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嫁 第122章 【122】告天子(4)黑夜

在整个大陆最繁华的城市，这里黑夜如白昼，灯火永不熄灭。

漆夜彩的目标很明确，她想修炼，即便没有修炼资格，她也要想办法沾点边儿。

她天生无法修炼，在一个修真者遍地跑的世界，在一个实力至上主义的世界，在一个由“神”统治的世界。

“非凡”两个字，像是魔咒一样，控制着她，死不罢休。

这时候的云态世，是灵气十足的鼎盛时期，没有灵气的凡俗之物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慢慢被淘汰掉了。

太华宗也尚未重建。

漆夜彩凭借机关术，成功加入了太华宗，做了杂门弟子，属于最低级的那一种，做着最基础的活，基本用不到灵力法术。

身边的弟子也各有残缺，非凡之体，也分三六九等，有无法正常吸收灵气的，有资质平平无法操纵灵力的，有胎里带出来各种怪病的……

她甚至算平常的那种了。

漆夜彩时常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妄图从中看到一丝逆天改命的影子来。

她坚信一切皆有可能。

书本上的知识远远不够，漆夜彩开始不满足，惦记着修真者的学习环境。

在身边弟子的帮助下，漆夜彩成功混入了他们的课堂。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凡人跟修士的差距。

但她秉持着不在乎一切、一心向学的观念，厚颜无耻地待了下去。

许是他们见多了，根本不当回事儿。

漆夜彩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旁边是个年轻弟子，故意在这个位置，为了睡觉。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起头，漆夜彩就记得，他那一头金毛，很亮眼。

后面几日，一如既往。

平平淡淡的日子，在旁边这位睡神起来后有了转机，没想到他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相反，他平易近、幽默健谈。

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朋友。

只是他好像好过头了。

漆夜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她回宿舍，她不太喜欢跟别人同行，既影响回去的效率，也耽误她后面的安排。

准确来说，她不喜欢任何“共同”的事。

几天下来，她终于受不了了，她将她想的全都跟他说了，他或许会生气，或许以后不会再跟她讨论学习了，但也不是非他不可，宿舍每天都要回，她不希望每天都有同样的困扰。

他表现得有些诧异，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有趣，很高兴她能说出来。

漆夜彩也很惊讶，那一整夜，她都在思考，为什么？他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在她那么不好的态度之下，包容了她，甚至夸赞了她的诚实？

而这样不礼貌的诚实，过去，是被批评的，是不被允许的。

那弟子没有放弃送她回去，而是选择了用法术带她回去，落地之后，他笑着说：“这样就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了吧？”

漆夜彩愣愣地“嗯”了一声。

她第一次内心空荡荡，什么都没想，满眼都是他方才的笑容。

她很清楚，她喜欢那样的笑容，很漂亮，就像过去她喜欢却得不到的裙子一样。

后面几天，那人每天都换不同的法术，带她回去，漆夜彩真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灵光，倘若她也能有就好了。

平静迟早被打破，这似乎是某种铁律，只存在时间长短。

这天，那个睡神同桌没有出现。

来的是他的朋友，为首的女子一身漂亮的仙裙，漆夜彩多看了几眼，因为她实在很漂亮。

“你该不会以为他会喜欢你吧？真令人发笑！他可是我的未婚夫，你少再纠缠他了！”

旁边的人讥笑着附和道：“不明来历的野丫头也敢妄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未婚夫？

漆夜彩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思考这句话的逻辑所在，然后反驳道：“你错了。”

那人一愣，显然是惊讶极了。

漆夜彩道：“首先，我并不认为他喜欢我，其次，我没有纠缠他，而是他纠缠我，最后，他是你的未婚夫，而我只是个无辜的同门弟子，你应该去质问你的未婚夫，为什么勾三搭四，而不是在这里命令我。”

几人听了这番话后，各有各的震惊之处。

为首的羞愤道：“你个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还装得一副正经样，真恶心！”

“盛大少爷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你也不好好想想，就你这样也配？”

“你有什么理由被他喜欢？”

“你不漂亮，不优秀，还是个凡人，你哪里值得被他看上？”

