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案上的烛台燃了一半,烛光摇曳,婀娜生姿,明暗变幻间,一缕飘动的青丝不经意扫过赵穆鼻尖。
见人发愣,林秋晴歪着身子,侧着头,脑袋直怼到赵穆面前,又像是怕惊扰到他,轻柔地唤道:“大人?大人叫我来有什么事?”
赵穆蹙着的眉刚舒展开,再看清了林秋晴的面容后又重新聚拢,将一旁的请辞书扔到她眼下:“学习的事。”
原来是学习的事啊。
林秋晴早有准备,脸上堆起笑意,正要开口,就听赵穆说:“故意气走教书先生,拖延时间?”
林秋晴:“……”
都知道了就不好说出来了好吧。
不管赵穆如何,林秋晴该演的还是要演,“老实”道:“大人,我真的有认真在做那些事情。”
“老师们讲的,我也都有好好听,还做笔记了呢。”
“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去拿给你看。”
作势转身就要去拿。
“不必了。”赵穆抬起眼来,目光似比烛火还明艳,且始终就定格在林秋晴身上。
林秋晴只觉阵阵压力袭来。
A计划不行,那就启用B计划吧。
“大人~”
“从小我妈……我娘亲就告诉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所以大人要我学习的那些东西,我根本就没有接触过。”
“老师们讲的,我也只听得一知半解,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了,可是……”
林秋晴作弊一样低垂着头,声音哽咽,说得情真意切。
说到最后,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赵穆,微微耸动肩膀,悲难自禁地抽泣了起来。
实则,在赵穆看不见的地方,她脸都快要笑烂了。
前世这破梗,她是看一次笑一次,没想到有一天也轮到她来主演。
难得厌学之人态度这么积极,赵穆便收敛了几分气焰,有些头疼地安慰道:“那就慢慢来好了,不用急于这一时。”
“实在不行,你便背诗集吧,只要将内容记下来就行,意思先不用搞懂,不算什么难事。”
曾经的昭元贵妃极擅诗词歌赋,深得皇帝喜爱。
“诗集?”林秋晴又抽噎两下,借着擦泪的动作将眼睛揉红之后,才扭过头来看向他。
赵穆买下林秋晴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眼睛。
眼眸清澈,像澄静的湖水,不掺杂质,只表达一种情绪,没有多余的心思。
可眼前所见,他还察觉到了她的委屈、不愿,除词之外,竟又从中读出了一点……类似勾引的意思。
视线交汇,他心头涌过一丝烦躁,这丫头竟如此胆大,竟敢拿这种眼神看他。
避开视线,赵穆找了本诗集扔过去:“给你。”
“好!那我就不叨扰大人了,告辞!”
林秋晴乖顺接过,转身欲走的那一刻,唇角高高挑起。
虽说背书确实比琴棋画简单一些,但究竟何时能背完,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到时,再来个头疼脑热,拖上个把月,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等等。”
冷声袭来,林秋晴也从美好的幻想中回到现实,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上赵穆晦涩难明的眼神,心头一跳,顿觉不妙。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就在这儿背。”赵穆指向一旁的木凳子。
林秋晴:“……”
纵使满心不愿,在赵穆已经吩咐的情况下,林秋晴也只好施施然一笑,蜗牛般挪着步子向硬邦邦的实木凳子走去。
“快点。”
“是——”
少女尾音拖得老长,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赵穆已经见怪不怪了,当没听见,接着伏案处理起事务来。
时间在烛油流淌中悄然而逝,转眼就到了半个时辰后。
“怎么样,现在背了几首?”
听见询问,林秋晴立刻从游离状态抽回神:“大人,背了一半。”
一首诗的一半,不也是一半。
“十首倒也还行。”
赵穆颇为欣慰地点点头,这本诗集总共有二十首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背下一半,也算不错。
“咳……”林秋晴缩着脖子,弱弱吐出一句,“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只是一首诗的一半?”
