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臻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向关寻道:“把回水山地形图拿来瞧瞧。”
邹允忙令人取来。四人摊开来细看,秦佑臻皱眉道:“萩王久在山中盘踞,便是初来云境,也不至如此不堪一击。况回水山易守难攻,琉璃塔乌味子出身草莽,纵有凌坎大军做后盾,这般轻易得手,实在匪夷所思。”
关寻点头道:“正是。两人皆为西域江洋大盗,整日混迹赌场妓院,后被凌坎搜罗来为己用,若说上阵杀敌,”说到这里不觉摇头。
秦佑臻沉思片刻,冲关寻道:“你随我往山中一探。”又向邹允道:“届时玉湖碰面共商御敌之计。”
见关寻起身拉马,邹允阻道:“你我授命领兵,实不好擅离,还是令大哥同往,也可保公子万全。”一面说着一面暗暗使眼色。
关寻忙点头道:“是啊,是啊,若凌坎借机生事,岂非令焦将军为难?还是大哥去吧。”
秦佑臻哼了一声,抬脚便走,上马抖缰道:“一唱一和默契十足,干脆在一起得了。”说罢撒马下了高地,飞驰而去。
邹关面面相觑,向常湛道:“大哥,你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常湛一拱手,上马道:“公子是说,愿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说罢一溜烟跑走,只剩二人呆若木鸡。
秦佑臻纵马狂奔,常湛使足全力还是相距甚远。因见山道狭窄坑洼不平,不觉急道:“秦佑臻,还不给我停住。”
秦佑臻勒马调头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常湛催马迎上,一脸赔笑道:“大公子。”
秦佑臻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常湛飞身跃起,跳上妻子马背,拦腰抱住,柔声道:“娘子若气恼难消,大可骂我打我,只是别折磨自己好不好?这些天你茶饭不思,若熬出个好歹,岂不是,”
秦佑臻冷冷截话道:“岂不是随了常大侠心愿?只怕常大侠早已盼着我死,好去找那飞灵子。哼,死了这份儿心吧,我便真的死了,也不会叫你们如愿。”
常湛苦笑道:“娘子,此事我真的冤枉。”
秦佑臻挣脱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冤你啦?”
常湛听了便不答言,拉住妻子,温言道:“臻儿,我实在不能说。”
秦佑臻一抖缰绳,马儿猛的扬起前蹄,跟着不断跳跃,颠的常湛哎呦一声摔下马去。
秦佑臻瞅了一眼,催马向前。可走出老远,见常湛依旧动也不动,不禁勒马气道:“常大侠还是别装了,我又不是你那娇滴滴的飞灵子,可不会上当。”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动静,又见常湛马儿咬住主人衣衫拉扯,惊叫道:“常湛?”说着翻身下马,走上前查看。
正欲呼喊,忽见道旁山坡一道道亮光划过,接连几声巨响,燃烧的雕翎激射而来。
秦佑臻冲小白大声急吼道:“gogogo!”
马儿跑开的同时,常湛揽住妻子一同滚下山坡。
伴着轰鸣雷声,一颗颗炸雷接连引爆,将方才秦常呆过的地方炸了个翻天。斗大的碎石混杂着泥沙顺坡滚落,常湛紧紧抱妻四下闪躲,直在一棵大树后才算站住。
眼见妻子发髻和公子巾上沾满鲜血,伸手一探,登时轰去魂魄,惊道:“臻儿!”
便在此刻,巨石伴着轰隆声不断滚落。一根根浸透松油的火把从天而降,顷刻间将山坡遍燃成火海。两人栖身的大树很快被火舌吞噬,望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妻子,常湛把心一横,纵身跃下山坡,坠入滔滔江水中。
入水的瞬间,一只巨大彩凰掠过火海俯冲直下,抓住常湛双肩拖拽出水面,眨眼飞远。见两人安全落地,彩凰盘旋一周向北而去,展眼消失不见。
惊觉妻子气息越来越弱,常湛一面慌忙替她止血,一面大声疾呼:“臻儿!”见人面如死灰毫无生气,不禁痛哭道:“是我该死,是我害了你,”
秦佑臻脑袋低垂,口中不断涌出江水,气若游丝道:“常湛,我,不成了,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送回弥蓝山,不要留在这里,看,看你同她双飞双宿,”
常湛心如刀绞,哽咽道:“我心中唯有你......”
