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麦留秧挑灯送秦佑臻回揽月阁。
行至无人处,秦佑臻道:“我虽为掌门,却不好过问各家琐事。你自嫁给腾益,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姑叔要照料,还要帮忙协理山中内务,”
麦留秧忙躬身道:“掌门师姑祖,这些都是秧儿分内之事,若哪里做的不妥,还望掌门师姑祖见谅。”
秦佑臻道:“你没有做错,只是做的太多了。”说着拉手笑道:“等腾益回来,就叫你们搬去清樱斋独,可好?”
麦留秧又惊又喜,可转念愁道:“婆婆她,未必答应。”
秦佑臻道:“我自会跟她说。”
正说着,忽见小童儿匆匆走来,低声道:“回禀掌门,腾益四位师兄妹回来了。”
见小童儿脸色有异,麦留秧道:“出什么事了?公爹和几位师叔呢?”
小童儿不答,只向秦佑臻道:“众人已在揽月阁等候。”
还未进到阁中,腾益风尘仆仆迎上行礼道:“掌门师姑祖,西川镖局出事了。”
秦佑臻道:“怎么?”
腾益唉声叹气道:“具体缘由我们几个小的也不十分清楚,只是听说陕南百花堂戚堂主集结百十多好手血洗西川镖局。”
秦佑臻惊道:“姜总镖头呢?”
腾益摇头道:“生死不明。我爹和二叔已赶往四川,三叔四叔去了陕南,不知能不能救回那岳家大小姐。我爹怕掌门师姑祖着急,特叫咱们先行回来通报。”
麦留秧忍不住奇道:“去救岳之蕙?岳姑娘怎么了?”
腾益气得跺脚道:“别提她了,若非这位大小姐口无遮拦乱管闲事,也不会惹出这多事端。”
秦佑臻见腾益也不甚明白,想了片刻,叮嘱道:“腾善几个回来前,不许在姜里子面前胡说。”
话音未落,一个小童儿飞奔而来,急的拉秦佑臻道:“掌门,不好了,姜家娘子昏过去了。”
秦佑臻心内皱眉,急忙前往探视。
才进大门,见腾贤正哭的不知所措,上来跪倒道:“掌门师姑祖,贤儿不是有心的。”
秦佑臻顾不上理会,忙朝里间走去。
水烟阁灯明如昼,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姜里子悠悠转醒,痛哭道:“掌门师姑,求你救救我爹。”
秦佑臻叹道:“你若只顾伤心,只怕胎儿受损。贤儿也是道听途说,切不可再胡思乱想。”
麦留秧亦道:“是啊,二叔和公爹业已赶往四川,定能保老英雄周全。”
姜里子恐伤及腹中宝宝,只得强忍悲戚。服下些汤水后,渐渐安稳睡去。
过了几日,包俞蓉得知消息后连同包礼连夜赶回山中。见女儿闯下大祸,正跪在碧水阁中自省,一张小脸哭的红肿,不觉又气又心疼,当众责骂了一顿,这才来到水烟阁看视。
因说起腾贤的过错,麦留秧道:“婶婶并未怪贤儿,是贤儿自己要跪的,说是怕公爹回来责罚。”
想到腾善最重手足之情,回来知悉必不肯轻饶,包俞蓉心疼女儿,不觉急的落泪,向秦佑臻跪倒道:“掌门师姑,贤儿大错铸成,论理不该求情,可,若她爹回来,听闻贤儿多嘴险些害死弟妹腹中孩儿,只怕,”说到这里不由得痛哭起来。
见秦佑臻不语,麦留秧忙道:“娘,二叔最疼贤儿,况眼下二婶婶有惊无险,母子平安,娘就不要太担心了。”
包俞蓉收了眼泪,忙向秦佑臻道:“求掌门师姑准许贤儿下山,往太行镖局暂避一时。”
麦留秧急道:“万万不可。公爹若见贤儿逃避祸责,只会怒上加怒。”
包俞蓉横了麦留秧一眼,气道:“你懂什么?”
