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后,周晏如在线上找孟阮聊天的次数多了许多。
大多是在给她发照片,问这么穿好不好看。
孟阮通常回:可以。
周晏如就指责她太过敷衍,孟阮不得不换几个形容词回他。
但由于他发的照片太多,搞得她词汇告急,便无奈的问他:你怎么最近这么在乎穿搭?
周晏如:这不是快过年了吗?那不得穿好看点。
这么一说,也是。
不过往常过年,也没见他这么在意。
可能是长大了,更在意了点形象吧。
说到这个,周晏如顺势说:过年出去玩呗,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孟阮:我有点儿想去看马戏。
周晏如:好啊,我们去看马戏。
他很快就应了下来,出于谨慎地又问了句:还有其他人吗?
孟阮:暂时没有,不过我可以问问。
周晏如:不用问了,我觉得我们两个正好,人太多太吵了。
饶是孟阮因为两人从小的交情,刻意不往那方面想,可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周晏如,总有点儿无法拒绝的感觉。
想起那天他和蒋序的话,孟阮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但还是伸出手指,妥协回复:好吧。
孟阮想,可能是因为两个人从小到大太熟,所以周晏如产生了一种类似喜欢的幻觉。也可能,只是蒋序胡说八道的。
不能因为这样的话,就避着周晏如。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周晏如在房间里蹦哒了下。
他到时候一定要穿最帅的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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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如睡了一觉起来,看见孟阮给他发了消息,他本来喜滋滋的,点进去后,整个人都石化了。
孟阮很抱歉的说:对不起啊,周晏如。我妈说,过年我们回老家,所以可能要等过完年陪你玩了,你别生气。
周晏如心头咯噔一下,他顿了好一会儿,还要勉强撑起笑容,“我怎么可能会生气呢?没关系的,等过年之后再玩也可以。”
发完语音,周晏如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心都要死了。
他都做好到时候让孟阮被他帅得心动垂涎的准备了。
孟阮很快给他打了个电话,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我爸妈要让我回老家,今年主要是我奶奶的六十大寿,不回去不太好。”
周晏如:“嗯,理解。你去吧,记得到时候给我发消息,别忘了我就行。”
出乎意料,周晏如这么大度,孟阮还有些懵,“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周晏如啧了一声,故作不在意道:“我是小气的人吗?”
孟阮:“那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吧。”
周晏如:“只给我一个人带吗?”
孟阮:“嗯。”
周晏如很快又被哄好了,他扬起唇角,“其实我是有点不开心的,但是你给我带东西的话,我就不介意了。”
孟阮轻声说:“我给你带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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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阮一家是在28号回去的。
在往年,孟阮和张芸英都不会回去,因为她奶奶不喜欢张芸英,也不喜欢孟阮。回去后相看两厌,只有孟志文一个人回去过年。
张芸英也会回去,但不会在老家过夜,很快又会回来。
今年比较特殊,孟阮奶奶身体不太好,恰好满六十,就想办个寿宴沾点儿喜气。
生日在大年初二,张芸英和孟志文只得回老家帮忙。
顺带着把孟阮也带了回去。
老家的人口比较多,孟阮见了好些亲戚,由于很少来往,孟阮根本不知道该喊什么。
刚到的第一天,就被她奶奶骂了一顿,“这么大的孩子,一点礼数都不懂,不知道喊人?”
关键是,孟阮根本没见过他们。
不知道是谁站出来,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跟她倒没什么关系。”
表面上是温和的帮她说话,下一秒,话锋就一转,那中年女人笑了笑:“还是父母没教好。”
孟阮漠然地看她:“我都没见过你,你又知道我父母怎么教我的了?”
那女人表情一僵,周围的大人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你这小孩,咋听不懂话呢?你姨婆在跟你开玩笑逗你玩呢!”
孟阮没有说话,只感觉一阵窒息。她抿紧嘴唇,朝里面屋子走去。
堂屋阴湿昏暗,半开的门后藏了一双眼睛。
孟阮被吓了一跳。
就见她奶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龇着牙:“大人说话你听到就是,还顶嘴,不知道你妈怎么教你的!”
孟阮堵着一口气,她不愿意吵架,就当没听见,她转身要走,哪知道被人掐着胳膊拽了回来。
李秀英尖着嗓子骂道:“我说让你走了吗?还没骂你,就摆脸色要走,长大不翻天了!”
