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返回长安,回到宫中后,戚夫人果然在他耳边煽风点火,明里暗里的说这火炕之事是皇后弄出来争名夺利的。
可这次刘邦却一反常态,没接她的话茬儿,只调笑着让她别说这些扫兴的事。
戚夫人也识趣,或者说,她只有面对刘邦的时候才识趣,也或许她认为自己已经说到点上了,陛下生气但又不想跟她发火,这才如此的,既然是为了自己好,那她自然也就不说了。
刘邦这边不动,可吕雉那边却犯了嘀咕,这次火炕的事,她都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但偏偏对方不发难了,可不就让她觉得不对劲吗?
她可不认为是自己的丈夫突然想起他们的夫妻情分,不再受戚夫人的枕头风了,而如果按这个思路,那就是刘邦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吕雉警惕起来,但还不等她猜出对方的打算,宣室殿那边就派人来请,问是为了什么事,也没个所以然,她只得让那人先回去复命,言说自己随后就到。
等她收拾好了正要出门前,却碰上了回来的刘元和小刘盈,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吕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骤然一紧。
但她到底没表现出来,而是如常把一双儿女安排好。
“元儿,你一会儿做一道羊肉汤送去宣室殿。”只她临行前多吩咐了女儿一句。
“羊肉温补,你父皇这次又刚从塞外回来没多久,身子亏损,旧伤复发,做儿女的理应尽尽孝心。”吕雉随手捻来便是一个理由。
“女儿知道了,”刘元不疑有他,自是乖乖点头答应着,“对了,母后,前些日子林先生教了我一道药膳,名为‘当归生姜羊肉汤’。”
“生姜辛辣且性温,当归又是补血温养的良药,配着羊肉好好炖上一炖,既滋补又开胃,正好做来给父皇进补,你觉得可好?”她提出了一个新吃法,询问吕雉行不行。
“都好,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只时辰别太长了,免得一会儿太晚了,你父皇那边来不及吃。”
吕雉无所谓这羊肉汤怎么样,因为她的目的本也不是让刘邦吃什么汤,而是打算着让刘元亲自过去一趟才是正经。
之所以用这送汤的由头,也不过是吕雉临时准备的后手罢了。
若待会儿的情形不是她猜测的那样,有了这汤也好有个台阶下,可若是真像她预料的那样糟,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陛下啊陛下,就让我看看,我们母女在你心目中还有几分地位吧’,吕雉暗自思量着。
她的忧虑和筹谋,刘元丝毫不知,恰好此时回屋里放好书包的小刘盈听见要炖羊肉汤,也冲过来抱住姐姐,嚷着自己也要喝,刘元自是应下,并带他一起去准备。
吕雉见这边安排好了,还不放心,又派人去通知审食其,也不知传了些什么话,但总归是她预留的手段罢了。
就这样,吕雉还放不下,提着心去了宣室殿,只她性子素来要强,面上绝不肯让人看出来罢了。
到了宣室殿,见只有刘邦而没有戚夫人,吕雉心里就更警醒几分。
“皇后,你来了,快坐,朕正有一桩喜事要跟你说呢,”刘邦见她来了,难得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不知陛下有何喜事?”他越是这般,吕雉就越是不安,她如常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
“齐王刘肥给朕来信,言说得了长子,盼朕给孙儿赐名呢,”刘邦高兴的拿出一封帛书递给她。
“正该如此,”吕雉接过去一看,果然如他所说,这也让她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转而摆出一副笑模样,“臣妾恭喜陛下得了长孙。”
“同喜同喜,这刘肥啊,虽不是你生的,可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成家立业做了父亲,也是你的福气啊。”刘邦亦是心情不错道。
