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清醒时,夜慕烬还在旁边装死。
漆夜彩一边调整气息,一边复盘来到这里之后发生的所有经历,在脑海中捋了一下逻辑,发现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来到鬼域?简直莫名其妙。
她不会做这么没头没尾的事情,这其中必然存在前因后果,但她根本想不起来。
一定是夜慕烬在里面动了手脚。
怪不得大早上装死!
夜慕烬根本不需要睡眠和休息。
漆夜彩侧头看向夜慕烬,刚才还是自然微笑的表情,现在已经变成了心虚假笑。
若不是夜慕烬跟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漆夜彩真想一巴掌给他扇醒。
或许是听到了漆夜彩的心声,夜慕烬默默往漆夜彩怀里钻了钻,抱着她的力道更大了些。
漆夜彩沉声道:“我数三下,松开。”
“呜……”夜慕烬立刻松开了手,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时不时发出可怜的呜咽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漆夜彩无奈叹了口气,不跟他计较了。
恢复完记忆,漆夜彩重新梳理了一下,更无语了,夜慕烬真是小心眼又肆无忌惮,想抹记忆就抹记忆,若是她毫无察觉,又不会自己恢复记忆,岂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漆夜彩想好好跟夜慕烬说一下,但只要她一开口,夜慕烬就发动一技能哭,语气稍微强硬一点,就发动二技能闹,再进一步就要上吊了,只好作罢。
不过漆夜彩也因此产生一点忧虑,她轻而易举地发现问题,不代表夜慕烬的能力弱,过去是否存在没有发现的缺失呢?
眼下这些小打小闹根本不值一提。
夜慕烬真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弱智?
漆夜彩过去对夜慕烬不是完全没有猜忌,毕竟他们在上界的立场并不对付。
自从系统激活后,她对夜慕烬的疑虑复燃,过去只是单纯立场上的不同带来的怀疑,如今更多的却是别的,并且更加深重。
但跳出这个思维看,夜慕烬其实跟过去没有任何变化,或许只是她受系统和原著影响产生摇摆了。
漆夜彩哄小孩一样哄了几句,夜慕烬终于愿意出来了。
少年头发有些乱,眼眶红红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一番,满满破碎感,看起来很是让人心疼。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真是恶人先告状。
漆夜彩抬手拭去少年将滴落的泪珠,在脱离主人的那一瞬间,泪水凝结成晶。
夜慕烬的血是香甜的,泪会凝结成水晶。
真是神奇又玛丽苏的体质。
漆夜彩下了床整理好衣服,看向夜慕烬,少年对着梳妆镜慢慢辫着辫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恶毒怨夫模样。
他一夜未脱嫁衣,衣服上已经有些褶皱了,平日里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衣裳有丁点儿瑕疵的,但今日却不换嫁衣。
漆夜彩不禁想到原著里的鬼寡郎,就是一直穿着成婚那日的红嫁衣。
“夜慕烬,不换件衣裳吗?”漆夜彩忍不住提醒,她目前对嫁衣这类东西有点敏感。
夜慕烬闷不啃声,借着镜子盯着她,浓黑茂盛的长发,病态苍白的肤色,比血鲜艳的嫁衣,幽怨恶毒的表情,跟刚惨死后从阴曹地府里爬出的鬼一样。
漆夜彩道:“你高兴就好。”
夜慕烬戴上半透明的拖地红盖头,把脸盖上,走到漆夜彩面前,挽住漆夜彩的胳膊。
漆夜彩故意甩开,夜慕烬就真的不挽了。
漆夜彩有点诧异,居然没有死缠烂打,看来这次夜慕烬是真的生气了,但她实在想不到他生气的缘由。
往常她更加严厉地教训他,他也没有这样过,直接问他缘由也是没用的,一定要她自己猜,她现在还在海底捞针阶段。
漆夜彩走到门口,回头看夜慕烬还待在原地,高挑瘦削的身姿配上宽大的红嫁衣,就像一个畸形的骷髅衣架子。
盖头遮住了夜慕烬的脸,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漆夜彩用法术窥探了下,深红色抹开,漆黑白骨,一张扭曲诡异的脸抽搐、闪烁着,像花了的屏幕。
只一瞬间,像是错觉,便看不见了。
漆夜彩皱眉,快步走到夜慕烬面前,伸手想直接揭开盖头,脑海里却“嗞啦”一声,蹿过一道电流声。
潜意识里感到不对劲,这一闪而过的电流很像系统诈尸了一下,难道是想提醒她不要这么做?