孟阮胳膊被她的长指甲掐着疼,她皱着眉头,“我以为你说完了。”
李秀英长得一张刻薄模样,眼窝发深,眉头浅淡到几乎看不到,嘴巴的形状像开刃的刀,“等晚上我再跟你爸妈说。”
她松开手,背着手往厨房去了。
孟阮郁闷的吐了口气,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错。明明是那么多年未见的亲戚,明明是对方先攻击的她,明明是这群人不讲道理,颠倒黑白。
可就因为是长辈,她就必须要忍让受气吗。
孟阮不愿意在这里久待,拿着手机,跑到杂物间,关上门。终于听不到外头的吵闹声,也看不到不想见的人。
她原本是不打游戏的,可一时间烦躁得不知道做什么,便下载了一个周晏如之前玩的小游戏。
百无聊赖的玩着。
玩了几把后,孟阮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还伴随着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她立刻把手机开了静音。
就听到有一道女声,语调哀怨,乍一听还有些陌生,“我早就说喊他们离,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哪还好二婚嘛。养得好我还不说啥,你看看。”
另一道女声立刻接上,“我刚才就说了一句,就被说了,现在他们是一家人,你说再多,他也不会听。”
“关键是,女的迟早要嫁出去啊。”李秀英说,“帮别人家里养的,我们家绝后了啊。”
“那也没什么办法,人家不在意。”
李秀英尖声说:“他不想离婚,好歹也在外面找个,留个念想嘛。”
“你这说的什么话,”对方不赞同道,“被别人听到了,还不戳你脊梁骨。”
……
……
两个人走后,孟阮这才从那番话里面回过神。
手机画面上的小人还在奔跑,她慢吞吞的操作小人,跳过一个坑。
知道她奶奶介意她是个女孩,但知道和亲身体会,不是一个层次。
这些年,她妈妈听到的和经历的,只会更多。
到了晚上,孟志文和张芸英才从镇上回来。
由于要办寿宴,他们从镇上买了很多肉和蔬菜回来,还请了人来帮忙。
厨房里只剩下孟阮和李秀英。
孟阮本来在烧水,李秀英忽然叫她过去切菜,孟阮也没多说,只是手上有灰尘,她没立刻过去,而是去舀水洗了下手。
李秀英嫌弃她动作慢,让她快点。
孟阮只好迅速的搓了搓手,过去切菜。
李秀英站在旁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她的动作,而后讥讽道,“你妈妈没教过你切菜吗?”
孟阮听得出她什么意思,含糊地说:“我妈妈让我好好读书。”
李秀英冷冷道:“不会做家务,读好多书都是屁!以后嫁人都嫁不掉!”
孟阮淡淡的哦了声,她动作本来就不怎么快,现在更慢了。
李秀英:“我倒要看你磨蹭好久,一个土豆都要切半天。”
“我怕切到手。”孟阮刻意地说,她的语气很平淡,“而且我会找个会做家务的。”
是在回应她的上一句话。
李秀英面色不太好看,冷笑了一声。
还想说些什么,孟志文和张芸英进来了。
李秀英立马对孟志文说:“你看你教的好女儿,切个菜都不会。”
孟志文很清楚她的脾性,笑着说:“元元不是切好了吗,慢慢来就行。”
张芸英不太满意了,她瞥了眼孟志文,“切到手怎么办?”
孟志文讪讪的笑了下:“这倒也是,还是让爸爸来切吧。”
李秀英恨恨道:“你们就溺爱吧,以后到婆家,不会做家务的女的,不得被打死!”
这话像是诅咒一般。
张芸英立马挂了脸,“你在咒谁?”
孟志文也难做:“妈,你少说两句,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时代不一样了?”李秀英也火了,“天天说时代不一样,哪家不是争着要男孩的?哪家不是戳我心窝,说我们要绝后啊。”
说着说着,李秀英就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我不受待见,我教个孙女都不行,说我恶毒在咒她——”
面对这样的场景,孟阮一时发懵,张芸英显然不是第一次,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情,“你又来了。”
她让孟阮先走,去楼上待着。
孟阮没有到楼上去,待在堂屋,听着厨房传来的吵闹声。
也是难怪。
这么多年,她爸妈都不怎么回老家。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高兴一次,回来就是吵架,搞得所有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
那晚吵过一次后,老家的空气变得生冷许多。
孟阮在这样的环境下,感到战战兢兢。各类亲戚有意无意的攀比,以及眼波流转的深意,都让孟阮觉得可怕。
好在周晏如经常每天都给她发消息。
不仅要说自己做了什么,还要汇报自己的一日三餐。
语调总是很欠揍的。
——今天吃了火锅,想到你在老家,肯定吃不到。
配图:色泽鲜明的红油火锅。
——今天喝了一杯奶茶,想到你在老家,肯定喝不到。
配图:超大杯的珍珠奶茶。
——今天去看了电影,一个人去看的。
配图:一张电影票。
通过手机消息,孟阮觉得,自己好像在观看另一个世界。
而她所处的地方,灰扑扑的,带着难以言说的晦暗尖锐。
李秀英总在细微末节处贬损她,她的眼神带着一层灰膜,含着一根根刺。
大年初一,来了许多她这边的亲朋好友。
大概是知道她们家里的事情,多是站在李秀英这边,交谈的话语隐晦,可也透露出对李秀英的同情。
孟阮很想逃离她们的话语中心,可碍于她年龄不大,如果反抗,那村里的闲话更是不少。
而李秀英喜欢用“为她好”这样的理由来包裹自己的私心。
上了年纪的人,也觉得李秀英的话没有任何错误。
纷纷附和李秀英的话,“你奶奶是在教你,为你好,哪个女人不做家务,你可别学你妈妈。”
“女人要贤惠才好!你现在也十几岁了,以前十几岁就可以生小孩了!”
孟阮听着这些话想吐,她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然后她们笑了,好像她说了什么笑话一般。
孟阮不理解,她烦躁的走开,不再去听那些尖锐的欢笑。
手机叮咚一声,是周晏如发来的,只是平常的一句牢骚。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无聊啊,没有人陪我玩。
——我有点想你。
孟阮盯着那几个字,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在这里,她是怪物,是异类。
她不属于这里。
她想,她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