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江环水,绕城而过。九月初,江面起了雾。
江且踏出衙署时,天已擦黑,他向着老李家寻去。踏进城北那片地界时,江面雾气被西风荡起,侵入衣领,他吸了下鼻子。
“真冷。”
确实冷,江且扯了扯衣襟,双手拢在身前。现下虽是深秋,但这么冷还是有些不寻常。
更别说越靠近老李那小破宅子,就越冷。
他还没撞过邪呢。
十七岁的年纪,正是愣头青赶新鲜,江且把危险抛到脑后,余下些隐隐的兴奋。他挑了挑眉,朝城北走去。
不知这鬼神是何模样,能不能见着。
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托老李的福。
老李是个经常来衙署蹲铁牢混铁饭碗的人,一来二去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一起不错的,还有另一个来混饭吃的,叫二六子。
月前,江且连着几日不见老李,曾去寻过他。那时老李每天越过几条街,到城东去摆摊。老李的营生是酿果子酒。
见了江且,他笑着递上两壶果子酒,告诉江且,他打算金盆洗手不去混牢饭吃了,要好好把酿果子酒的手艺拾捡起来,江且再要问,他就只肯涨红着脸看街头。
街头站着卖豆腐的阿花。
江且于是笑笑不再问,留下一锭散碎银子,冲老李扬一扬酒壶转身离开。
只是寻街时,会时不时去买两壶果子酒。
*
转眼间人已走到城北街尾,老李的小破宅子。
江且站在门外,冻得鼻头发红。老李的宅子像杵在婺江上,水汽比江边还重,却不见雾气。
外面没风,明明关着门,门扉却从屋内被吹得嘎嘎作响,可站在门外的江且连头发丝都不曾被吹动。
这鬼好像有些厉害。
“莽撞了,不该就这么寻过来的。”
若现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扭头就走,也不知道屋里那玩意儿答不答应。
江且双手叉腰,纠结地看着面前的门扉,眼珠子来回转个不停。
走,还是不走。
*
今晨县令吩咐,衙署要扩建扩招,银子使得紧凑,把署里那些个不相干的都清一清。
不相干的人里自然有牢里那些混饭的。
可老李这次一反常态,在牢里死赖着待着七八天,江且赶了他两次都不走。
直到今日下午,约莫申时那会儿子,江且再次赶人未果。
而后他在旁边寻了个干草垛子坐下,随手揪了根草捏在手里晃荡,打算与老李推心置腹一番,好完成县令大人的交代。
“你这次待多久了都?二六子都出两趟差了。”江且管人放出去叫出公差,出两趟差,就是都来去两次了。
奈何老李不太配合,简直是秤砣心,铁浇腚,说不理挪不开。
手里的草换到了嘴上叼着,说道了一晌,城中央鼓楼上的夔鼓被砸得邦邦响。
到衙署散职的时辰了。
江且毛了。把手里的草一扔,拎着老李的领子要把人强拎出去。
“今天你不走也得走!别耽误老子散职!”
老李抱着铁栏杆不撒手:“我不走,我就待这儿哪也不去。”
“撒手!”
老李从牢房深处被扯到了门口,再次找到依靠,死死抱着牢门,杀猪似的嚎。
“我不回去!死都不回去!”
两人僵持不下,江且看着手里被扯坏的领子低声咒骂。
“啧。死胖子,真够重的。”
老李被扯得脸色发青,大口喘气。江且上前帮着顺气,颇为无奈:“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李还是闭嘴不肯说,江且作势就要去寻人来拆牢门,打算连人带门一起丢出去。胖子李这才期期艾艾地从门上下来,拉住江且支支吾吾。
老李其实没说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只说七八天前的夜里,他正在屋里酿果子酒,突然房门被敲响。老李没作他想,笑着打开门。见个煞白着脸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作的书生模样,吓得抄起手边的板凳就往人脸上呼。
板凳呼断了,煞白脸毫发无损。
“那就不是个人!”
老李喊这话的时候,老大一个人被吓得带了哭腔。
江且问他为何不报官,老李又开始支吾,道:“那可是鬼啊,就咱们署里这三瓜两枣的,去了还不送死,而且我在这住了几天了,那煞白脸没寻来,想来只要不去招惹他,就没事。”
老李这话不假,宛丘是座小城,人丁稀少,但还算祥和。城北一向冷清,只剩老李那处还在住人,他又喜欢往衙署跑,是以衙署的皂差巡街都不常往这边走,否则如此明显的异常不至无人发现。
可不能就因为这样,让一个煞白脸的鬼住在宛丘,万一哪天他狂性大发,要屠了宛丘可怎么办。
江且仗着自己功夫不错,在武学一项上颇有天赋,向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胆。
他想去瞧瞧那煞白脸。
直到人站在门前,才后知后觉出危险来。
江且抿着嘴,眉头快拧成个死结
怎么会二愣子一般就毫无准备地寻过来呢,太蠢了。
这时,屋内突然传来瓶罐打碎的声响
“哪来的妖魔鬼怪找别人去吧,小爷不奉陪了。”江且站直身子,转身就要走。
刚一转身,身后的门板被猛地撞开,一个黑影从里面飞出,直砸向江且。
江且下意识拔刀就要砍。
“江哥!是我!”
寒芒逼向面门,二六子的嚎叫响彻天际。
老李说这事儿时二六子在旁听,默不吭声的,没想到先自己摸到这儿来。
江且硬生生转了势头,收了力道,改为用刀背砸向来人。顾不得砸在地上哀嚎的二六子,江且握着刀上前把人挡在身后,对着眼前洞开的房门严阵以待。
屋内黑黢黢一片,无声无息。二六子的嚎叫不知收敛,愈演愈烈。
原本还想走呢,走不了了。
江且持刀的手紧了紧,对着额前垂落的发吹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
既然走不了,那就打!