漆夜彩道:“夜慕烬,不要装神弄鬼。”
肩上一沉,夜慕烬的头很僵硬地倒在她肩头,好像头颅和脖子分开了似的。
“姐姐,阿烬错了。”少年微弱的声音响起。
漆夜彩心中绷紧的弦,在听到这熟悉的腔调后松懈了,她问:“哪里错了?”
刚才还一副死样,现在就滑跪了?
少年声音闷闷的:“阿烬不知道那样做不好,以后不会再犯了,请姐姐惩罚阿烬吧。”
闻着从夜慕烬身上传出来的清幽香气,漆夜彩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迟疑地抬起手,轻抚了抚他的背,听到自己不算平稳的声音:“下不为例。”
*
离了婚房,外面的场景很是阳光明媚,完全不像是鬼域该有的画面。
没想到这场戏还没完。
外面一对对身穿大红色婚服的新人,在一座观音庙前,有说有笑。
结婚还组队开团?
漆夜彩一个个审视过去,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她在人群里找到了那个妖怪的新郎,奇怪的是,他身侧有个新娘。
新娘盖着盖头,看不见脸,光看身形,跟妖怪完全对不上,而且身姿挺拔,高挑劲瘦,比新郎还高上许多。
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到是谁。
观音庙里的童子跑出来说:“可以进来咯!”
新人们闻声纷纷有序地排起了队伍,一对一对进去烧香礼拜。
夜慕烬晃了晃与漆夜彩牵着的手,用撒娇的语气说:“姐姐,阿烬也要去。”
漆夜彩看了他一眼:“好。”
两人排在队伍末尾,前面正是妖怪新郎那一对,这么巧合的安排,定然有戏看。
新郎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漆夜彩冰冷冷的视线,吓了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旁边的夜慕烬笑意盈盈:“再回头看一眼,就挖掉你的眼珠哦~”
漆夜彩:“……”
那新郎还真不回头了,也不吭声。
漆夜彩在后头道:“你认识我?”
新郎身子顿了一瞬,没有反应。
漆夜彩肯定了猜想,这里其他人似乎已经把她忘了,也许是就没见过她,但这个新郎像是特殊的npc,他跟她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不仅有记忆,还知道些隐秘的规则。
虽然设置这些奇奇怪怪东西的人就在她旁边,她已经大致能猜到夜慕烬想做什么了。
排到妖怪新郎时,他与“新娘”按照步骤进行仪式,各自划破手指,流出血。
“新娘”快步走到菩萨像前,新郎站在原地,似乎有点畏惧和抵触,身形在微微颤抖。
夜慕烬看热闹不嫌事大:“哎呀呀,怎么不走了?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时,新郎迈开了一步,面对他的“新娘”却突然迈步走回来,气势汹汹。
新郎忽然紧促地喘气,想要退后,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像极了妖怪那一声,新郎倒下,而那“新娘”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剪刀,狠狠捅在了新郎心口处,又毫不犹豫地捅在了下面,血流不止。
夜慕烬笑着鼓起了掌,他走到新郎脑袋边,低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吾神慈悲,赐予你一个遗愿,只要你交出你的情感与灵魂,就能祝福你如愿以偿。”
新郎面目狰狞,脑袋红肿,似乎说话困难,良久,在“新娘”站起身后,他盯着“她”说:“我要她死!”
