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不能一分为二 第2章 第 2 章

春假放得作息紊乱，榊在床上呆坐了五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昏昏沉沉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一看表，已经过了早饭时间，甚至已经过了开店的时间，家里安静得像是异世界。

榊骑车自行车赶到店里，山崎正在用小推车把定制的礼品盒往仓库里搬。看她来了，山崎指着门口堆着的一堆纸箱，说，“还有一车放不下了，你先帮我盯着点。”

“爸妈呢？”

“在后厨，你顺便盯着点收银台，我马上回来。”

从春假开始，榊就一心扑在游乐园里，而帮着店里跑腿多年的山崎，则是正式开始在自家店里打下手。

榊家经营着的是一间位于二条城商圈的和菓子店。

时间要追溯到大正时期，据说榊的曾奶奶当年是整个爱宕郡出了名的机敏聪慧，做任何事都比旁人更别具匠心，外加她打小就五官端正，上门求娶的人沿着鸭川一直排到了富士山。

曾奶奶在婚后没有选择在家操持家务，而是当掉自己全部的嫁妆，和丈夫合伙开设了一家和菓子店，借着下鸭神社名扬海外的樱花的名头，取名为花见饴。

凭借着巧思与手艺，花见饴很快便从街边的小车摊，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明星店铺。甚至时不时会有外地人专门赶来购买曾奶奶“独家创意”的季节限定产品，至今榊家的地下仓库还放着许多不知由头的古董，说是当年官家小姐打赏的。

然而曾祖辈唯一的孩子、榊的爷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喝酒斗殴倒是一学一出溜，被曾爷爷用藤条撵着到处跑也成了左邻右舍每天早中晚不得不品鉴的固定节目，街坊邻居聊起花见饴，除了佩服，也不免得叹一口气，“唉，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养出那样一个儿子”。

尽管榊的奶奶同样是个精明女子，但不如曾奶奶的奇思妙想，加上爷爷酗酒的毛病愈发严重，又不乐意受管束，没过几年，他们的婚姻便只剩下鸡飞狗跳，也败光了花见饴的客人缘。

眼看客人纷纷离去，夫妻之情亦如流水逝去，榊的奶奶做出了一个当年足以震撼全街的举动——离婚。她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搬回了娘家中京区，用自己前半生所有的积蓄，照着曾奶奶的样子也开了一家和菓子店，取名为春樱。

“还好名字是你奶奶起的。”每到店庆做宣传海报时，榊的父母都会由衷感叹，“你爷爷后来卖了花见饴的招牌，他又不识字，新店名居然是他的一通鬼画符。”

某个冬天，爷爷由于酗酒过度冻死在了街边，街坊帮他收尸草草了事，鬼画符的店自然是关了，又过了些年，被买走的花见饴也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

春樱成了花见饴唯一的正统精神续作。每每说到这里，已经回乡养老的奶奶都会露出大仇得报的迷之微笑。

“今天还是去排练吗？”知道榊只是照例过来露个面，搬完礼盒，山崎和榊就在店门口闲聊起来。

“嗯。”榊问，“你居然能穿着和服搬东西啊？”

山崎看了看自己的衣摆和袖口，“找到窍门之后也不难，我现在很有经验了。”

“我穿和服还会原地摔呢。”榊心虚地挪开视线。

就像女仆咖啡厅的员工必须要穿女仆装，和菓子店的员工自然也默认要穿和服，这都是社会的不成文规定。

春樱的店内装修一定程度上融入了现代元素，员工服是一件棉麻混纺的墨绿色和服，腰部以下是细腻的波浪纹，腰带选择了简洁亮眼的白色，将腰部紧紧束起，在袖口绣着一片淡粉色丝线勾勒而成的樱花。

说是员工服，其实只有三个人穿。榊的父母，和山崎兼文。

至于为什么选用墨绿色？员工服的设计者、榊的妈妈的回答非常直白：做生意是要搬东西的，墨绿色比较耐脏。

山崎今天用了一条竹青色的丝带束着小辫，软软地搭在肩头，更显得古朴别致。

“今天要排新的剧本，我得赶紧过去了。”

“我今晚去接你。”

一想到这件事，榊的心情又落了下去，“真希望他不要再来了。”

“那个客人看起来很危险吗？”

“也没有啦，我是担心事情闹得太尴尬。”

“要不要先请几天假避一避？”

“有必要的话再说，”榊搓了搓脸，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来，又恢复了平日神采飞扬的神色，“那我走啦，晚上见！拜拜！”

Kyoto WonderRealm距离京都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伏见稻荷大社，有一段一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微妙位置，公交需要五十分钟，如果是自驾，也会因为停车后仍然需要步行一段路的问题，需要至少半个小时。

园区确实有蹭到一些顺路的游客，但拜完伏见稻荷大社后再折腾半天去一个非连锁的无IP的游乐园，这样的事很多人都是不肯的。

这个微妙的情况导致游乐园的营收一直都处于一个“能活，但不能完全活”的状态里，所以榊在表演之外，偶尔还需要充当疏散人员和售票员和广播员。

“等你开学了肯定不给你安排这么多事，但是，拜托！我今天下午必须去实验室补一个实验！”一进更衣室，同事两眼冒着金光冲了过来，“只能拜托你了，只要一个下午就好，拜托拜托！”

