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第22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5

一路无言。

回到王子府后，姬俊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书房。西陵璋在门外站了一会，唏嘘道：“认识一百多年了，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都怪你！”一直旁观的西陵琰愤怒地朝曦华吼道：“如果你不把那个侍女带过来，姬俊哥哥就不会这么伤心。”

“琰，注意言辞。”西陵璋不赞同地看向妹妹。

西陵琰却道：“我说错了吗？她不过是个医师而已，仗着自己曾救过姬俊哥哥，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做起了这王子府的主。”

“琰！”西陵璋呵斥。

是这样吗？是自己做错了吗？曦华不禁也开始怀疑自己。也许姬俊那句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是出自真心，但是在旁人看来，自己这次擅自作主，却是挟恩求报，小人得志。

想到这里，曦华忽然有些愧疚。她朝西陵璋行了一个不慎标准的礼之后，悄悄离去。

傍晚，姬俊又拎着两坛酒来找曦华。

“城中酒坊里买的果子酒，虽然没你酿的好喝，但好在怎么喝都不会醉。”他将酒放到院中的石桌上，也不待曦华答话，便打开一坛，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不会醉的酒喝起来也不用顾忌，姬俊一下就灌了半坛。

“满王都，半数以上的人都能哼上两句《永乐调》。光是我见过的舞蹈，就有六七种。然而，时至今日，我才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舞姿。她挽出第一道剑花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谱曲时的自己。”

曦华从屋里端出两个碟子摆到石桌上，然后坐到姬俊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她还告诉我，即便我心里没有她，即便因此丢了性命，她也不后悔喜欢上我。”

“嗯。”

“曦华，你都不认识夙若，为何想要我去见她一面？”

“我怕你日后会有遗憾。”

“可我现在心好乱。”

“会好的。”曦华拿起一块糕，递到姬俊面前。

姬俊接过之后，咬了一口，恍惚道：“曦华，你这杏花糕，又让我想起了高辛。”

曦华没有接话。

姬俊其实就是心中烦闷，想找个地方喝酒而已。曦华不说话，他便一边吃糕，一边喝酒。直到月上中天，他才打了个饱隔，起身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西陵琰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只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脾气有些骄横，本性不坏的。”

方雷夙若的葬礼办得悄无声息，仿佛对方雷府来说，她的存在就是个笑话，是个耻辱，除了几家极亲近的家族之外，旁人对她的消息一无所知。

姬俊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正常地去王宫议事，去明华殿看望姚妃和东夷，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就来找曦华说说话，顺便尝一尝曦华做的点心。

曦华也过得很平静。她本就是个极简单的人，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住，能填饱肚子就够了。除了做糕点和陪姬俊说话，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害得凤尾以为她也得了什么忧思之症。

半月之后，樊林求见。

“殿下，这毒药的配方老夫已经全部辨认出来了。这其中大部分药材虽然珍稀，但以王宫收藏之丰，应当还是凑得齐的。只是这做药之人精通药理，且心思巧妙，他将这些看似普通，又毫无关联的药凑到一处，掩盖了单个药物的特性，所以我们才没办法从姚妃娘娘的脉象中察觉出异常。单凭这毒方，老夫倒是有八成把握能配出解药。”

姬俊接过方子看了看，道：“若当真如此简单，您也不会特地跑这一趟，是吧。”

“殿下英明。”樊林道：“光从这些药材本身的药效来看，每一味都足以致命。但是姚妃娘娘服下多年，身体却未见有丝毫伤损。是以，老夫怀疑这毒药还有一味非常重要的药引。正是这味药引控制住了毒药的药力，而且隔绝了其对姚妃娘娘本身的伤害。”

“那依您看，这药引为何物？”姬俊问。

樊林摇头，道：“老夫只能依照药理推断出，应当是极寒之物。不知曦华姑娘以为如何？”

“是一条约八千年的东海玄蛇的蛇胆。”曦华平静道。

樊林变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曦华，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早就知道了？你是如何知道的？连年限都一清二楚？”

曦华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姬俊忽然想起之前那只青鸟提起过的，曦华的真实身份。也许，作为一条即将化蛟的蛇，她对自己的同类，会有特别的感知。然而，曦华的身份，除非她自己愿意，旁人不好透露。

姬俊轻咳一声，道：“那可有克制之法？”

樊林收回目光，摇头道：“要压制这蛇胆之力，得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比如蛟龙，或者活了上万年的灵鸟。而如今在这大荒，近万年的生灵大多都已隐避山野，绝迹人间。别说寻到他们很难，就算是寻到了，对方也愿意帮忙，以东夷殿下的身体状况，怕是连对方的一滴血都承受不住。”

