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舍人眼中忽然蓄泪,怔怔道:“此事在老朽心中压抑多年,今日不妨说与秦掌门明白。”
原来当年神农门与青城山一向交好。那一年舍人带着徒儿赶往四川替真一道长拜寿,不想正遇到赵存让。彼时赵存让虽未封王却也风流倜傥,一见舍人徒儿夏半柳,便再难忘。舍人师徒经不住真一道长一再挽留,直住了月余才返回山中。谁料回家不久,惊察徒儿夏半柳已有身孕,逼问之下才知是赵存让所为。正自惊怒之际,忽闻京城来人提亲,说是赵存让加封北定王,意欲求娶半柳入府。舍人想到豪门水深官宦薄情,待要不允,怎奈徒儿以死相求,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见神农舍人眼泪涌出,秦佑臻叹道:“想来这夏姑娘定遭始乱终弃,不得终局。”
神农舍人衣袖微颤,满目含怒,痛心道:“赵存让表面谦谦君子,实则好色成性淫逸无度。柳儿生下一女后,他便将母女二人赶出王府安置在城外别苑置之不理。后来柳儿无意间发现别苑暗牢中关押着众多被赵存让掳来的女子,惊骇之余立刻着人送信至神农门,谁知半路被赵贼截获,暴怒之余竟将柳儿毒哑后发配军中沦为官妓。”
听到这里秦佑臻不由得啊了一声,冲口骂道:“当真畜生不如!”
神农舍人抚胸痛哭,握拳恨道:“老朽得到消息一路追去大漠,却只抢回柳儿的尸骨......”
秦佑臻轻声道:“那半柳姑娘的孩子呢?”
神农舍人擦泪叹道:“不瞒秦掌门,那孩子便是水生。”
秦佑臻哦了一声,皱眉道:“这可难办了,常湛宰了狗王,岂非成了穆姑娘杀父仇人?”
神农舍人惊道:“你说什么?赵存让死啦?!”
秦佑臻点头道:“尸骨无存,渣都不剩。”
神农舍人脸上阴晴不定,双手发颤道:“老朽多年来几次三番杀狗王不成,今日大仇得报心愿得偿,实在......”说着便欲跪倒行礼。
秦佑臻忙阻住道:“别别别,大先生倒是了了心事,我以后可睡不踏实了。”
神农舍人一怔,发问道:“此话怎讲?”
秦佑臻愁道:“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狗王虽死有余辜,到底是水生姑娘的生父,来日得知真相,脑子一热记恨起常湛,我弥蓝山岂不头大?”
神农舍人一呆,忙摆手道:“秦掌门放心,水生不至糊涂至此。况且,”说着伸手向怀中一扯,撕开衣襟取出一物,递到秦佑臻面前。低声道:“此乃当年半柳遗留血书,赵存让既死,世上唯有此物可证明水生身份。”
秦佑臻看了看,疑惑道:“大先生要将遗书交给水生姑娘么?”
神农舍人长叹一声,摇头道:“狗王害得我神农门已经够苦了。”说着双手一合将血书搓成碎片尽数抛入火盆。
两人说罢多时出来,见神农门的男弟子正围着常湛请教剑法,女弟子则追着言崇演练拆招。
看秦佑臻走来,言崇如释重负,跑来苦脸道:“掌门师姑,咱们赶紧回家去吧。”
秦佑臻道:“我又没捆着你,要走便走。”
白涣走来推言崇道:“怎么病了一场这么啰嗦?”说完躬身道:“回禀掌门师姑,两位将军清醒许多。”
神农舍人点头道:“那就照老朽的话,令本门弟子留下看护伤者。待到行动方便,即刻送至我山中静养。”
秦佑臻笑道:“大先生恩义,弥蓝山心领了。”
神农舍人笑而不语,又向弟子道:“水生,你同猛儿赞儿两位师兄要好生照看二位将军。”
三人忙躬身道:“是。”
穆水生走来笑道:“师父,还是徒儿自己留下吧。师兄久慕弥蓝山,此番不能前往,岂非遗憾?”
猛师兄笑道:“小师妹还不是一样。”
众人一笑,因见大事已了,便出离三清观,向弥蓝山而行。
这一日行至百里亭,但见人马车辆络绎不绝。秦常正自纳闷,忽听赫九生高声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爷,咱们峨眉来送礼啦。”
见赫九生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远远便躬身作揖不迭,常湛忙下马还礼,笑道:“同喜,九将军一路辛苦。”
赫九生笑道:“哪里还有什么九将军。姑爷,现在我可是峨眉的大师兄。”
常湛笑道:“赫大师兄恕罪。”
忽见冯二中走来急道:“别听他的,掌门已经交代的再清楚不过,要叫他赫二师兄。”
赫九生正要争辩,见秦佑臻瞪眼,哼了一声道:“谁要理她,好男不和女斗。”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朗声道:“阿弥陀佛。老和尚这边有礼。”
见是少林方丈,秦佑臻忙下马相见,笑道:“难不成大师也是来送礼的?”
方丈大师哈哈大笑,又望向常湛,点头道:“听闻两位喜结连理,老衲心中着实欢喜。不请自来,还望秦掌门勿怪。”
秦常相看一眼,向众人道:“你们这是哪里听来的?”