来游乐园打工的大都是在校大学生，录用自己这个准高中生最决定性的原因是：大家一致认为热情又笑容极富感染力的榊很有招揽游客的才能，趁早培养起来收为己用，以后定能成为明星产品。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虽然是个万事都细心准备的人，但一遇到突发情况就会开始恐慌发作，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应急能力几乎为零，老板对此很不满意。

“可以呀，你是在旋转木马旁边的可丽饼摊吗？”榊想了想自己今天还没被安排什么杂事，爽快地答应了。

今天是工作日，游客不如周末多，但临近游乐园三巨头之一的旋转木马，可丽饼车的生意一向都不错。

做可丽饼不需要换厚重闷汗还看不清路的玩偶服，久违地穿上人类的衣服，榊一边系围裙，一边陶醉在可丽饼车的香气里。

不是第一次给可丽饼车帮忙了，榊对于可丽饼业务已经十分熟练，有客人时就麻利地制作可丽饼，没客人的时候榊就调配面糊、准备食材。

“您好，请问您要一份什么口味的……呃。”又有客人来到车前，榊赶忙来到窗口前接待，话还没说完，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中午好。”伊集院明成毫不客气地出现在车前，朝她微笑致意。

“这位客人，您怎么在这里？”榊无法逃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我买了那个，超豪华vvip年票，”伊集院说，“当然要物尽其用了。”

榊目瞪口呆。

超豪华vvip年票，比最高一级的vip年票贵了40%，和vip年票的区别却只有“门票采用专门定制的实体卡”这么一条，是为了让大家觉得“这么看来vip年票真的划算啊”而被定出来的，除了游乐园的股东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傻到买这个套餐。

“请问您要什么口味？”要吐槽的事太多，榊决定走流程，早死早超生。

“你帮我选一个。”

“本园买得最好的是巧克力口味哦客人。”

“那就这个吧。”

在伊集院热切到刺眼的注视下，榊如芒在背，第一次把可丽饼给煎糊了，重做了两次才算完工。

接过可丽饼，伊集院说，“再要一个。”

“您说什么？”榊以为自己幻听了。

“再要一个，没有规定说不能一次性买两个吧？”

当然不可能有，做生意当然是多多益善，尤其是他身后也没人在排，榊咬着牙舀起一勺面糊，“好的，请您稍等。”

“你不去演出了吗？我在广场找了你好久呢。”锅里滋啦响，趁着制作的空档，伊集院试图跟榊搭话。

榊缄口不语，埋头飞快地忙活。

早就料到榊可能会有这样的态度，伊集院没有很失落，他又说，“我可以直接叫你真纪江吗？你直接叫我明成就可以了。”

“不可以。”榊的语气有些差，“私自调查别人的个人信息是违法的。”

伊集院指了指榊胸前的名牌，上面赫然写着“榊真纪江”几个大字，“我没做过不道德的事，我都说了你对我有误会。”

想松一口气，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松气，榊把可丽饼套好纸袋递给伊集院，“多谢惠……”

“再要一个。”伊集院说。

“这位客人，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我吃得完。”

榊认命，又舀起一勺面糊。

“我回去之后认真反省了，昨天确实是我不对，我肯定吓着你了。”伊集院又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榊把勺子丢回面糊桶中。

“但我是真心想跟你告白的，想着先认识一下总没错，也没想到让你害怕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可以先简单交流一下。”

榊把巧克力酱均匀地挤在饼皮上，逐个排上香蕉片与草莓片。

“要我先自我介绍吗？我叫伊集院明成，从东京过来的，我们应该是同龄，生日是一月二号，AB血型，有个双胞胎妹妹如果你也想认识的话我马上喊她回日本，其实我从两周前就有在看你表演了，我——”

榊把可丽饼装好，用营业微笑直面伊集院，“您的可丽饼，多谢惠顾。”

“再做一个，我还没说完。”伊集院委屈地说。

榊叹了口气，“我昨天都说了，我不会答应的，请您不要再来了。”

“理由呢？”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当然没法答应你。”

“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想了解，我的事都能告诉你，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会努力让你逐渐喜欢我的。”

“您是东京来的吧，我接受不了异地恋。”

“我可以大学毕业后搬来京都定居，抱歉，这就要太久以后了，如果你等不了那么远，我可以现在就转学过来。”

“我没法喜欢一个搞跟踪的人。”

“我没有跟踪你，这是误会。”

“这就叫跟踪，你，我……”榊被伊集院的话堵得够呛，她觉得自己正在推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用尽全力也无法推动一丝一毫，全是白费力气，她加重语气，大声地说，“我有男朋友，好吗，所以您请回吧！”

虽然是实情，但这个时候说出来莫名有点像是在骗人，榊说出口后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底气不足，伊集院第一次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榊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放淡语气，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Kyoto WonderRealm欢迎您的光临，多谢您的惠顾，祝您玩得开心。”

“你……和男朋友关系好吗？”伊集院突然冒出一句。

“很好。”

“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吗？”

“嗯。”

伊集院又开始思考。

可丽饼的热气被冷风彻底吹散，榊挨过了比一万年还长的三分钟，她以为伊集院终于要离开，伊集院满脸轻松地开口了，“没关系，这也不难办。”

榊缓慢地递出一个问号。

伊集院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爽朗地说，“我不介意做小三，我会跟他和平相处的，你放心吧。”

榊真纪江的眼前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