夜慕烬微笑,重复方才的话:“祝福你,如愿以偿。”
新郎合眼。
漆夜彩瞬间了然,原来这才是那个以爱为名的灵魂契约背后——真正的诅咒。
曾彼此相爱的两人在情真意切之时许下海誓山盟,愿彼此唯一生死不离,到最后许下把对方送走的遗愿,终结了彼此。
夜慕烬绕到漆夜彩身侧,低冷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古怪:“姐姐信神吗?”
漆夜彩觉得奇怪:“这哪有信不信的?三千界又不是没有鬼神存在。”
夜慕烬低低笑着,眉眼弯弯,唇似红钩,听起来阴恻恻的,飘在耳畔。
“姐姐错了哦。”
漆夜彩不解:“何错之有?”
“这世上从未有过真正的神明,灵魂最大的神明,是灵魂的主人,没有神会眷顾谁,更没有神会去诅咒谁……”
“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完全掌控着自己,神也无法操纵……你的灵魂和意识,神也无法知晓……”
夜慕烬难得说一次人话,漆夜彩逐字逐句拆解他的意思。
虽然她总说夜慕烬是白痴弱智脑残,但事实上他必然不是真的傻,他更像是思维跳脱的神经病,超高智商的智障。
作为全知全能洞悉万物的神明,任何生物的表里,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他都了如指掌,但他无法理解——
即便是如此高维度的神明,依旧无法理解他人的“自我”,而这世界上,能够真正理解或认识“自我”的,始终只有“我自己”。
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真正所想的所做的。
你完全掌控自我,即便是神也无法干涉。
而神——只会让他人“丧失自我”,而无法真正掌控他人的自我。
因此,夜慕烬创造了无数没有灵魂的傀儡,却唯独无法创造“人”,一个真正的有自我思想意识的灵魂。
包括他自己。
“而你,在想什么?”
漆夜彩眼前一阵模糊,唯有夜慕烬清晰,可他却不止一个身影,有一个好像正看着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漠的、没有灵魂的微笑,另一个——
好像在他身上,又好像在他身后。
夜慕烬的脖子上总戴着一根半透明的蝴蝶结缎带,这会儿紧紧绑在脖子上,像是束缚他的绳索,丝丝缠绕着他的脖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往上拉。
灵魂与他藕断丝连。
漆夜彩眨了下眼,只见夜慕烬抬手,指根处的透明丝线吊着新郎的四肢的脖子,轻轻向上勾着,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吊了起来。
可与此同时,他背后的另一个他,似乎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将他的灵魂吊起——永久地吊起来,将灵魂挂在天上,俯瞰大地。
“新娘”手中的剪刀“呯”一声掉落,像是解开了某种束缚,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头,竟是钟明昧。
钟明昧看着自己的手,又看那把剪刀,再看地上躺着的新郎,最后看漆夜彩和夜慕烬,所有的震惊和疑惑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关注哪个。
他平静地说了一句复杂的话:“我这辈子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亲手阉一个男人。”
夜慕烬似是被提醒了什么,慢悠悠道:“尸体可不能不完整呢。”
只见夜慕烬转了转指尖,新郎下面的东西便从衣服里一路向上,随着盖头铺盖在他脸上,那东西也随之塞进了嘴里,紧紧闭合。
漆夜彩:“……”有时候怀疑夜慕烬脑袋里在想什么东西。
钟明昧目瞪口呆,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了,但看到夜慕烬这妖艳贱货又忍不住鬼火直冒:“你们俩合起伙来耍我玩呢?!”
夜慕烬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点,忽然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向漆夜彩。
这目光亮晶晶的,热烈又带着一点诡异的娇羞,漆夜彩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夜慕烬又犯什么病?
夜慕烬隐隐有些激动地说:“阿烬和姐姐合起来?……”
钟明昧:“……”脑残吧!?呸!
漆夜彩:“……”你还挺会抓重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