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嫁 第89章 【89】不合天(4)罪名

所幸发现得早，管家被感染得程度较轻，可以救回来一命，只需引出体内魔瘴，净化身体，静心调养一段时间，便可以恢复正常。

做完这一切，漆夜彩听到了系统音。

【救死扶伤，积分 200】

【公民积分：300】

【正在进行阶段性信誉值评判】

【信誉值：80】

【判定结果：良好】

目前看来，只要做好事，就可以获得积分和信誉值。

这三天她忙着调查系统、异世灵魂和案件，倒是没有注意这个地方的规矩。

这个测试地，表面上看起来跟正常世界没有任何区别，实际上从上至下的规矩法则，都存在很大出入。

一般情况，无论什么领域，都会有一个类似于管理部门的存在，统一管理这片区域。

而在这里，至今未发现所谓管理层，甚至没有任何达官显贵，除了这个隐藏的皇室贵族，但看起来也与一般人家无异。

管理层的所有工作，似乎都被“系统”取代了，因此，这里只有“公民”。

公民有各自的工作生活，互不打扰，和谐共生，文明有礼，秩序井然。

或许可以用偏僻来解释这一切，但公民的整体素质、市井的生活氛围，实在不像寻常村镇。

当然，还可以用“系统”的“道德约束”来解释。

之前跟男鬼的那一段虽然非常简短粗暴，但是她当时不小心打了男鬼，被系统警告“家暴”扣了分。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道德感非常高的地方，系统时刻监视着公民的一切举动，并给出相应赏罚。

积分是这里的特殊货币，可以用来兑换一些奖赏，严谨彼此之间进行交易往来。

信誉值是公民的基本评分，必须保持在及格线及以上，一旦低于及格线，就会有相应部门处理。

相应部门？

所以确实存在管理部门，只是不会轻易露面，必须等系统评判后触发？

先不谈信誉值，单说那个积分，鼓励做好事确实没问题，但一旦把这种“善意”转换为“积分”，长此以往，必会乱套。

不过这个世界真真假假也不清楚，她也不是这里的本地人，更不是长期居住者，不能用她的观念，跨空间评判陌生的地域。

入乡随俗，先按照当地的规则过吧。

夜慕烬到现在还在装死，而且还窝在她怀里，一旦漆夜彩有要把他放下的意向，夜慕烬就死扒着她的衣袖。

漆夜彩无奈，只好抱着一娃，在府里寻找乌瘴踪影，检查下来，没有任何问题，管家体内的乌瘴像是凭空出现的。

漆夜彩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这次可能真是夜慕烬动的手脚。

一来蹊跷，二来不致死，突然就出现了，还就在她离开之后，就像是为了留下她，用了这么幼稚、粗暴、差劲的手段。

听到漆夜彩想法的夜慕烬不装了，顶着一张稚嫩的脸，摆出搞笑不屑的表情。

漆夜彩看着这张小孩脸做这欠揍表情，有点忍不住想笑。

夜慕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张脸，不管做什么表情都很可爱吗？

也不知道少年模样的他怎么就成了天生一副欠样，眉目之间都是阴阳怪气，一颦一笑都贱得要死，明明小时候这么可爱。

忽然，怀中一轻，小男孩转眼间就变成了优雅矜贵的美少年，端坐在半空中，白衣飘飘，恍若仙人降世。

漆夜彩略表遗憾，小夜慕烬就这么没了。

夜慕烬抬了抬下巴：“那个管家早就死了，是我大发慈悲，让他多享受了一会儿人生。”

漆夜彩正色道：“难道我之前接触的，也是你复活的？”

夜慕烬撇唇：“我可没那么闲。”

漆夜彩谨慎道：“那他什么时候死的？”

夜慕烬假笑：“我会关心？”

漆夜彩推测：“昨天？”

夜慕烬的话虽然是拐弯抹角的废话，但漆夜彩对他的话很了解。

夜慕烬已经把答案给她了。

夜慕烬很懒，除了这次一时兴起，又是暗中操作，又是加入演戏，之前都在旁观。

夜慕烬要么不下场，要么，就是好戏开场之际。

这次还专门搭了个戏台子。

夜慕烬脸色不明，眼神空洞无物，似一具丧失灵魂的美丽瓷器，声线低冷：“漆小姐，上次未说完的话，这次说明白。”