突然,二六子的哀嚎变成了惊恐的闷呼求救,江且二话不说转身扬刀,照着二六子身前下劈。
只见二六子像被人掐住脖子压倒在地上。
刀与二六子身前的空气相撞,如撞在金属上,擦出一阵火花,江且改势往前又送了一刀。桎梏着二六子的力量松开了,一阵风擦过身旁往屋里窜,江且一脚踹上前,那玩意儿被踹进屋里,砸翻桌椅。
江且追进屋,对方没了动静。
他屏气凝神,感受着身边的气息流动。
那玩意儿既然能掐二六子,能被砍中,就一定有形体,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二六子在门外委屈捂嘴,不敢出声,生怕江且嫌他碍事一起砍了。
屋里哐啷一阵没了动静。
须臾,江且喊人:“六子。”
二六子顿时眼泪汪汪,吱哇乱叫地上前,扒在门边嚎:“鬼!江哥!有鬼!那鬼掐我脖儿,他要杀我!”嚎了一阵才想起来:“哥,鬼呢?”
“躲着呢。”
一听那掐脖鬼还在屋里,二六子吓得原地起蹦。
江且已经收了刀,走去关了后门,扬声道:“六子,出去把门关了,守着,”
“我守门?哥你开玩笑的吧?”二六子要哭了,“我不行的!”
“少废话,去守着,别放东西出去。”
说完江且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在屋里转悠,跟没事儿人一样。二六子蔫头巴脑地出去把门关了,扯着嗓子问:“哥你一个人行吗?不行也别喊我啊,我没用的!”
本就没指望他。
屋子里很冷,与在门口的那点微薄寒意不可同日而语。
睫毛上挂了水汽,很快凝成霜,拦人视线。他甩了甩头,把冰霜甩下去,然后斜斜地往柜子上一靠,抱着手沉思。
他其实一直有个疑惑。根据老李的回忆,把板凳呼断以后,那个煞白脸扯出个僵硬的笑,越过人进屋去了。吓得老李夺路而逃,有家不敢回,连夜去偷了只鸡跑到衙门等着,天一亮就住进熟悉的牢房。
当日老李把板凳都拍断了,煞白脸也只是对他笑笑,二六子做了什么,让他那般生气,不惜掐脖害命。
江且沿着屋边转悠,心里盘算着。
他甚至都不清楚,今日撞到的是不是老李说的那个煞白书生。
按理说,已过去八、九日,这玩意儿讨不着好早该走了,可若不是一个玩意儿,那老李十日内招来两个鬼,还真不一般。
不管谋财还是害命,这儿都不是一个好去处,那玩意儿为何一直留在这。是这处地方吸引他,还是这屋里的什么东西?
江且细细打量起这方不大的屋子。墙边一张木板床,中间一张木桌子被蛀了几个眼,往下扑簌落灰,上面散着的果子依然青翠,江且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桌脚散着碎瓷片,是方才在屋外听到过的罐子砸碎的声响。
他看了几眼碎瓷片,又望向别处。
角落里放着几个半人高的酒瓮,旁边停着一架木推车,上面堆着一个个青瓷罐子,散着酒香,是老李用来装果子酒的瓷罐。
江且近前查看,一车十多个瓷罐,已经空了大半。他看了半晌,一挑眉,突然抬脚踢翻面前推车。青瓷酒瓶碎了一地,酒香四溢。
静等片刻,江且又捡了几块碎瓷片,放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重量还行。一挥腕打向其中一个大酒瓮。
酒瓮被击碎,但没有酒流出来,是空的。再一挥腕,又打破一个,还是空的。
周围更冷了,指节冻得发白。江且再要打第三个之前,往手里哈了口气。然后挥手击石,直冲最后一个酒瓮而去。
瓷片在击中酒瓮前被挥落。
江且看着被挪开的酒瓮,笑了。
“终于出来了。”
周围的气息有了变化,酒瓮旁现出道模糊人影,屋内温度骤降,狂风乍起,简直要把这方小破屋给掀飞。
江且头也不回地冲门外喊:“六子!守好了!”
人影袭来,江且挥刀迎击,哼笑道:“原来鬼也喜欢喝果子酒!”
他用刀抵住那道人影,僵持间看清了老李所说的煞白脸究竟是何模样。一个清秀书生,与常人无甚分别,若非一脸煞白颜色的话。
“嘿,长得板板正正的,做什么想不开要谋财害命。”
江且是出了名说话气死人不偿命,现下他想努力努力,看看能不能气死鬼。他一刀挥下,对方突然转过身去,刀砍在那人背上发生金属碰撞的“叮”声,震得江且虎口发麻。
“嘶,那么硬,秤砣成精啊你!”
煞白脸的脑袋貌似不好使,不知道还嘴也不知道怎么打架。只知道拿背去和江且硬碰硬。
“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打架,老拿背挡,王八成精啊你。”
煞白脸没有应声,再次背身想挡住江且挥来的刀。刀锋快撞到煞白脸的背时,江且突然松手,一脚踹在煞白脸的腰上,煞白脸被踢飞,撞破剩下那只唯一完好的酒瓮,满坛果子酒倾泻而出。
煞白脸发出一声尖叫。
第一次发文,文笔节奏都很垃圾,但我热爱我的文字,我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物,我在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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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煞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