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嫁 第137章 【137】荧惑(5)私心

九华无尽天，水晶宫。

无数交错的云镜在水晶宫内来回穿行，像是无数个时空的碰撞、重合。

夜慕烬坐于水晶座上，单手支着脑袋，灰色睫羽轻合着，眉间的朱砂如血般鲜艳，唇色苍白，漂亮的容颜似神似魔。

无声无息，仿佛就这般睡过去了。

云镜的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像一阵风吹过，一圈又一圈。

当中播放的画面飞速运转着。

倏地，万物静寂。

万千云镜中播放着同一个画面。

画面中是一袭黑衣的女子跟一个形象邋遢的老怪物，女子走后，老怪物在身后注视着女子远去的背影。

夜慕烬睁开眼。

云镜中略有差别的画面，顷刻间，凭空出现锋利的水晶树枝，穿透邋遢老怪物的身躯。

随即，云镜继续转动画面，在个别画面停留下来，再继续转动……如此反复。

晶莹剔透的水晶贯穿了每个时空，将分裂的命运连成了一条碎裂的星河。

最终，凝聚、合体。

“圣君。”圣使隔着水晶门行礼道。

“滚。”夜慕烬眼皮子未曾抬一下。

圣使犹豫地看了眼旁边的审判官：“审判官大人，请回吧。”

审判官置若罔闻，面色冷淡地甩出方承戟，捅碎了门前的水晶门，沉声道：“得罪了。”

夜慕烬收回了云镜，冷眸嘲讽道：“找死？”

审判官挥手，沉静地打开掌心的金光法书，面色严肃道：“根据时空法则规定，圣君阁下毁灭轮回道、合并世界线、跨时空执法等，已严重影响到时空秩序……”

夜慕烬听了嗤笑，懒洋洋道：“听上去……似乎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呢……但是，跟时空局有何关系？”

审判官合上法书，沉着道：“太元界如今的寿命已尽，不出一天，便会失去光芒，彻底陷入沉寂，直至世界消亡。”

夜慕烬面无表情，支手靠在水晶座上，漫不经心地捻起一个花瓶，摘下里面的水晶花，咬下一片花瓣。

花瓣化成渣子，落入口中。

少年面无表情地咽下，悠悠转过座椅，单指松散散地提着花瓶，一撩，扔在了地上，发出了碎成渣的声音，清脆响亮。

“所以呢。”

夜慕烬忽然觉得可笑，勾起嘲讽的笑容：“法官大人特地来通知，该不会是真把孤当成了会为万物众生牺牲自我的圣君了吧。”

少年笑意越发浓烈，眉眼越发显得生动明媚起来，昳丽到有些攻击性。

“抱歉呢，孤可不是祂，不会为了渺小世界的一线生机，委曲求全。”

“一跪三千年。”

一字一顿。

审判官沉默不语。

他只是执法者，执行时空局的判决，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不在他的任务范畴内。

圣使听闻此，感到一股跨越时空的悲哀和无奈。

时至今日，那些屈辱的记忆依旧没有减淡半分，尽管已经不再有当初那么浓烈的情绪波动，但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圣使是元界的守护神灵之一，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原本有太元十三神，都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圣使，温和、屈服、哀求没有用，众神陨落，没有用，圣君一跪三千年，没有用……无能，无力。

审判官回忆着时空局的交代，平静地说：“时空局不忍烬灵阁下屈居太元界，诚挚邀请烬灵阁下加入时空局。”

都改称呼了啊……

点名要一个不可说的怪物呢。

夜慕烬似嘲似笑：“加入时空局？去做时空局的狗吗？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审判官面无表情继续道：“烬灵阁下年轻气盛，易受感情蛊惑，沉溺于世俗情爱之事，待烬灵阁下幡然醒悟，便会发现不值得，但时空局随时欢迎阁下的大驾光临。”

夜慕烬罕见地轻轻皱起漂亮的眉头，不耐地敛下睫羽：“你们好像有点低级，是没有进化完全吗？真可怜呀……连管好自己的能力也没有。”

“孤喜欢什么，做什么，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就是想灭了时空局，你们也无可奈何。”

音落，万千水晶锥化为利刃穿过去，审判官挥动方承戟抵御攻击，被迫后退至碎裂的水晶门后。

水晶座转动，夜慕烬不愿再多言。

圣使识相地退下了。

圣使其实不太明白时空局，但能理解，这些高维度生命体，以冷血无情为口号，高高在上，主宰时空，蔑视一切。

这种傲慢而不自知，甚至自以为是。

尽华灵圣便是如此牺牲的。

生时被时空局侮辱，死也活在万物众生的唾骂中，不得安宁。

圣使实在难以释怀，为此，无论夜慕烬做什么，他都不会加以阻拦。

夜慕烬的存在，是祂唯一的私心。

——唯一爱她的私心。

*

明明百无聊赖地躺着的时光，是很难熬的，但漆夜彩感觉没多久，夜慕烬就回来了。

这个神经病，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一回来就软绵绵地趴在她的怀里，委屈又郁闷地说：“阿烬好想当姐姐的小玩具……”