冯二中喜笑颜开道:“西川镖局说的啊。如今江湖周知,都赶着要来向掌门小师叔和,和常师弟贺喜呢,不过,”说着挠头道:“不过,方丈大师,咱们以后要怎么称呼常师弟?”
方丈大师沉吟半晌,皱眉道:“这,可难住老和尚了。”
众人听罢都笑起来。
因见客人越聚越多,大家一面说笑一面慢慢行来。行出没多远,遥见腾益领着霍奇郤责和腾贤飞马而至。
相见礼毕,腾益拉常湛笑道:“三叔,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快回山中待客吧。我娘忙的发昏,众朋友都等着要见新郎官呢。”说罢急拉言崇道:“四叔,你同三叔的帐算清了么?”
言崇咬牙恨道:“偏你这小猴儿话多。”说着扬鞭欲打,吓的腾益转身便跑。
冯二中不解道:“言师弟怎么了?”
霍奇笑道:“四叔得罪我们掌门师姑丈祖,这回可要惨了。”
大家纳闷道:“掌门师姑丈祖?”随即想到是常湛,不觉哑然失笑。
秦佑臻向赫九生道:“二哥呢?”
赫九生笑道:“我家掌门同大小姐甄夫人早两日就到了。”
秦佑臻心中喜欢,告罪道:“贵客慢来,秦佑臻先行一步。”
众人皆笑道:“秦掌门请。”
一路飞奔回到山中,姜里子一见便欲跪倒。
秦佑臻拦住道:“你这孕妇能不能不要吓人?”
姜里子愁道:“掌门师姑恕罪。都是我爹多嘴,听说掌门师姑同三弟成婚,立刻便要回西川筹备贺礼。这一去,竟闹的沸反盈天。”
秦佑臻笑道:“亲家公这一闹,倒也省了我不少事。”
姜里子转忧为喜道:“多谢掌门师姑不怪。”
秦佑臻本欲去见明叶天,不料小童儿接二连三来催,回说仙宴阁早已高朋满座,只等主人来到。秦佑臻无奈,只得简单装扮了前往待客。
众客一见人来,齐齐涌上恭贺,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人人喜气洋洋,山中登时热闹非凡。
不多时见单青抱着落儿来到,秦佑臻忙接过孩子亲了又亲,笑问道:“妈妈呢?”
落儿指着单青啊了一声。
单青笑道:“娘亲在揽月阁等姑姑,对不对?”
落儿又啊了一声,便伸手要单青来抱。
彼时腾益正忙着应客,见腾善走来,便叫道:“爹,我娘四处找你,要问何时开宴?”
见腾善顾不上答应,忙又提高嗓音道:“爹?”。
此刻单青才将落儿接过来,忽见孩子小嘴一咧,脆生生道:“爹。”
秦单一怔,奇道:“落儿方才叫什么?”
落儿望着单青笑,用力发声道:“爹。”
单青双手微颤,激动笑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落儿将来必是个非凡人物,这么小就能开口叫爹爹了。”
秦佑臻亦喜不自禁,拉住落儿小手道:“叫姑姑,姑姑。”
落儿格格笑着,却只反复学语道:“爹,爹。”
秦佑臻道:“大哥呢,听说他前日回川,怎么没同你们一起来?”
单青见周围人多,只轻声叹道:“一言难尽,闲时再说吧。”
至晚,仙宴阁席开两边,一面男客一面女眷,秦常穿戴鲜艳出来谢客,大家闹到深夜方散。
弥蓝山如此接三连四的盛宴直延续了十二天方将各路贺客打发下山。
次日一早,见众门下齐来揽月阁求见,秦佑臻莫名其妙道:“忙乱了这些天都不去歇着,又来做什么?”
众人默然跪倒,腾善道:“望掌门师姑收回成命,免去三弟责罚。”
白涣道:“掌门师姑向来赏罚分明,此番三弟及时赶到救下掌门师姑,于公于私,功过也该相抵。”
言崇急切道:“三哥救下掌门师姑便是救了咱们弥蓝山,救了弥蓝山便是救了咱们这许多人......若掌门师姑非要责罚,弟子愿替三哥赎罪。”说着磕头不迭。
秦佑臻好笑道:“你这口才倒是见长。”
常湛横了言崇一眼,冷脸道:“谁要你这会儿来卖好?”
言崇上前拉常湛衣袖道:“三哥,你气也该消了吧。假扮新娘是掌门师姑的主意,我怎敢违令?再说你若早说明内情,咱们岂会将掌门师姑置于险境。”
见众人七嘴八舌苦苦求情,秦佑臻道:“行啦,大家说的也不无道理,既如此,就罚思过一个月。”
言崇忙起身笑道:“三哥,我送你上去。”
常湛甩手道:“很不必。”说完向上一礼离开。
众人哄笑而散。
回到房中,见乌布雅正抱着落儿玩耍,秦佑臻道:“明姐姐呢?”
乌布雅叹道:“方才听见有人来,夫人便独自躲去后院。”回身见单青走来,知他兄妹有话要说,忙带着落儿辞出。
见人出去,单青道:“这些天总不得闲跟妹妹说上话,况是你和云飞的好日子,也不想令你烦恼,唉,”
秦佑臻道:“怎么?”
单青叹道:“我把大哥打伤了。”
秦佑臻笑道:“确定是打伤不是打死?”
单青啧了一声,苦笑摇头道:“你还有心玩笑?只怕大哥再也不肯认我这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