赵穆:“……”
房间内,沉默震耳欲聋。
林秋晴虽刻意而为,俏脸还是有些尴尬。
但她能忍住,尴尬总比进宫送死好。
“背来听听。”
少顷,赵穆总算是忍住了那股要骂人的冲动。
林秋晴合上诗集,磕磕绊绊地开始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什么东西南北的。”
“……”
半个时辰一首诗还背成这样。
赵穆眼眸微眯,看向林秋晴的眼里极具深意。
结合她那野性难驯的性子,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用小篆把这首诗写下来。”赵穆决定再试探一下。
“好。”林秋晴轻声应下,铺开宣纸,执起案上备好的狼毫笔,脸色便是一正,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但结果……
那狗爬一样的字,赵穆都没眼看。
昭元贵妃昔日字迹极为出彩,一手寻常小篆都引得无数大家争相模仿,却也只得其形,而难领会其意。
就林秋晴这样的字,恐怕刚呈到皇上面前,下一刻她就人头落地。
偏偏写完了,这丫头还要仰起头来,瞪着澄亮的眸子,恬不知耻地问上一句:“我写得怎么样?”
怎么样?
你是真心里没点数啊。
赵穆麻木得都生不出怒了。
他轻叹一声,起身绕到林秋晴身后,俯下身来,一手贴合在她细腻的手背之上,另一只手则扶住纸张,用清润的,带了些无奈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字如其人,也代表着人最为真实的想法,小篆的要领……”
事发突然,林秋晴压根就没反应过来,等回神之后,自己的手已经被另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紧紧握住,带动着狼毫笔,在宣纸上缓缓移动起来。
他事无巨细地解释着,手把手地教导着。
林秋晴的俏脸被悄然染红,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气息,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愈发急促。
全然忘了,她是要来拿捏这个男人的,而不是反过来被他拿捏的。
“认真点。”见这丫头竟然还敢走神,赵穆呵斥道。
“啊,好!”炙热的气息拂过颈窝,惹得林秋晴一声惊呼,连忙坐好。
但颈间细密的酥痒感,却使她心绪许久难以平定。
直至被赵穆攥着手落下最后一笔,林秋晴这才勉强回过神来,视线垂落在纸张的字体上,由衷地感到惊艳:“好漂亮的字。”
与她写的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你教的也太好了叭,我感觉比那些老师教的都还要有用。”敛住心神,林秋晴眨巴着星星眼,尽职尽责地扮演小迷妹,然而转过头去,清眸忽地一缩。
两人挨得极近,一个猝不及防,她鼻尖就擦着赵穆的脸颊轻滑而过。
余香沁人心脾,赵穆猛地退后一步。
不是吧,我都还没有害羞,他反应怎么这么大?
“大人,你没事吧?”林秋晴有些奇怪地问。
“没事。”赵穆淡启凉唇,面目平静,仿佛刚才只是不小心崴了脚而已。
久居高位多年,他这点控制力还是有的。
“你再把那个字写一遍。”赵穆负手,缓步来到书架旁,给林秋晴挑选适合字体临摹的书籍。
“好叭。”林秋晴没多想,专心写起了字。
看来今天要是不能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字,怕是没那么容易走了。
字很快写好,林秋晴收起笔,问:“大人,你要检查一下吗?”
“还算不错。”赵穆缓步走来,低头瞧上一眼,“只要按照我教导你的方法练,不出月余,你的字体定会大有改观。”
“是,日后要练字时,我就来找大人。”林秋晴很是倾慕地看向赵穆,语调中添了几分苦恼,“反正那些女夫子也比不上大人您,还不如干脆大人来教导我好了。”
“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赵穆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教你。”
近日洪涝之后,京外已是民不聊生,灾民无数,东厂之人早已前去探查灾情,他自然也少不了忙碌奔波。
“啊,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林秋晴演上瘾了,一时收不回来状态,语调还跟棉花糖似的,斗胆撒起娇来,“其他人都没有大人您教的好耶。”
“别这样看我,”被这样近乎**的眼神穷追不舍地盯着,赵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脱口而出道,“怪恶心的。”
林秋晴:“……”
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