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非海 第5章 “夜深烟火灭，霰雪落纷纷”

玄月开门而入，四下无人仅幻玉而已。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幻玉，自顾半躺在身后的贵妃榻上，双手垫在脑后，半翘起二郎腿。

幻玉略猜到是又发现了什么秘密，接过信来。信封上还有红蜡封印的痕迹，小心翼翼打开信纸，里面赫然写着：

敬请六公主安：

自去南傩打探消息，南傩王子凌霰冰已失父宠。王后亡故。南傩王新宠不断，凌霰冰惹父重怒，已被终身幽禁，恐难翻身。

婢子攸怜

永德二十五年五月

幻玉看这日期，正是两年前母国与南傩取消联姻之时，不消原来有如此缘故。对月看信，也未瞧出有别处之端倪。玄月瞧着幻玉公主已将信件看完，道：“此信是昨晚在六公主府的书房暗阁之中发现的，总觉有蹊跷之处，故拿来予公主过目。”

幻玉将信折回，放回信封之中，递给玄月，“择日归回原处。”

玄月利落坐起，接过信放入怀中，转身欲走。

“小心。”听见身后幻玉说出的两个字，玄月点点头走了出去。

房中只有幻玉一人，与这清冷的月色。她心中想到：原来二师姐对南傩也有兴趣。凌霰冰，南傩王子凌霰冰。

南傩王子凌霰冰。他的府院内种着白玉兰树，那是他母亲喜欢的树。其母为茜香国皇族，因狩猎与南傩国国王相遇于白玉兰树下，二人一见倾心，后不顾茜香国《女纲》而嫁于南傩国国王。大婚之日，两人于寝殿院中亲植两株白玉兰树。一时间，国王与王后传为佳话。国中白玉兰树遍地而生。凌霰冰出生时，其父在外等候，母亲在室内生产。其父内心焦灼，随手拿了一本诗集强读，正读到白居易的这句“夜深烟火灭，霰雪落纷纷”一扫心中焦灼。夜空正下了霰雪，扑凌凌的掉下来。仆人便禀告：“恭喜王上，王后生了，乃一王子也。”南傩王大喜，觉得此句虽冷落，却能扫平心中焦灼，故从此句中提炼出精华，给儿子取名为“凌霰冰”。

后茜香国派侍者修复与王后关系，凌霰冰正是这时与幻玉相识。那日，使者携了茜香国公主幻玉一同前来，幻玉公主一袭茜香红色裙，站在白玉兰树下，淡淡的香气引得小公主抬头仰望，一棵花落下来，她惊慌的双手捧住。就是这时，凌霰冰的心也随着那颗落下的白玉兰花掉进了幻玉小公主的双手中。他觉得自己也与父王和母后一般在白玉兰树的指引下找到那位令他一见倾心的人。之后，更是说服父王与大臣同意与茜香国联姻。如此，以后南傩国与茜香国有望统为一国。生男为南傩国主，生女为茜香国主，若只诞一位公主或王子，则一统为一。此为两国联姻之密诏。

幻玉公主九岁那年，女王托其于青峰山清风道长门下修行。凌霰冰有闻，排难而去。只言说精进武艺，清风道人最擅百步穿杨连珠箭，连发三箭，终于一孔。王上允之。

凌霰冰站在西海湖边，那日的夜空墨蓝，星河灿烂，映在广阔的湖面上，仿佛梦幻般有两处天空。喜悦太多，心里已经装不下，漫出来溢满全身。此时的他，是一个被快乐淹没的小男孩。

凌霰冰与幻玉拜于清风道人门下，凌霰冰自称凌绍，为五师兄，幻玉为七师妹。

却说幻玉一日晨熙在山间练剑，忽被一只妖蝶所引。初冬时节，山间竟有蝴蝶？只见此碟原身通体紫色，有黑色深纹勾勒，翅膀扇动便能变幻颜色，周身泛出黑紫色的晕光。幻玉随妖蝶而走，似失了神志，一路走到石崖边上，脚下一滑，跌落下去，缓冲到崖壁上的古松根上，又滚落到崖下长满杂草的土地上，不省人事。