漆夜彩思绪被打断：“什么？”

“我很不喜欢跟其它东西产生关联，即便，那个东西是我。”

漆夜彩沉默地看着他。

少年在这一刻，神情像极了那个祂。

夜慕烬：“……”

*

管家身为不合天的公民，任何动向自然都在系统的监视之中，何况是生死这件大事。

由于夜慕烬的手脚，让一切推迟至今，因此，系统安排的人员才上门。

这些人类似于当地的公安部门，负责处理一切突发事件，以及信誉值不及格公民。

漆夜彩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听府上的人称呼他们为“管理者”。

这群人身材高大，穿戴黑漆铁甲，身披黑羽蓑笠，乌鸦头，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极具压力的笨重。

可不就是乌合众？

乌合众检查完后，一言不发，选定了两个嫌疑犯，一个夜慕烬，一个漆夜彩，铐住双手，关进了大牢。

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流程，都跟漆夜彩所熟悉的乌合众无异。

因此，她不做任何挣扎。

乌合众从不会多问一句话，是非分明，都会在初判中有结果。

漆夜彩三进大牢，无话可说。

上一个冤屈还没来得及在审判庭中洗干净呢，就被当嫌疑犯关进了下一个大牢。

夜慕烬应当是早知如此，从容不迫，甚至还有点期待看乐子的兴致勃勃。

不受任何约束、限制的夜慕烬，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漆夜彩身边，端详着她的模样，神态自若，笑意不减。

有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永远一副悠然自得如沐春风的贱样。

漆夜彩想起钟明昧，这孩子不知道到哪了，到现在没消息。

漆夜彩取出通讯器，面前的少年笑意瞬间消失：“漆小姐就没有想要问的吗。”

漆夜彩手上一顿，坦然道：“有啊，你难道不清楚我想问什么？我要是问了，你会回答吗？又不是没问过。”

夜慕烬抿紧薄唇不说话。

浅色的瞳与深色的瞳，无声对峙。

漆夜彩收回注意力，打开通讯器。

夜慕烬目光落在她压低的眉睫，上面有一层浅淡的柔光，似是他的水晶碎光。

“漆小姐，我从不说假话。”

“但也不见得你说人话。”

“漆小姐却是没有一句真话。”

夜慕烬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若是仔细探察，便可以发觉，那眼底压抑不住的阴鸷与幽怨。

漆夜彩抬眼，同样意味不明地说：“真真假假，圣君大人难道不比我等凡夫俗子清楚？”

两人又回到了方才对峙的氛围中去。

但漆夜彩自始至终都坦荡如砥、毫无波澜的模样，已然定了成败。

夜慕烬闭了闭眼，按在指骨处的长甲，以一种畸形的弧度，弯折出了褶皱，无声无息地掩藏在袖中，仿佛在藏匿作案工具。

夜慕烬不动声色地抚平指节褶皱，目光落在漆夜彩的每一处，呼吸着她呼吸过空气，温和优雅地笑着：“这样……漆小姐，我们各说一句，如何？”

漆夜彩轻叹了口气：“你在跟我谈条件？”语气依旧冷淡，却已经带了丝迁就。

手中通讯器响起，噪音很大，意味着对面播过来的人很急躁。

有点烫手，漆夜彩正想接通。

夜慕烬在这时出声了。

“乌合众的判决从不出错，一判，死刑，二判，无期徒刑，姐姐当真没有杀过徒弟？”

漆夜彩有丝错愕，夜慕烬的眼眶泛着艳丽的红，那般急切、隐忍的话语，似是深埋心底已久的控诉，绷紧在了这一刻，只要她一开口，就要彻底崩溃。

“没有。”漆夜彩不禁皱了皱眉，语气却很笃定，“我从未杀过他。”

肉眼可见的，夜慕烬没有一点放松，原本就紧绷的情绪一瞬间到达了顶峰，却又被他硬生生忍了下来，似是无数次这般做过，每一次都在突破临界点的边缘试探，无限地拉伸。

少年是无声的，在噪音中却格外突出。

“好。”他说。

“但凡姐姐所说的，阿烬甘之如饴。”

方才犹如怨鬼的少年，顷刻间便又成了端庄优雅的贵公子，慢悠悠说着：“漆小姐徒弟的死因，不过就是因为……我夺了他的舍。”