秦佑臻双目轻合,眼泪涌出,灰心道:“她是天女宫圣女,我,在这世间,不过是个,是个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孤儿...你们既然相爱难忘,”
听到这里,常湛早已五内俱碎,抱住妻子哭道:“她,我,飞灵子早已身死,我只是答应替她保守秘密,”
话到这里再难把持,忙将往事和盘托出。
听罢许久,秦佑臻挣扎道:“原来如此,这下我死也瞑目了。”
常湛哽咽道:“我从未想过对你隐瞒,可,可此事关乎天女宫名节和那孩子生死,是以一直未敢坦白。”
秦佑臻才要说话,忽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倒在常湛怀中人事不知。睡梦中只觉脸颊处毛茸茸一片,睁开眼来一瞧,笑道:“你们来啦。”原来是两只白毛赤目犼一左一右守在旁边,时不时用爪子轻轻去蹭主人的脸。
小白正自在不远处悠闲吃草,看主人醒了,便走来围住打转。秦佑臻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说着不觉脑后一阵刺痛,伸手抱头道:“好疼。”
忽见常湛奔来,急切道:“怎么啦?”
秦佑臻不敢转脸,欲哭道:“头疼的厉害。”
常湛忙丢下手中野物,托住妻子下巴,向后查看道:“不妨事。”
秦佑臻扁嘴道:“说的轻巧,敢情不是你的脑袋炸开花。”
常湛扶人慢慢躺下,柔声道:“那是被碎石溅到崩开的口子,很快就能好的。”
秦佑臻大哭起来,把两只犼儿吓了一跳,都望向常湛。
常湛长叹一声,佯装怒道:“你再胡闹,我可真生气了。”
秦佑臻登时止住哭声,扁嘴道:“人家毕竟被石头砸中脑袋,流了那么多血,惊吓之余又在江水中受了风寒,自然以为真的活不成了。”说到这里又抽泣起来。
常湛替妻子拭去泪珠,温言道:“是我不好,别再哭啦。”说着拎起一只野鸡,笑道:“你瞧,待会儿烤熟了吃,好不好?”
秦佑臻略微一点头,扯动伤口,忍不住抱头道:“疼疼疼。”说完又慢慢抬头道:“这是哪里?”
常湛一面生火一面笑道:“回水山南麓。”
秦佑臻噘嘴道:“看我受伤你就这么开心?哼,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被石头一砸,不变傻子也差不多。”
常湛白了妻子一眼,气道:“你连自己夫君都敢算计,还说脑子不好使?”
秦佑臻嘻嘻一笑,看向四周,赞道:“都说回水山富藏珍宝,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常湛一笑,亦点头道:“这些年云王朝贺的珠玉翡翠等名贵宝石皆出自此山,是以长年派重兵把守,从不许寻常百姓靠近。”
秦佑臻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偷袭咱们的是官兵?可用的着如此大阵仗么?”
常湛摇头道:“对方身居险峻高处,当真防不胜防。”
看着常湛收拾野味架在火上慢烤,秦佑臻想起一事,发问道:“飞灵子既被逼自尽,为何现今的圣女也叫飞灵子?”
常湛皱眉道:“大约不想被世人知晓往事,听说连当日同行的阿姐也一并处死了。”
秦佑臻摇头叹道:“自家圣女惨遭暴徒荼毒,天女宫不为她出头,竟为名声自相残杀?哼,我倒想去瞧瞧这假冒飞灵子是何人物。”
常湛沉脸道:“秦佑臻,你答应过我什么?”
秦佑臻嘻嘻笑道:“不去不去,我只是气不过,嘴上说说罢了。”
常湛叹了一声,半天才道:“只可惜,这些年始终找不到那孩子,是以荷包一直留着。若他侥幸得活,也该有七八岁了。”
秦佑臻道:“幸而没找到,不然那孩子必死无疑。”
常湛听闻呆住。
秦佑臻见状拉手叹道:“我官人生来心地纯善,只想保全人家名节,替人家完成遗愿,自然再无他念。”
常湛一笑,用竹竿在妻子手上轻轻一敲,笑道:“油嘴滑舌。”
因见野鸡熟的刚好,撕下鸡腿递给妻子。正要说话,忽听砰的一声响动,一只野猪自山顶重重摔落,把秦佑臻吓了一跳。野猪体型肥硕,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常湛笑道:“这家伙竟自己送上门来。”说着走去查看。
见常湛抬头望向山顶,秦佑臻啃着鸡腿走来道:“怎么啦?”
常湛道:“瞧这情形,好似中毒后四处乱撞跌落而亡。”
秦佑臻吓得忙将口中鸡肉吐尽,忧心道:“这鸡会不会也有毒?”
常湛笑道:“不会的。掌门师姑百毒不侵,怕它作甚?”