漆夜彩：“……？！”好炸裂。

她发现夜慕烬特别喜欢在一些事物前面加一个“小”字，这么说起来，就很有撒娇卖萌的意味，但他似乎浑然不知，只是单纯喜欢这么说而已。

谁知下一刻，夜慕烬又无比认真又虔诚地说：“姐姐，让阿烬当姐姐的小狗狗，好不好呀？阿烬会是最听话最乖巧的狗狗，永远追随姐姐大人……”

少年似是充满期待憧憬，语气天真又无邪，描述着想象中的美好未来。

漆夜彩抬手贴了贴他的脑袋：“夜慕烬，脑子没烧坏吧？”

说到这里，漆夜彩突然想起之前的事，出声问：“对了，你怎么突然身体发热，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夜慕烬含着笑意，低声询问：“是什么呀？姐姐。”

“……夜慕烬，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嗯，阿烬知道呢。”

夜慕烬收敛了笑意，平静而认真地盯着漆夜彩，指尖穿过她的发丝，一缕一缕撩下，划过眉、睫、鼻、唇……

“姐姐想说……阿烬成为了夜慕烬……对吗？”少年的身形因着手部的动作而俯下，声音轻而缓，却清晰无比。

暗红色的眼瞳紧紧盯着眼前人。

尽管夜慕烬的声音很温柔，他似乎总是这么温柔如春风的语气，越是不对劲时，便越带了凛冽的温柔，像锋利扎人的冰渣子。

漆夜彩一瞬间想到了她衰老时跟他的对话。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他是他，夜慕烬是夜慕烬。

无比坚定。

如今呢？

漆夜彩突然想给自己几拳头。

这时候不论怎么说都不太对。

好吧，她承认了，她喜欢夜慕烬，两个都喜欢，而且是得有那个夜慕烬的基础，才会喜欢这个夜慕烬的。

说明白点，换个时空，再遇到那个时空的对应体，她依旧会喜欢他。

其实这本来是挺浪漫的，不论哪个时空的夜慕烬，她都会喜欢他。

但前提是他们得承认自己的一体。

不然就是分裂的人。

虽然她脱离了天道，无论多少个世界线，始终只有一个她，但换位思考一下，若是遇到另一个时空的她，她根本不会把她当成自己，经历不一样，就不是同一个人，跟游戏账号差不多。

她能接受夜慕烬爱屋及乌，爱上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吗？

她恐怕比他还要无法接受，甚至觉得彼此之间的感情因此而不纯粹了。

何况一开始把他们当成分裂看待，结果又情难自禁的人是她。

甚至刚才还幻想，他们会踏上同样的路，成为“同一个”，又不愿纯净的夜慕烬真成为混沌的，也是她。

漆夜彩感觉自己在这件事情上面，真是难得一见的双标、矛盾，既要又要。

短短片刻沉思，少年眼底的暗色浓郁。

漆夜彩理了理思路，老实道：“夜慕烬，我刚才反思了一下……”

夜慕烬温声打断道：“姐姐不必反思。”

漆夜彩：“？”

他这么难受吗？连后面的解释也不想听了？好吧，想想确实，解释来解释去，估计也没一句他想听的。

夜慕烬道：“不论做什么，姐姐都不需要反思，姐姐没错，姐姐都是对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夜慕烬的语气实在太认真，没有半点腔调在里头。

漆夜彩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你受委屈了……”

“姐姐。”少年的语气略重。

漆夜彩愣了下：“……我是不是不该说？对不起，越说只会让你更难过吧。”

少年红了眼，声音带了丝哽咽，为自己方才的语气：“姐姐，对不起，阿烬错了。”

“姐姐没错。”少年又固执地重复道。

“姐姐没有错，是阿烬的错。”

“姐姐的所作所为，都不必反思。”

“姐姐永远是唯一，正确的。”

听着夜慕烬跟魔怔了一样执着地重复，漆夜彩受不了打断道：“好了好了，夜慕烬，我对的，行了吧？”

夜慕烬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化为一颗颗水晶滴落在她的脖子上，冰凉凉。

漆夜彩伸手想要擦去他的眼泪，却被少年一把握住，压在床榻上。

“姐姐，阿烬从来都不是夜慕烬，不是任何人……”

“但是，从此刻开始，阿烬是夜慕烬了，阿烬就只是夜慕烬了。”

白皙如玉的手指从指尖慢慢褪去人类的特征，变为水晶指骨，穿入女人的指缝，与之紧紧相扣。

“只有被姐姐所爱慕的，才是夜慕烬。”

“漆夜彩爱慕的夜慕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