“陛下说的是,”吕雉微微点头,算作回应。
其实她对齐王刘肥没什么恶感,就像刘邦刚才说的,刘肥虽不是她亲生,那也是她养过的。
再者,刘肥的母亲曹氏,也未曾仗着生了长子就如何恃宠而骄,甚至都不曾留在宫中争宠,而是老老实实待在沛县,连长安也不曾来。
而刘肥呢,素来也对她这个养母有些恭敬,又早早打发出去镇守疆土,碍不着她盈儿的地位,吕雉自然对他也没什么恶感。
但若说吕雉有多喜欢刘肥,那也是不能的,只不冷不热,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那不知陛下要给孙儿取什么名字呢?”比如现在,吕雉就问刘邦了。
“让朕想想,”刘邦沉思了一会儿后,“这样,就给我们的大皇孙取名为‘襄’,皇后,你觉得如何?”他还象征性的去问她。
“襄者,助也,我大汉又多了一根栋梁,确实是个好名字,陛下圣明,”吕雉自是笑着回应。
“这话朕爱听,”刘邦也笑道。
“日子过得真快啊,一转眼的功夫,朕的长子都有了儿子啊,”他感叹了一句,随即话头一转,“对了皇后,说起这个,朕就想到了我们的元儿,她今年也十五了吧。”
“是,元儿刚过及笄之年,”听他提到女儿,吕雉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那就是了,她也是大姑娘了,理应找门好亲事,皇后,朕今天找你来,除了给皇孙取名,也是想和你商议一下元儿的婚事。”刘邦这兜兜转转,总算来到了正题。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吕雉心下百转千回,但到底没立刻反对,而是想听听他的说法。
“你也知道,朕这次出征与匈奴单于冒顿交战,着实有些不顺,他还把朕围在白登山七天七夜,若非建成侯率奇兵救援,朕差点下不了山。”
“朕是看出来了,匈奴现在是越来越强悍了,可我们大汉才刚建立没多久,百废待兴,百姓们也需要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有鉴于此,如今实在不宜进行大规模的战争,所以朕想着,与匈奴的关系,还是和睦相处为好,皇后,你觉得呢?”刘邦发表了一番自己的意见后,又去问吕雉。
而吕雉在听到他说这话时,就猜到他后面想干什么了,毕竟,之前从林清源那儿得来的那个预言,她还一直记着呢。
不过现在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所以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向刘邦。
“陛下这话说的好,只是臣妾不明白,这和元儿的婚事有何相干呢?”她盼着刘邦赶紧止住这话题,岂料这家伙竟然顺势就来了一句。
“当然有关,因为朕想,与匈奴和亲。”
此话一出,吕雉垂在袖中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半圆形的印记。
“陛下,想……怎么和?”吕雉这会儿别开了眼眸,甚至都不去看刘邦了,就连声音都在隐隐发颤,似乎是在强忍着情绪。
“朕想,把元儿嫁给冒顿。”奈何刘邦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了故作不知,总之他没顾及她,直接就又道。
“陛下,元儿可是你我的亲骨肉,大汉的长公主,你唯一的女儿啊,”吕雉实在气不过,出言试图唤起他的父爱。
“正是因为她是朕的亲骨肉,长公主,所以把她嫁过去才能稳住那个冒顿啊。”
“而且朕看,那冒顿也是个英雄,匈奴的实力又这般强悍,元儿嫁过去也不委屈啊。”
“更有甚者,如果将来他们两个生了孩子,那就是我们的亲骨肉,这仗不就打不起来了吗?”
刘邦却丝毫没有体会到妻子的感受,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这桩婚事的好处。
“冒顿不是什么英雄,他是草原狼!”
“吃人不吐骨头的草原狼!”
“陛下怎么可以把我们的亲骨肉往狼嘴里填?!”
吕雉再也忍不住了,眼里泛着泪花提高声音反驳刘邦。
“好了!你以为朕愿意啊,朕这不是不得已吗?”
“要是能打得过匈奴,朕又怎么会想着把元儿嫁给冒顿?”