秦佑臻起身道:“腾贤就在碧水阁跪着吧。”说完径直去了。
山中诸人一面焦急等待西川消息,一面又怕噩耗传来,皆是忐忑难安。
又过了两天,秦佑臻正自郁闷,忽见腾益匆匆赶来,躬身道:“掌门师姑祖,关将军有要事求见。”
秦佑臻忙起身相迎。见关寻和一位身披黑衣头戴黑兜帽的男子站在厅上,一怔之下惊讶道:“岳大公子,你们怎么来了?”说着忙向书房让客。关岳一言不发,跟着进到房内。
岳之安摘下兜帽,跪倒道:“若非逼不得已,也不敢惊扰秦掌门。千错万错都是家妹的错,还望秦掌门看家父薄面平息这场风波。”
秦佑臻听闻心下纳罕,拉起岳之安,急道:“敢问蕙儿姑娘,她怎么了?”
关岳互看一眼,不觉默然。
秦佑臻心内大骇,冲口道:“难不成她杀了常湛?!”
关寻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这次多亏了常大哥,蕙儿姑娘才得保命。”
秦佑臻急道:“到底怎么啦?”
岳之安只是磕头,半晌才道:“家妹杀了陕南百花堂戚温庸。”
秦佑臻吃了一惊,急道:“什么?”
关寻皱眉叹道:“岳姑娘失手杀了百花堂戚堂主独子戚温庸。百花堂集结上千江湖豪侠,已将芳林镇围住,要岳家交出岳姑娘。”
岳之安急道:“云王萩王素与戚堂主交好,俱已派人助阵,若动起手来,只怕两败俱伤。”
秦佑臻沉思片刻道:“公子前来,可是岳先生的主意?”
关寻急道:“岳伯伯并不知情,私自出离芳林非同儿戏,可是要命的。”
秦佑臻道:“这么说来,岳先生决意迎战江湖群雄?”
岳之安皱眉道:“是。爹爹一生孤傲,怎会轻易低头?”
秦佑臻沉默半晌,叹道:“此事能否平息全在岳先生,秦佑臻纵有天大本领,恐也爱莫能助。”
岳之安呆立片刻,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关寻道:“秦掌门可有话带给大哥和言兄弟?”
秦佑臻默然摇头。关寻躬身一礼,随即告辞。
腾益送客人下山,回来复命。秦佑臻若有所思道:“传书常湛言崇,即刻赶往西川镖局。”
彼时腾益领命去了,麦留秧提着食盒走来,摆饭道:“掌门师姑祖一天也不曾好好吃饭,熬坏了身子,如何使得?”
见秦佑臻盯着自己,麦留秧忙低头道:“掌门师姑祖慢用,秧儿回去了。”说完不等回话便退了出去。
秦佑臻道:“叫包俞蓉来见。”
麦留秧忙拦住小童儿,站在门口道:“掌门师姑祖有何吩咐,秧儿回去说一声就是。”
秦佑臻叹一声,摆手道:“无事,你回去吧。”
小童儿见掌门望着饭菜发呆,不觉也放下碗筷。
秦佑臻道:“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两个小童儿互看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回禀掌门,包家娘子在厨房大发脾气,把麦家娘子骂哭了。”
秦佑臻道:“怪道秧儿眼睛红红的。”
小童儿道:“掌门不好过问,腾益师兄也该说句话才好。”
另一个小童道:“腾益师兄才不敢说呢。就说成亲时梵净山陪送两个丫鬟,包家娘子说山中自来没这规矩,便把人打发去了太行镖局。可姜家娘子呢,不是照样带了四个在身边?掌门说,若麦家娘子回去说一句,人家梵净山能不怪咱们么?”
秦佑臻自语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过了两天,腾益来问安。因谈及包老夫人寿诞,秦佑臻道:“前日因山中事多,便没叫秧儿同去。你从小在镖局长大,若不去磕个头,实在不像话。既如此,你们夫妻走一趟,也算让新妇认一认外祖家。”
腾益挠头道:“掌门师姑祖,眼下这情形,实在不是走亲戚的时候啊。”
秦佑臻道:“谁捆着你了?又不是立刻开天辟地,况你除了瞎着急,还能做什么?”