秦佑臻点头笑道:“也是,这么香的烤鸡,丢掉实在可惜。”说着复又大吃大嚼起来。
常湛心下起疑,四处探视一番,回来将野猪掩埋,沉思道:“小师姑所虑不错,萩王兵败事出有因。”
秦佑臻道:“怎么?”
常湛替妻子擦去嘴角油脂,拉马道:“咱们往云王府走一趟,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秦佑臻环顾四周,不舍道:“人家还想在这里多呆几天。”
常湛不由分说将人抱上马背,笑道:“以后事事都要听从你家夫君安排。”
两人回归山道,行了半日,见不远处半山林内隐着几户农家,秦佑臻喜道:“总算看到人烟了。”
饶是如此,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一家门前停下。彼时天色早已暗淡,因见屋内寂静无灯,常湛张望道:“想是主人不在,”说着拉马道:“去另一家瞧瞧。”
走去后面邻舍,见院门大开,房内依旧漆黑一片,秦佑臻皱眉道:“什么味道?”说着忽然躲去常湛身后,瑟瑟望向四周,颤声道:“好像是,是,”
常湛会意,取下房檐挂着的灯笼点燃,拉着妻子向里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刺鼻腐臭弥散开来,熏得两人几欲作呕。不等看清屋内情形,秦佑臻啊的一声转身便跑,才到院门,便伏地呕吐起来。过了片刻,常湛快步走出,两人匆匆离开。
路上,秦佑臻犹自不解道:“你说他们已经死了有些日子?”
常湛点头道:“算起来,同萩王败退回水山的时间十分相近。”
秦佑臻道:“这么说,是有人在山泉中下毒?”
常湛点头不语,秦佑臻道:“那,那野猪怎能熬到今天?”
见常湛欲言又止,秦佑臻恍然惊道:“是它吃了,吃了,”说到这里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强忍道:“它吃了中毒的腐尸,对不对?”
常湛轻抚妻子脊背道:“正是。”
秦佑臻渐渐平复,自语道:“这么说,萩王兵败退至回水山也是有人早已设计好的?”
两人连夜上路赶往云王府,行至天色将明未亮,正在道旁歇息,忽见一队人马缓缓而至,随即隐身躲避。
不多时,听得嘈杂声临近,有人低声道:“我只道王爷念旧,原来是惦记邢老六的女人。”说着干笑两声,越发压低声音道:“此处离王府尚远,不如咱们先取乐一番?”
另外一人嘿嘿笑了两声,咂嘴道:“还是等收拾了岳老贼再说,届时论功行赏,还怕王爷不给?”
先前说话的人低声怒道:“他敢!”
两人阴阳怪气的笑起来,转身吆喝道:“都给我精神点儿,王爷已摆好宴席替咱们接风。”
待到队伍离开,望人去影,秦佑臻皱眉道:“竟然是两个和尚?”
常湛思忖道:“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跟着上马道:“咱们跟去瞧瞧。”
走了大半日,忽见群山隐退,露出一片豁然开朗的平原,望着眼前葱葱郁郁不着边际的竹林,秦佑臻皱眉道:“云王府就在这里面?”
见常湛远眺摇头,秦佑臻道:“你不是王府的VIP么,连这都不清楚?”
常湛一笑,拱手道:“小师姑恕罪。云王府虽不比皇宫,到底乃云境首府,怎能一眼望穿?况且做客都在官厅,哪有在内苑乱逛的道理。”
秦佑臻点头道:“听说云王有两妃六妾,可东南西北中才五苑,这住处如何分配均匀。”
常湛伸手在妻子脸颊一捏,笑道:“这就不劳小师姑操心了。”说着望向竹林,又看天色道:“若要硬闯,只好等天黑再说。”
秦佑臻想到一事,整理衣衫道:“你不是说我男装很像云王妃圈养在宫中的弟弟么?正好,咱们这就去求见王妃娘娘。”
常湛忧心道:“只怕云王起疑。”
秦佑臻笑道:“光明正大的乱闯,总好过被暗箭所伤。况我堂堂弥蓝山掌门,谁来怕他小小云王。”
常湛笑道:“届时还望小师姑照顾弟子周全。”
秦佑臻笑嘻嘻纵马而去,常湛紧随其后,不多时来到云王府正门。还未下马,便有侍卫冲上来围住询问。
常湛拱手道:“京城苗府,特来求见我家郡主。”
侍卫稍一迟疑,瞥眼瞧见秦佑臻腰间金牌,忙赔笑道:“原来是上亲,失敬失敬。”说着向身后两人道:“速去报知王爷,说有京城贵客驾临。”又朝常湛拱手告罪道:“斗胆请教大爷如何称呼?”
常湛笑道:“在下苗府护卫,”又指秦佑臻道:“这位是苗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