漆夜彩颇为不悦，沉下脸色质问他：“夜慕烬，自虐有意思吗？”

夜慕烬愣神抬眸，不言。

漆夜彩紧握着手，无意中接通了通讯器，那头传来暴躁如雷的声音：“漆夜彩！你死了啊？！手断了？！”

耳朵听得嗡嗡的，漆夜彩却感到放松地轻舒了口气，略显疲倦地无奈道：“没死，也没断，怎么了？”

钟明昧：“夜慕烬那贱货坑我！我都快被冻死了！根本进不去！”

漆夜彩瞟向夜慕烬。

少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理着衣袖。

漆夜彩看着他：“你才发现？夜慕烬会有那么好心？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傻缺，赶紧滚回去当你的大少爷，少出来鬼混。”

钟明昧气得要死：“你你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他一起骗我！漆夜彩！我讨厌你！”

“滚。”漆夜彩无情地关闭了通讯器。

其实漆夜彩没想到夜慕烬会骗钟明昧，也是刚才才知道，毕竟他爱看戏，把人骗进来再耍得团团转，不就是他一贯的风格。

夜慕烬转过高傲的脸：“烦，恶心，长得丑，玷污空气。”

漆夜彩掀唇反问：“你又好到哪里去？”

夜慕烬自信地笑了笑：“这里。”

“……”

漆夜彩无语：“我不跟你玩文字游戏。”

夜慕烬不说话。

漆夜彩不再管他，一判在明天，在牢里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趁这个时间再睡会儿。

梦里，她的手腕被抓住了。

“姐姐，我说过的，我不能离开你，哪怕一刻……我真的会死的……”

浅白色的眼眸含着一层水雾，如一道灼热而刺眼的光，将眼前人烫伤。

他握着她的手，深深吻在掌心。

她的掌心有一道陈年旧伤，他便吻在这道烙印上，似瘾发作，沉溺且痴狂。

泪水落入掌中，吻在唇缝之间。

“姐姐真的一点都不爱我……”

漆夜彩忽然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少年。

夜慕烬呼吸一窒。

漆夜彩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跪坐在床边泪流满面的少年，心想，不愧是个唱戏的。

之前坐她床头当鬼，现在升级了。

“夜慕烬，我知道你有病，没想到你病得这么重，一天到晚活在自己的脑补中，想象自己被虐得体无完肤，你很爽吗？”

这是夜慕烬，第一次，出乎意料。

他继承天道之力，全知全能，未来发生的一切，他都早已知晓。

漆夜彩将来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在他的脑海里，上演了无数遍，每回经历，都是温习过无数次的表演。

他的姐姐，本不会醒来的。

从来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少年，罕见地露出了茫然无措的情绪，而更多的，是抓不住的害怕。

夜慕烬看起来确实很牛的样子，他的能力确实无人能敌，但在漆夜彩心里，夜慕烬就是个小白痴，脑子不太好。

除了演戏的时候，夜慕烬从不遮掩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差刻脑门上了。

漆夜彩放柔声音：“你是笨蛋吗？我可以控制我的睡眠，而且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钻你能力的漏洞？那我岂不是跟你一样，成了小白痴。”

漆夜彩自己被自己说笑了。

但夜慕烬看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像一只落了水的委屈狗狗。

漆夜彩无奈叹息，手伸过去，夜慕烬闭上眼，似是等待着她暴力地抚慰，手却在他的脸侧，轻柔地贴上去。

夜慕烬睁开眼，望见女人的笑意。

漆夜彩轻揉了揉，少年配合地蹭在她的掌心，跪在她的腿边，趴在她的膝头，如同一只乖巧温顺的绵羊。

很软，很轻柔，像云水。

“头发这么多这么长，还束着头发，头皮不疼吗。”漆夜彩摘下他的发冠，双手捧着他的脸，指尖插进发缝。

头发散落的瞬间，夜慕烬的神情有一丝放松，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被主人揉得有些舒服，唇缝泄露出零星几点的呜吟声。

“疼……可是姐姐喜欢。”

“谁跟你说的？”

“姐姐喜欢祂。”

“你不就是祂。”

“阿烬不是祂，但阿烬会成为祂。”

“……你高兴就好。”

道侣把自己当替身还执迷不悟当上瘾了怎么办。

*

浮华宫后山，飞雪连天。

黑衣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漆黑的长甲流淌着冰冷的银光，鲜血顺着锐利的边缘滑落，在白雪上绽开一朵花。

