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离开星界不久,夜慕烬在星阁发神经的全过程就被传遍了上下界。
但他的神经众所皆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甚至普遍认为星阁更弱智,还觉得撕嘴巴特别有趣,纷纷进行模仿。
上界生灵对于任何势力都不抱有认同感,一视同仁地嘲讽一切,娱乐化一切,哪怕是侮辱、伤害自身的行为。
夜慕烬这么爱犯贱,却也没有多少真正的敌人,实力差距之大反倒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他太“上界”了,本质就是个乐子人。
什么世界秩序生灵存亡?无人在意。
星阁打着为了拯救世界的旗帜针对夜慕烬,哪怕是星阁弟子也大都不认同。
倒不是他们理智,而是纯粹不在乎。
三更万界通通爆炸,它们也无所谓。
至于打谁?随便谁,打就打呗,打错了又如何?无辜又如何?打了就打了,能咋滴。
休想用法律道德束缚非凡界。
同样的,它们也不会觉得星阁虚伪,因为在他们看来,拯救世界并不属于正义、伟大的行为,它们也不存在正义、伟大的概念。
这都是人类定义的。
除人类以外,无人在意。
漆夜彩初来乍到之时,也有被上界生灵的为人处世惊讶到,甚至怀疑它们是不是被控制了思维意识,最终抛弃了以人类的思维看待它们,一切不解便不攻自破。
但这并不妨碍她要做一件或许并不道德的行为——她试图用法律道德“绑架”自由自在的非凡生灵,“束缚”无法无天的神魔妖怪。
她不受待见是确实理所当然。
漆夜彩不想标榜自己的目的有多正义伟大,因为本质上也只是在满足她的自私自利。
飞升成神的凡人修士,大多抛弃前尘,抛弃了一切曾作为人类的观念意识。
比如所谓的正义、伟大、光明,并认为那是低级的、世俗的、污浊的……偏见与规定。
不再认同人类的身份,更遑论人类的立场。
但漆夜彩很固执。
因此她在它们看来,是低级的。
上界奉行无拘无束,嘲讽中下界的规矩,同时也树立着它们所嘲讽的规矩。
其实这很正常,但近些年,上界群魔乱舞,本与中凡界没有那么多恩怨纠葛,或许是活腻了闲得,找点乐子。
手无寸铁的凡人就成了它们的玩具。
心情好的时候当条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蒸了、煮了、烤了、煎了……
总而言之,这也是“自由”。
它们拥有在人类看来是犯罪的自由。
而它们并不认为是犯罪,甚至觉得很可笑,谁规定的善恶?谁规定的罪孽?
上界是不被定义、不被规定的。
三千界的生物,它们想杀就杀,如何?
本质上更像遵循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神对人类,就像人类对鸡鸭鹅。
彼此之间是永远无法做到和谐共生的。
但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在于世界观设定的崩坏。
神既然作为一个种族,那么人类修士飞升成的“神”和妖精怪物得道成的“神”,又是什么神?
目前基本是脱胎换骨变成了异类神族,因此神族非常不满,也不承认——哪来的低级畜生?
这在根源上就存在问题。
玄幻世界观的神族和仙侠世界观的飞升成神,根本无法混为一谈。
然而现实是就混在一起了。
云态世原本不分三更万界,只有单独的几个大界,神界、灵界、魔界、妖界、鬼界、人界……各界分明。
后来人类、妖精、魔鬼开始修炼飞升,没有合理的法则来规定飞升成什么,就以流传最广的人类话本子为方向——飞升成神。
也是因为,神界当时是综合实力最强的,而且神族在生理上就比其它族类更高级。
神界最开始不明所以,接收了一些异族,异族想要成神,神族帮助它们脱胎换骨,清洗血脉、经脉、灵脉……改变了种族。
紧接着,飞升成神的人类神族,把在凡界的百姓供养官府官府为百姓服务的那一套搬上神界,变成人类信徒供养神界神明,神明就应该庇护苍生爱众生。
神界因此彻底被惹毛了。
而此时,神界早已被其它种族入侵严重,内部四分五裂,纯血神族本就繁衍困难,在内部战争后更是少得可怜,最后分裂成了上三千界,出现了无数个天界。
最后上界一片混乱,纯种的神族有几个刺头对外族恨之入骨,召集了三千神将,在外界兴风作浪,搅得群魔乱舞、众神狂欢,万界大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最后不知由来的一把无尽火烧了上界,谁没被烧死,谁就是新时代神明。
这一把不灭之火直烧上了九重天,一直到被天道化身出手制裁。
随后,便出现了天庭、神官,地府、鬼官……等,彻底把人类创造的东西搬上各界,约束各界。
这个策划者就是漆夜彩。
而事实上,漆夜彩也并不算一个守规矩之人,她不跟它们讲道理,更不讲道德法律,因为她深知,道德法律是人类创造和定义的,和人类以外的生物讲是没有用的。
她想讲点科学的。
比如,上界生灵的身体是什么构造?是什么造就了它们如今的思维意识?