腾益一笑,点头道:“那我们快去快回。”
秦佑臻摆手道:“不必。”说着拿出封书信道:“去过太行镖局,你带秧儿回趟娘家。这是我给麦掌门的,一并带去吧。”
腾益一呆,忙接了信封,答应一声出去。
不大功夫,见腾益夫妻去而复返。秦佑臻不耐烦道:“赶紧收拾了去吧。到了镖局,就说我的话,把梵净山陪嫁丫鬟带上,那样才好省亲。”
腾益夫妻对望一眼,忙磕头辞出。
彼时姜里子身子虽已无碍,只因挂念爹爹,日夜悲戚,任凭如何劝慰也不见起色。这一日,小童接腾善飞书,疾奔来报,众人得到信息,忙往揽月阁探问。听闻西川镖局姜老英雄虽受重创却无性命之忧,已由腾白护送至峨眉养伤,姜里子如释重负,却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一场。大家十分劝慰了一番,扶人回去静养。
见人散去,小童儿将另外一封信函奉上,秦佑臻看罢秀眉紧锁,半晌才道:“即刻飞书腾善,务必力保峨眉安危。”
小童儿不解道:“有人要对峨眉不利么?”
秦佑臻不答,只叹道:“江湖群豪虽勇,却难挡凌坎三万铁骑之威。”
小童儿惊骇道:“听闻凌坎官拜两省总督,这么说,官军是冲陕南百花堂么?”
秦佑臻点头道:“只这勾连藩王伙同悍匪造反一条,都够戚家满门抄斩了。”
小童儿听说不敢再言,忙去传书不提。
想到岳百农为保女儿不惜触动官军与群雄抗衡,邹允关寻势必牵连在内,秦佑臻不免又添烦忧。
又过了两日,忽听洛阳宁府来人求见,秦佑臻迎至大门。
宁泊远急匆匆走来,拱手道:“多日不见,秦掌门一向可好?”转身见霍奇郤责目光冷淡,施礼道:“两位小英雄不要误会,宁泊远可不是凌坎派来的,更非要与江湖朋友为敌。”
秦佑臻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说着让客道:“里面请。”
进到厅中,分宾主落座。宁泊远急道:“在下来的唐突,还请秦掌门见谅。”
话音刚落,小童儿快步走来,向宁泊远一礼。走去秦佑臻身前,低声道:“回禀掌门,有加急拜帖一封。”
宁泊远张望一眼,忍不住插话道:“可是要秦掌门驰援百花堂的邀请函?”
霍奇冷冷道:“此乃我山中内务,怎底公子也要过问?”
宁泊远急道:“不不,在下此来正是要劝阻秦掌门,万万不可与官府为敌啊。今次芳林镇同百花堂之争惊动朝廷,官家密令两省总督凌坎率精锐铁骑,名为绞杀叛党,实则要将闹事的江湖豪客一举铲平。贵派一向与世无争,何必蹚这浑水?”
郤责气道:“咱们要怎样自有掌门师姑祖做主,不劳公子费心。”
秦佑臻不理二人之争,只看着拜帖皱眉道:“这柴林是什么人?”
霍奇忙道:“便是此番武林大会选出的南路盟主,人称‘小诸葛’,也是总盟主苏全望的姐夫。”
秦佑臻听了慢慢点头,将拜帖递给宁泊远道:“你说的不错。这新任武林盟主号令各路英雄齐聚长安,一来替陕南百花堂讨回公道,二来嘛就是要大家共同抵御官军。”
宁泊远也不细看,急道:“秦掌门,千万不能答应啊。凌坎的铁骑英勇善战,加上岳百农老谋深算,此番较量,他们志在必得。”
秦佑臻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若你不来,我可能不会插手此事。可是你来了,我便非去不可。”
宁泊远不解道:“此话怎讲?”
见秦佑臻不答,过了片刻,兀自黯然道:“世人皆知,秦掌门心中唯有常大侠,他又何必如此计较?”
霍奇虽不懂宁泊远话中所指,听见议论三师叔,怒道:“你胡说什么?再要出言不敬,休怪咱们不客气。”
宁泊远置若罔闻,向秦佑臻道:“泊远若劝秦掌门速速前往,是否就可令掌门改变主意?”
