭,两个值守丫鬟走来查看,随即被点住。
稍顷,二人换装出来,看着常湛丫鬟装扮,秦佑臻掩口笑道:“我家官人不管怎样都这么好看,真是天生丽质。”
常湛拉扯裙摆皱眉道:“这脸是丢定了。”
秦佑臻笑嘻嘻拉手道:“常阿姐,咱们走吧。”
两人挑灯出离流湖宫,一路行至云王内书房,远远便有侍卫上前阻拦,只是话未出口,已被常湛点倒。见四下再无动静,两人闪身廊下,缓缓向前。
忽听里面有人高声怒道:“王爷按兵不动,难道另有打算?”
云王呵呵一笑,低声道:“不瞒侯爷,本王是想等邹关料理了岳百农再收拾残局。如此坐收渔利,岂不快哉美哉?”
那人哼了一声,冷笑道:“岳百农岂是好对付的?剿叛不成,圣上动怒,恐怕本侯难辞其罪。”
云王道:“所以才要侯爷即刻下令琉璃塔乌味子原地待命。”
那人呵呵一笑,气道:“官家一向待王爷不薄,此番更是恩宠有加,王爷却只想隔岸观火?”
云王不答,过了片刻,忽听那人惊慌道:“长安侯凌坎谨遵上令。”
听到这里,忽闻远处脚步声起。常湛拉住妻子飞身越过高墙,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来到一处偏僻之所,秦佑臻仰望星空呆立不语。
常湛轻握她手,安慰道:“四弟和周大哥不会有事的,等咱们助邹允关寻退敌后,即刻赶来救人。”
秦佑臻勉强一笑,点头道:“事分缓急,只好如此。”
两人出离云王府,寻回各自坐骑,一阵风般奔向玉湖。
行至途中,远远瞧见副将焦朝衣疾驰迎上,慌张下马道:“大公子,你们可算来了。”不等秦常发问,急续道:“早一日咱们接到探报,说岳百农领兵偷袭长安侯营寨,邹将军听闻即刻启程追去剿叛。关将军苦劝不住只好同往,临行前特令属下在此等候两位。”
秦佑臻气的在马上跌足,叹道:“没一个省心的,他们甘心送死也就算了,却连带这些人无辜丧命。”
焦朝衣惊道:“大公子何出此言?”
秦佑臻摇头不答,问道:“邹关可有留话?”
焦朝衣躬身道:“将军令属下一切听从大公子派遣。”
秦佑臻道:“将军可愿听我一言?”
焦朝衣叉手道:“不敢违令。”
秦佑臻慢慢点头,向常焦道:“务必阻住琉璃塔乌味子,我这就去追赶邹允关寻。”说完不容答话调头便走。
常湛望妻背影默然半晌,这才转身离去。因见焦朝衣忧心忡忡,诚然道:“将军放心,今次后果皆由我家公子一力承担,绝不令将军同众兄弟为难。”
焦朝衣摇头道:“众将官多半出自俎元帅麾下,朝衣更是贱命一条。只要能保两位少主周全,但凭大公子差遣。只是,”
常湛道:“将军有话但说无妨。”
焦朝衣挠头道:“两位将军再三叮嘱不许过问大公子身份,只是,焦某实在好奇,”
常湛笑道:“想来将军心中已有答案。”
焦朝衣哦了一声,自语道:“十七八岁,又生的这般模样,难道,是他?”说到这里又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常湛道:“将军说的可是当日郡马府嫡子苗恭书?”
焦朝衣一惊,重新打量常湛,拱手正色道:“恕焦某眼拙,敢问常兄弟大名?”
常湛轻声道:“不敢欺瞒,在下常湛。”
焦朝衣惊喜变色,翻身下马便要磕头。
常湛飞身阻道:“使不得。”
焦朝衣单膝落地,双目蓄泪道:“两位少主能活到今日,全仗常大侠保全。此番恩德,焦朝衣代老元帅谢过。”说着便拜下去。
常湛侧身避让,双手相搀道:“不敢当。”说着便将此番南下隐情陈述一遍。
焦朝衣连连叹息,满面愁色道:“本以为官家召回两位少主乃爱惜栋梁之意,不想竟暗藏祸心。可惜允儿父仇未报,唉,老焦便是死了,也无颜面主。”
常湛替焦朝衣拉马,低声道:“只要杀退凌坎来兵,或许便可助邹允手刃仇人。”
焦朝衣急道:“此话当真?”
常湛点头道:“待大事完了,邹允关寻自当将事情始末亲向将军禀明。”
焦朝衣慢慢点头,接过缰绳跃上马背望向前路道:“咱们走。”
两人带兵离开玉湖,行至七郎关,见常湛下马四望,焦朝衣道:“常兄弟,这里自古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狭道。琉璃塔乌味子虽为市井泼皮,应懂其中厉害。况凌坎身边还有云王军师米兆平指点,只怕咱们讨不到便宜。”
常湛笑道:“将军知己知彼,果然文武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