“我知道了。”姬俊轻轻点了点头，派人送樊林回去。

待樊林离开后，姬俊看向曦华，轻声道：“是这样吗？你是因为早就知道了我们会徒劳无功，怕我们伤心，才选择不说的，是吗？”

曦华没有回答他，反问道：“现在你知道了真相，还是要救他吗？”

“当然要救。”姬俊脱口而出。

“为什么？”曦华问。

“因为他是我弟弟啊。”姬俊不假思索道。

“姬俊……”曦华欲言又止。

“曦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东夷他是无辜的。孟彦自从得知真相后，一直自责不已。我，我也好几天没睡安稳。曦华，我知道你身份特殊，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帮你。”曦华沉声道。

姬俊惊讶。

曦华微笑着看着他，道：“只要是你的心愿，不管多难，我都帮你。”

说完，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串药名，然后将竹简递给姬俊，道：“你让樊林准备好上面的药材。还有，我需要神农鼎。”

“神农鼎？”姬俊一怔。自炎帝去世后，神农鼎就被当成圣物供奉起来，其地位之尊崇丝毫不亚于黄帝的轩辕剑。别说用它炼药了，寻常见一眼都难，更何况是用它炼药。

“怎么？”

“要用多久？”姬俊问。

“等樊林把药材备好之后，我要带着鼎和药材去蔚山。”曦华道。

“蔚山？”姬俊一怔。这是什么地方，为何都没有听说过？

“去蔚山求药。”

姬俊咬牙，道：“接下来的半年里没有重大祭祀，神农鼎只不过是个摆设。如果我和孟彦一起去求陛下，为了东夷和姚妃，我想陛下会答应的。”

十日后，神农鼎和所需要的药材全部送到王子府。

“孟彦还有要事，这趟我陪你去。”姬俊招来坐骑，朝曦华伸出手。

重明鸟瑶瑶速度很快。两日后，二人来到一处山腰。

姬俊四下打量一番，见远处灰蒙蒙一片，道：“再往前全是瘴气，瑶瑶去不了了。你所说的蔚山，还有多远？”

“就在这瘴气后面。你和她就先在这里等我吧。”

“可这瘴气如此浓郁，你要怎么进去？”姬俊问。

“本王说，我可以直接走进去。”

不过是翻一座山而已。只是若以这副身躯，怕是要走上半年。曦华想了想，幻出真身。

“可能要等上几日。”她转头嘱咐姬俊。

“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我只是听说万年金环蛟住在蔚山，却并未见过。这一趟，能不能见到还不一定，你就不要跟过去冒险了。”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那铺天盖日的瘴气中间，忽然透出几缕金光来，紧接着那金光就像是一柄利刃，瞬间在层层叠叠的瘴气中破开一条缝，就像是冲破云雾的朝阳洒出来的耀眼光道。

那金光太过刺眼，曦华微微侧头，余光瞥见旁边的姬俊竟被那光亮压制得有些站不住了。她赶紧上前，对着姬俊头上的如意簪点了点。簪子放出灵光，筑成一个光罩，将姬俊护在其中，姬俊的脸色这才好些。

怎么回事？曦华勉强转头，看向光亮来处。只见瘴气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色人影，正要凝神细看，那人影已到眼前。

瞧他的眉眼不像个少年，但也一点都不老。金发金瞳金衣，身形瘦削，看着有些阴柔。

“末光见过姑娘。”来人朝曦华躬身。

光罩中的姬俊微微诧异。这礼，太恭敬了些。

“我，”曦华也想不到他会朝自己行礼，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去扶，又怕这么做不妥，只得磕磕巴巴道：“这金光，太刺眼了。”

末光直起身，收回金光，笑道：“迎接姑娘，自然该用大礼。”

“你就是，是那……”曦华怔了一下。

“那条小毛蛇？”末光接话道。

曦华垂首，神色微敛。本王确实是这么说的。

末光倒也没恼，只是笑道：“那只花里胡哨的杂毛鸟，不是最喜欢四处招摇的吗？怎么没敢来？”

没敢来？曦华疑惑：“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倒也没什么。”末光道：“不过是多年以前，他一不小心，吃了我看上的一个姑娘罢了。”

什么？！曦华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算不算是杀妻之仇？

末光看了曦华一眼，笑道：“姑娘不必惊慌，那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姑娘有所不知，活到我们这等年岁的，沧海桑田都看过了几个轮回，那点恩仇生死，早已如过眼云烟。”

是这样的吗？曦华懵懂点头。

“姑娘来找我，必是有要事，且先随我进去再说吧。”末光说完看向姬俊，道：“这位是……”

“姬俊见过前辈。”姬俊躬身行礼。

末光扫了他一眼，道：“大荒王族的气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姬俊身躯一震，好一会才道：“高辛已经被灭，我也不再是王族。”

“都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