“这事也怨你们吕家啊,你二哥率奇兵救了朕,那些新式装备朕连见都没见过!”
“若是你们吕家早把这东西拿出来,朕何至于让匈奴逼到如此地步啊?!”
她竟敢反驳,刘邦也恼了,起身站起指责,这话赶话的就开始翻旧账,话里话外说他们吕家藏私,这才害了女儿。
实则还是在暗示,如果他们识相的话,那就快把新装备都交出来,不然女儿的未来如何,他就不能保证了。
说白了,刘邦就是在拿刘元的婚事逼吕雉就范,他到底有战略眼光,看出了那些装备的用处极大,可他不放心吕家,又舍不下脸去要,于是这才弄了这么一出。
“陛下!”吕雉何尝听不出他的意思,可她能答应吗?当然不肯了,她还想着借着新装备的功劳给林清源和自己女儿定下婚事呢,她自然不肯松口,只跪下来苦苦哀求。
“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你难道忘了你现在不止是元儿的母亲,还是大汉的皇后吗?朕也是如此,朕是元儿的父亲,但朕更是大汉的皇帝。”
“为人帝,为国母者,理应不同于常人,应该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怎么能只顾自己的天伦之乐呢?”
“若是非要朕留下元儿,那也得打得过匈奴不是?可你看看,现在哪儿是这个局面啊。”
刘邦见她不松口,只觉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于是说话更刻薄了,一顶一顶的大帽子扣过去,总之核心就一个,以女儿的婚事为要挟,让她服软,也让吕家服软。
“陛下,我们如今虽打不过匈奴,可白登之围也没输啊,”吕雉知道他的意思,那就更加不能服软。
“而且臣妾正要……”,她想着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现在把林清源的存在说出来打消对方的念头。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是什么被打翻了,也未见有什么通传,门便被猛的推开了,随即刘元脸上带着泪痕冲了进来。
“父皇!”她走到刘邦近前跪下,“元儿不嫁!我不嫁冒顿!”这是她第一次这般激烈的在父亲面前大声反驳。
“元儿……”,一旁跪着的吕雉伸手想扶一下女儿,岂料刘元却阻止了她,继续抬头看着刘邦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大胆!婚姻大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刘邦今天接连被怼,又被打破了筹谋,这心情自然不好,张口就是训斥。
“元儿以前一直听话,可也换不来父皇一丝怜悯,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就索性放肆一回!”刘元跪的笔直,就是不让步。
“你!”刘邦气的什么似的,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
“元儿!”还是吕雉反应快,赶紧扑过去护住女儿。
“好,朕让你说,朕就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来?说!”刘邦见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气的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指着刘元怒道。
“说就说!”见他丝毫不顾父女之情,刘元的脾气也上来了。
“当年父皇为了逃脱项羽的追捕,一脚把我和盈儿踹下车去,是为了争天下,如今又要把我嫁给冒顿,是为了坐天下!”
“可元儿呢?元儿是什么?是你送来送去的礼物,是你交换利益的筹码,你根本就没有疼爱过元儿!”
“我于你而言,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既然父皇不念这父女之情,那今天元儿也把话挑明了,我不嫁!”
“我就是不嫁冒顿!你杀了我也不嫁!”她言辞激烈的指责对方,并坚定万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啪!”
刘邦再也忍不了了,猛的拉开吕雉,一巴掌就将刘元扇倒在地!
“你反了天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怒斥。
可刘元只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痕,冷笑着站起来,随即转头就跑了出去。
“元儿,元儿……”,吕雉也顾不上刘邦了,跟着刘元追了上去。
“反了!一个个的,都反了!”
见母女两个都这样,刘邦更气了,一脚把一旁的案台踹翻在地,还嫌不解气,又摔了一些东西,发泄自己的怒火。
然而现在,无论是吕雉还是刘元,谁也没有功夫搭理他,至于特地为他熬的当归生姜羊肉汤,也已经全都撒在了宣室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