大师兄禀告师父，“七师妹不见，寻了半日也不见踪迹。”清风道人进入幽间，净手后点燃一把草香插进香炉中，草香燃起，道人暗自祷问，忽言一声：“不好。”便出了幽间吩咐众徒去寻。

众徒找至傍晚也不见踪迹，五师兄凌霰冰也在寻找七师妹的人中。眼看夜幕已降，找寻间来到一处石崖，恍惚看见七师妹从此处失足落下的场景。凌霰冰双手揉眼，觉得是自己的焦急产生的幻景，双手揉过一片清明。他好奇的向崖下看去，远远地似有几只萤火虫在飞，暗淡的光却照不透崖底的黑暗。他决定下石崖去看一下，万一呢？万一幻玉小公主贪玩睡在了冰冷的石头上忘记回来。他顺着崖壁上的藤蔓坠了下去，转身拨开及腰长的杂草寻找。只见一个人躺在杂草丛中，他蹲下去凑近一看，真的是他的幻玉小公主。五师兄心内悲喜交加：喜的是终于找到七师妹了；悲的是，他抱起七师妹，触到她已经冰冷的身体，额前嘴角都是血渍，夜色太深，看不出呼吸的起伏。凌霰冰伸出一只手，胸中提起一口气，却不敢呼出来。他把食指伸到七师妹的鼻孔前，五师兄欣慰的笑了，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刚才额头沁出的冷汗。他抱紧她寻找出路。崖下之路不明朗，就算能走出去恐耽误太久，不如原路攀爬上去。想到就干！五师兄放下师妹，把自己的双耳腰刀解下，脱下外袍给师妹盖上。拿上腰刀爬上另一旁的崖壁上割了两条藤蔓，把七师妹背在身上，用自己的外袍把七师妹裹在自己的身上，凌霰冰身材魁梧，一件外袍可以当七师妹的一床铺盖，再用藤蔓把七师妹捆牢在自己的身躯上。

像是与时间赛跑，背上背了一块寒月石。石崖陡峭，凌霰冰却攀历忘苦，他对自己说，“这短短的矮崖难不住我。”刚才躲起的月亮似是起了怜悯之心给他照亮。他背着七师妹终是攀上了石崖，快步走着，只感到后肩上一口长长的舒气。

凌霰冰放慢脚步轻声问道：“七师妹。”

幻玉先前只觉自己要化成一块石头，好像又趴在了一张温暖的床上，热气使她从冰冷中有了知觉。耳边传来呼唤她的声音。她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师兄。”声音极细又小，如蚊子扇动翅膀飞翔的声音。

“我背你去师父那里。”

“五师兄。”幻玉听了五师兄的话才感知自己在他的背上。把半睁的眼睛闭上，不知前方的路是否黑暗。

夜色深深，清风道长石洞中的油灯还亮着。他推算小七的失踪方向，却似被结界封住一般被掩着。冥想之际，忽闻急促的脚步声，五弟子疾驰而来，背上不正是小七吗？清风道长脑中灵光乍现：傩，破魔也。

凌霰冰解下当做捆包裹般的外袍，把幻玉轻缓放下，才想起用袖口擦拭自己额前的汗水。

南傩国师乃巫，言王后为白玉兰树精所化，白玉兰树开花无叶，恐对王上有碍。南傩王遂冷落王后，不想王后性情刚烈，得知详情竟不食而亡，国中白玉兰树也竞相凋敝。王后心腹连夜赶至青峰山中禀告王子，凌霰冰忽忙辞别师父下山而归。父王对于他的宠爱也如凋敝的白玉兰树一般。凌霰冰自恃不能给幻玉公主自己憧憬中的美好，买通朝臣对父王上言解了两国的姻亲。

夜幕深深，凌霰冰把府门关上。院中，只剩自己和白玉兰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