星阁观星循迹,纵横三千界的脉络,抬眼窥探前尘,翻手预知后世,推演命运轨迹。
这样一个以时空、命运为根基建立的星阁的长老,或许会心怀苍生,但必然不可能会是一个固执得要去斩妖除魔的正道卫士,还是以所谓“命该如此”为借口。
说句难听的,没有谁在意这个世界的存亡,尤其是大三千天界掌管命运的众神。
在祂们的认知中,从来没有“爱苍生”这个准则,这都是人类幻想的。
祂们天生地养自给自足,不靠所谓虚无缥缈的信奉或是信徒的香火供养,更没有理由去守护信徒了。
神与人,只是不同的种族,没有上下级之分,但大众总是默认无论在哪都有三六九等。
三更万界各不相干各自安好,上界不统治、管理凡界,或者说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凡界不过是三千世界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渺小又脆弱,若非飞升的事故,各界矛盾本没有这般严重,因此大都认为彼此是活该。
九转逆星轮有三千道星环、九种扭转方式,囊括了三千世界的一花一草一物,但至今无一人会使用,哪怕是星阁这个归属之地,也堪堪只能当定位器、穿越器使用。
不到万不得已,星阁不可能将此物借予旁人,何况是被认定为“叛徒”的漆夜彩。
但星阁长老却轻而易举地交给了她。
漆夜彩不信他们过往的师徒情义能重到这份上,况且在她离开之时,他们又彻底撕破了脸。
漆夜彩头一次有点捉摸不透别人的意图,长老给她的感觉太割裂了。
倘若这是一本书,他就像一个情绪、行为都比较极端、刻板的工具人物。
但对于漆夜彩而言,这哪怕确实是一本书,终究也是实际存在的世界。
哪怕是工具人,也是有生命有灵魂的。
那么他的行为就必然需要逻辑。
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想做什么?
漆夜彩偏过头,看着趴在肩头睡觉的夜慕烬——他一定心知肚明。
但即便是夜慕烬,也是被困在法则之内的存在,无法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
真相近在咫尺,却无法立即揭开。
不过漆夜彩也没想一步登天,她当下只是借此来探究鬼蛾之事。
漆夜彩转动星轮,一圈圈符号对上——
壹…下…戌…拾……蛾……众。
漆夜彩不由得停下转动,她惊奇地发现,这些符号连起来的一串符文,竟然跟那些编号的格式极为相似。
世间绝对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个世界跟这个世界有何关联?
那个夜慕烬,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滴——滴——嗒嗒……”
水珠淌落的声音滴入耳,仿佛近在耳边,脖子上冰凉尖锐的触感忽然清晰,转瞬即逝。
再次看去,夜慕烬早已消失。
面前的九转逆星轮忽然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出现一个漆黑的影子,看起来极为瘆人。
“嘶……呲……”像是老旧电视机花屏的声音。
“你想知道吗?……”清悦、空灵的声音从镜中传进来。
“知道什么?”
漆夜彩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像是夜慕烬融化在了她的身上,湿哒哒。
“……你应该过来的。”那道声音淡然响起。
答非所问、莫名其妙。
漆夜彩直截了当:“你是谁?”
“……”没有回答。
漆夜彩道:“夜慕烬吗?或者并不是夜慕烬,但又是夜慕烬?”
虽然声音很空灵缥缈,但漆夜彩还是能分辨出来,应该是夜慕烬。
“……你应该过来的。”那道声音重复道。
简单一句话,漆夜彩背后倏地一凉。
她居然罕见地感到了恐惧。
夜慕烬是不会让她产生恐惧感的。
“呯……”镜面出现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
镜中的影子忽然被拉长,从中伸出两只悬浮在空中的手,一只尖锐的晶莹的骷髅爪,一只戴着洁白的手套。
“你应该过来的。”那道声音轻声肯定。
漆夜彩定声:“给我个理由。”
“你所在的世界,虚假又荒唐,充满谎言。”
“你应该过来的……来到我这里。”
“……可你是不愿……还是……心知肚明?……心甘情愿?……”
“呯——”镜面碎了一地。
漆夜彩抬眸,看到镜后的一只苍白的眼睛,它似乎就是藏在星轮里面的眼睛,星轮中心的指针就在眼睛里,指向了终点,也是起点。
枯蛾残翅,零碎在脏污的血河之中。
尽头,站着一个一袭红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