“他也就是一时兴起，拿你寻欢作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

待他们走远了，漆夜彩才回过神来。

也是才注意到，原来身边有这么多人在旁观，让她想到了离开那里的时候，也是那么多人在看戏，神态各异。

那些修真世家的弟子们，穿的是精致的弟子服，每个人都容光焕发。

“那位大小姐脾气一直让人挺不爽的，刚刚我还挺同情这个凡人的，但是近距离看了之后，就觉得，有点活该，修真界美女如云，盛大少爷怎么偏挑了个一般般的？我要是大小姐，我也得嘲讽几句。”

“……”

漆夜彩对嘲讽其实不是那么在意，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言语，这里的弟子说得还是太保守了，她不痛不痒。

她只是觉得无辜。

若是她确实做错了事，被骂被责怪被编排，都是她活该。

但她什么也没做。

凭什么被他们空口污蔑？就凭那位盛大少爷所谓的喜欢她？她就要得到这样的侮辱？就要被评头论足，从样貌到出身，被贬低，被嘲讽，被比较，被践踏……

可是，她凭什么要被这样侮辱？

凭什么？

她可以毫不在意，但他们对她的伤害，不能毫无代价，她不是个大度、洒脱的人。

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奇怪的是，那位主人公其中之一，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漆夜彩按部就班生活，研究起了纂改身体基因的药，其中有一枚药材，叫“怪物的眼睛”，却没说是什么怪物，而是介绍了一种病症——千眼症。

——身患千眼症的怪物，拥有千百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你。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资料。

不知是不是巧合，漆夜彩在路上听到了一些传闻，怪不得部分修士突然失去音讯，原来是首批调查员。

最近出现了一种怪病，身上有伤口的人，在接触“灰色毒雾”之后，会长出一只眼睛，千疮百孔，就是千百只眼睛。

漆夜彩几乎是立刻涌起了一股冲动，她要去接触那股突如其来的——灰色毒雾。

由于毒雾的影响，如今不可随意出行，尤其不可以靠近毒雾区域，大部分离开的修者都是为了解决毒雾。

漆夜彩虽然是凡人，但根据规定，不可以限制凡人的活动。

然而在登记的时候还是卡住了。

登记员蹙着眉，将漆夜彩从头打量到尾，不可置信地说：“凡人？”

漆夜彩想过他可能会阻拦，她已经准备看了借口，但他的视线像审视一样，让她很不适。

登记员懒散地撑着脑袋，笔头戳着纸，语气怪异又轻易地说：“你是去拖后腿的，还是去谈情说爱的？”

漆夜彩对此同样感到不可置信，为什么会这么问？先入为主认为是拖后腿、谈情说爱？

登记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呢？凡人就别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了，除了拖后腿，就是那帮带妹带弟的修者，为了谈恋爱，把人家带着玩的，没个轻重，你是哪个？你看上去也不是来谈恋爱的吧？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到时候可是会被一群人骂的。”

漆夜彩搬出准备已久的台词：“规定上明确说明，凡人可以自主出行，任何事件都不应该因为凡人的身份而换标准。”

登记员听了嗤笑道：“你在搞笑吗？你现在能出现在这里，只是宗门被迫要求我们对万物众生一视同仁，但凡人和修者就是存在天壤之别，顶级的凡人也比不上一般的修者，这是客观存在的差距，不可忽视。”

“若是让她跟着我呢？”散漫随性的嗓音从身后响起，身着宗袍的少年来到身边，身姿挺拔，容貌俊美，惹人注目。

登记员当然认得这位大少爷，不由得对漆夜彩另眼相看，一介凡人，果然是攀上了高枝，刚才还那么义正辞严。

“当然可以。”登记员道。

漆夜彩依旧冷着脸，没说话，甚至没有动一下眼神，看一下身边的人。

少年轻快笑着说：“走吧？”

漆夜彩抬眼冷冷望着登记员：“我没说过我要跟别人一起去。”

身边的少年一顿。

登记员也是一顿，接着又不由嗤笑道：“你不是想去吗？有这位大少爷带着你，还装什么清高？少不知好歹了。”

这位爷可不是多管闲事的家伙，不会莫名其妙帮人，能被他带着这种事，别人求都求不来，这女人却不要，在玩她最特别的戏码吗？看来这种身份的大少爷偏爱这种。

漆夜彩惊讶于登记员的态度。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没有接受他们的施舍，所以就是她清高，她不知好歹？