秦佑臻一笑,摇头道:“宁公子还是这般童心未泯。”说完收了笑容,正色道:“戚岳两家闹到如此地步,于公于私,我弥蓝山都脱不了干系。”
宁泊远急叹道:“说到底都是岳百农纵女无度。若非无视先祖重誓,逞的岳之蕙无法无天,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秦佑臻摆手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宁泊远急道:“秦掌门有所不知,贵义兄如今虽为峨眉掌门,到底乃番邦叛将,且与凌坎结怨已久,今次他带兵平乱,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单青,还望贵派不要牵连太深。”
秦佑臻听了慢慢点头,思忖片刻,忽儿抬头道:“宁公子,你饿了吧?”又向霍奇道:“令厨房摆饭,款待贵客。”
宁泊远打量秦佑臻两眼,心知再难劝阻,却又忍不住嗐声叹气道:“秦掌门身负重责,怎可拿贵派生死开玩笑?”
见霍奇郤责出去,秦佑臻道:“公子盛情,弥蓝山记下了。”
宁泊远颓丧道:“姑娘去意已决,在下何敢承谢。”
秦佑臻道:“我说的是三清观一节。”
宁泊远不语,半晌才道:“赵存让狡诈多疑,是以在下的调虎离山并未奏效。若非常湛及时赶到,只怕姑娘凶多吉少。”
见秦佑臻盯着自己,宁泊远被看的不好意思,拱手道:“姑娘看什么?”
秦佑臻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这么怕我死?难道当真对我动了情?”
宁泊远听闻愕然呆住,登时脸红过耳,不觉后退两步,惊慌失措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
秦佑臻向前一步道:“你既知我心中唯有常湛,就不该心存他念。况现今我已是常湛妻子,饶他心胸宽厚良善包容,可若因我受人诟病,我岂非罪该万死?”
宁泊远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半天才低声道:“秦掌门保重,在下告辞。”说完转身便走。
秦佑臻望其背影,自语道:“希望你再不要踏足弥蓝山。”
小童儿见客离去,这才走来道:“掌门,柴林派来送书的人还在等回信儿。”
秦佑臻道:“请他回去告诉一声,弥蓝山义不容辞。”
小童儿领命出去。顶头与一人险些撞个满怀,抬头看时,不觉喜道:“腾益师兄,你回来了?”
腾益推小童儿道:“快去忙你的。”说着大步向里,口中叫道:“掌门师姑祖,大事不妙。”
秦佑臻皱眉道:“谁叫你回来的?不是说在梵净山过年么?”说完看向门外道:“你娘子呢?”
腾益急道:“掌门师姑祖就先别管秧儿了,她好的很,好的不得了。”说着掏出两封信函,奉上道:“这是我岳父和秧儿叫我带回来的。”
秦佑臻接过信来看,喜欢道:“这回真要做掌门师姑太祖了。”
腾益抢过信来,急道:“这次是真的不好。姓凌的总兵亲率兵马赶去峨眉,说要捉拿番邦叛贼,只怕这会儿已经到了川陕边境。梵净山南柱山收到消息,连夜派了花善之麦子广虎水灵麦子维和封盈泉黎明泉曾汇泉古声泉八位师叔伯连夜下山驰援。”
秦佑臻竖起拇指,赞道:“这么好的口才,不说相声真是可惜。”
腾益苦脸道:“求掌门师姑祖不要开玩笑,快想对策才好。”
秦佑臻苦恼道:“我想了好几天都没个头绪,”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才你回来时可遇见什么人?”
腾益道:“没有啊,有客人要来么?”
秦佑臻摇头,只长叹一声,愁道:“说不得只好正面刚。”
腾益不解道:“这是什么破敌之法?”
秦佑臻拍手道:“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死磕到底呗。”
腾益听闻心中豪情涌上,躬身道:“掌门师姑祖放心,益儿誓与峨眉共存亡。”
秦佑臻道:“不必腾大侠献身。你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同霍奇郤责还有腾贤好好看家。”
腾益急的拉住道:“此番交恶凶险无比,弟子怎能看着掌门师姑祖和爹爹师叔们冒险自己却在家中坐等?”
秦佑臻沉脸道:“怎么你事事都有话说?”
腾益吓的一激灵,忙跪倒道:“弟子知错,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