“夜慕烬，梦该醒了。”

语气不平不淡，却也没有丝毫感情。

少年跪伏在雪地上，白衣染血，琉璃水晶般的眸子里起了雾，修长的双手从宽阔的衣袖中垂落下来，蒙上一层霜晶。

“姐姐，您就那么爱祂……”

“姐姐，我恨死你了。”

少年轻喘着气，眼眶被勾勒出一圈红，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没关系，再等一会儿……我会彻底取代祂……这样……”

水晶骨指若隐若现，血色纹路爬上指尖，被霜雪冰冻，挣扎着拂开雪花，无比僵硬，只一折，便会断裂。

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冰天雪地中，瞬间凝结成晶，颗颗混杂着血液，融合标记了坠落的那一瞬间。

“只要，这一刻……您想杀的不是我。”

“您所爱之人，终究是我。”

只要有一个借口，证明他不是夜慕烬。

那么，他就不会被杀。

动物受伤了，会痛。

人受伤了，才会痛。

夜慕烬，祂会痛。

而他，不会痛。

所以，他不是夜慕烬。

“我亲爱的师尊……”

他不是夜慕烬……那他又是谁呢？

他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啊……

“太子烬，您入戏了。”

“……吾知道。”

“我的意思是，您入了戏中戏，入戏太深，伤心伤神，您现在，还能分得清真实和虚假吗？或许，您连自己的是谁都分不清了吧。”

……

“圣君，漆小姐被乌合众带走了，恕属下冒犯，浮华宫后山，究竟是不是漆小姐动的手？”

“她杀了……我。”

“漆小姐想杀的，真的是您吗？”

“……唤她主人，难道是你吗？”

“属下一直很清楚，那是您，圣君，您当年拿的剧本，是属下的剧本，您记不清了吗？”

“……那吾又是谁？……”

“您在人间的名字，叫夜慕烬。”

漆夜彩想杀之人，便叫夜慕烬。

他怎么可能是夜慕烬？

他不是！他不是漆夜彩想杀的那个人！

……

“漆夜彩？居然是她？”

“她是谁？”

“你难道不知道？她可是我们的老前辈，跟我们同一个职位呢，但过去犯下的罪孽可不少，最严重的一次，做了三千年大牢呢！没想到这次又犯错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判死刑，这回儿没得逃了。”

“乌合众出手，天涯海角在劫难逃！”

“二判是你？”

“是……呃？你有没有感觉头很痛？我看你的脸都变形了！怎么回事？！呃！——”

“……怪物！是怪物！！啊！！！——”

……

“审判官……审判她——”

“罪犯漆夜彩，残害同类、污染环境、危害社会，不知悔改……”

“……以谎言编织的罪名为囚牢——”

“二判，无期徒刑。”

“……作她永恒的枷锁——”

一锤定音。

“我不接受判决结果。”

乌鸦嘶鸣，光影熄灭，阴影抽离。

“我的徒弟被夺舍了。”

“夺舍者是一个异世灵魂。”

所以，他是谁？……

尸山血海中，少年在没有五官的脸上，拿着眉毛、眼珠、鼻子、嘴巴、耳朵……

他是瞎子，看不见，胡乱拼凑着。

“我不是人类……”

“我的脸……已经被祂撕掉了……”

“我找不到我的脸了……”

“所以我不断更换着脸……”

“所幸你还记得我……”

“我长什么模样？……”

“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所以，你的剧本，归我了……”

“从今往后，我便是你……”

“夜慕烬”

“滴—滴—滴——”水晶指针在白瞳中转动，时空之眼发出震鸣声。

“吉时已到——”

“你的剧本，归我了。”

……

“夜慕烬。”

“……”

“夜慕烬？你不是从来不需要睡觉的吗？……居然睡着了，真神奇。”

不……他不是夜慕烬……不是祂……

尖锐的牙齿与血肉相交，浓稠的液体混杂成一摊模糊的潭水，雾气缭绕在腥风血雨中，潮湿蔓延上每一寸土地……

黏腻的触感缠绕在死亡的尸体上，透明、细长，无色、无味、无温，肆无忌惮地游走，如阴暗处的蛇，吐出信子……

吃下去……便能成为所有……人……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