但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把她贬低得一无是处？

因为这个人，她被比较，被侮辱……

对她而言，这一切伤害都是无妄之灾。

漆夜彩举起手中的符纸：“你方才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登记员挑了下眉，没想到她还耍这种小把戏，但又能如何？

他不觉得他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也很自信，不会有任何威胁。

登记员嘲讽道：“果然还是有点手段啊，不然怎么麻雀变凤凰呢？”

一旁的少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始终保持沉默，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出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漆夜彩不愿再与他们多言，她拿着那张录音符，一路顺着脑海里的路线，来到相关部门投诉，她清楚地记得这是被允许的。

她第一天来到太华宗，就把太华宗所有地方走了一遍，记清楚了，也将各种规定和注意事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人生地不熟，避免自己出错。

然而事与愿违。

挂在墙上磅礴大气的文字只是摆设。

不论是偏僻的家乡，还是繁华的城市，亦或是人界和修真界，本质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换了件好看的皮囊，内核毫无差别。

回宿舍时，漆夜彩看见了等在门外的少年，身边还有几个比较眼熟的同伙。

因为白天那件事，漆夜彩并不想要看见他，他那时的沉默，让她觉得和他过往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形象很割裂。

漆夜彩故意走在阴影落满的角落。

那边的对话声传来。

“喂，盛爷，说好的，输了要请我们一起去拿怪物之眼，一人一只眼！”

“怎么你们都说盛爷要输？我看那漆夜彩也没啥挑战性，稍微花点心思，不就上钩了？盛爷总不会这都拿不下吧？”

“一个凡人而已，哪值得盛爷花心思？我的评价是不如盛爷家里那位大姐！”

那被称作“盛爷”的少年目露一丝不耐：“啧，挑谁打赌不好，挑了个这么难搞的，反正我是懒得应付她了。”

“呯！——”

“什么玩意儿？”

几个少年弟子猝不及防。

“啪——”清脆的一声响。

出现在中间的黑衣女子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旁边几人发出倒抽气的声音，半是惊讶半是幸灾乐祸。

少年用舌头顶了顶被扇红的一边脸，无所谓地说：“你都听到了啊。”

漆夜彩冷声道：“你们打的什么赌？”

“呵。”少年没什么表情地嗤笑了声，没说话。

旁边的弟子说：“你还听不明白吗？这几天盛大少爷跟狗一样跟着你，不是看上你了，也不是对你有意思，只是跟我们打赌输了，做惩罚任务而已！”

说完，弟子期待地笑看着。

自以为是的惊讶、羞愤、耻辱、恼怒……通通没有，女人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像是某种冰冷的怪物。

“你们的惩罚，就是让他当我的狗？”

少年：“……”

弟子：“噗——”

那弟子皱了皱眉：“你不是人吗？怎么听不懂人话？非要我们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不是跟着你，是让你爱上他，懂吗？”

“啪！”又是清脆的一声响。

这次少年没那么好脾气地皱了下眉：“我不想打凡人。”

漆夜彩沉默地看着他，抬脚，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旁边几个人都惊呆了！

这个凡人居然能当着面把一个修者踹飞，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离谱场景，就这么切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那少年难耐地露出一丝羞耻和恼怒，他被她打了两巴掌不说，还被她踹出去了！？

少年也不再克制自己了，掏出捆灵索就甩了过去，什么不能对凡人下手的规矩，他可从来不放在眼里。

捆灵索捆着一个凡人，少年修者长指掐住漆夜彩的脸，抬起来，迫使她仰望着他。

他俯首欣赏着女人狼狈又倔强死咬着唇的模样。

她的发丝总是有些凌乱的，额前的几根如墨发丝，像是久久未曾打理，长度超过了眼底，眼睫朝着下面，落着一层阴影，混着青紫色，看起来阴气沉沉。

他轻嘲道：“若你不是这模样，我或许还会怜惜你几分，夸你是坚韧不屈，可你只有狼狈，不堪极了。”

“你该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吧？你也不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喜欢？就你也配？哪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所有人都会对你避之不及。”

——就你也配？

——听好了，漆夜彩，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