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岭村的早晨风高气爽,黎念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
陈知礼来得也不晚,时间正好,农作的人们也都没出门。
黎念戴上外婆给她的草帽,同陈知礼踏上了上山的路。
上山的路并不崎岖,也不是纯泥土路,而是一条灰白色水泥路延伸上去。
这条路是清岭村的村民们合资建造的,大部分都是国家掏钱。但村委会都会要求每家每户掏点钱,目的是可以把路修到每家每户门口,出行相对方便。
道路两旁郁郁葱葱,越往上走坡更陡,甚至有些路旁的山被挖掉一大块,露出里面的砂石。
太阳逐渐升高,在山里也丝毫不觉得热。黎念开始有点吃力了,走走歇歇。
“你…你等我歇一会儿。”黎念终于忍不了,在路旁的大石头上靠坐休息。
陈知礼挎着一个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黎念。说:“吃点吧。”
黎念疑惑地抬眼看他,接过巧克力,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低血糖。”
隔着一点距离,陈知礼在靠坐在这唯一一块半大石头另一半,说:“你自己说的。”
黎念知道自己低血糖是在初二的暑假,那时候辛淑云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市人民医院。弟弟发高烧,需要住院三天。而黎念暑假需要补课,便一个人呆在家。
晚上不留神在沙发上睡着,空调对着她吹了一夜,第二天便开始感觉寒冷。
好在辛淑云提前一天就回来了,一边骂她十几岁的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一边带着她去医院看病。
黎念没说她回来的路上差点晕倒在路上,没说她眼睛短暂失明,没说站在阳光下她其实很冷。
后来上了高中,辛淑云工作比较忙,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看病都是黎念自己去。
医生说她贫血,所以月经不调,说她有低血糖,平时注意饮食规律。
这件事,黎念没有告诉辛淑云,自己备着巧克力和糖果。不过这些几乎都没怎么用过,不曾想后来给别人用过。
具体是谁黎念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人问她不吃甜食为什么还要买巧克力。
黎念说:“因为我有低血糖。”
那人问:“低血糖是什么感觉?”
黎念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感受,说:“很冷,想吐,快要晕倒了一样,不过我没有晕倒,只是眼睛短暂的失明了。”
那人又问:“失明是什么感觉?”
黎念说:“就是看不见了呀,黑漆漆的,一点儿都看不见。”
手肘被轻碰了一下,黎念偏头看向陈知礼,问:“你怎么还知道我不吃甜食的?”
陈知礼说:“好几次班里有同学过生日,你自己说你不吃甜食的。”
黎念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说:“以前的事我基本都记不起来了,很模糊,像梦一样。”
“你休学跟这个有关系吗?”
“有。”
黎念没有要多说的意思,陈知礼没有追问。又坐了一会儿,黎念起身说:“快走吧,等会儿天该热起来了。”
陈知礼站起来活动活动,问:“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那恐怕你要让你失望了。”黎念说,“山上除了一个水库,没有什么好看的。”
陈知礼看她。
黎念解释说:“运动一下呗,反正你也没事做。”
山上果然什么都没有,只有碧绿一片的水库,还有一个不知道干嘛的四方形大蓄水池,没有护栏看着怪危险。
水库边倒是有护栏,黎念盯着某处,指着那说:“其实那里有一片好看的枫树林,似乎是野生的。”
陈知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
黎念说:“上次我来的时候是秋天了,只能远远地看见一片红。现在是夏天,才看不见呢。”
“那我秋天的时候来看看,到时候我发现你要是骗我,你就完蛋了。”陈知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黎念才不在意,笑道:“好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太阳已经悬挂于眼前。
黎念和陈知礼下了山,山上确实是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宁静的绿,其他什么也没有。
下山倒是比上山轻松得多,不多时就到达那条熟悉的水渠。跨过水渠上的独木桥,便是清岭村了。
本想再邀请陈知礼去吃冰镇西瓜,黎念看见外婆家门口停的车后,和陈知礼道别约下次见。
快速跑进屋子里,黎念先喝了口水,去屋后看,果然看见了辛淑云。
黎念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妈妈。”
见到她,辛淑云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没好气地问:“又跑去哪里了?在外婆家什么事也不做,就知道玩,饭点了就知道回来吃了。好吃懒做。”
黎念小声地说了声没有。
外婆用力地拍了下辛淑云的手臂,剜她一眼,说:“念念可听话了,知道帮我们卖瓜,卖瓜还知道看书,才没有你说的好吃懒做。”
“就是,一来就说念念。”外公抱了个冰西瓜放不锈钢脸盆里,用到切开,“吃西瓜。”
“诶,念念。那个小陈呢?怎么不叫他来吃西瓜?”外婆又给西瓜去皮切了小块。
辛淑云问:“小陈是谁?”
黎念端过切成小块的去皮西瓜,说:“我的一个同学来农家乐玩了。”说完,她就端着果盘去了隔壁的房子,她知道这个是给弟弟妹妹的。
吃饭的时候,辛淑云还在说个不停,黎念吃饭都变得机械性。
“今天回家,你去收拾东西。”辛淑云忽然说。
黎念想说不,她放下碗筷,说:“好。”
“你再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辛淑云语气很不好地说,“歇了这么久也该回去读书了吧?”
听见辛淑云说回去读书四个字,黎念的心跳莫名地加快,被扼住喉咙般喘不过气。
见黎念眼神乱瞟,辛淑云气愤地把筷子拍在桌上,吼道:“一说读书你就这个鬼样子,让你读书是要你去死吗?”
黎念的眼泪蓦地掉下来,缩着脖子惊恐地盯着辛淑云,面前的人好似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地狱的魔鬼。
这一动静把两个老人吓了一跳,外公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瓷杯和玻璃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怒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说什么死不死的?!”
“淑云,你坐下!”平日慈祥的外婆也严厉起来,把浑身僵硬的黎念揽进怀里,安慰道,“念念不怕,外婆在。”
外婆带着黎念离开餐桌。辛淑云坐下吃饭,说:“你们也太惯着她了,我们辛辛苦苦让她上学,是为了她好,以后没学历谁还要她?到时候你们就知道顺着她就是害了她。”
“少说两句。”外公说,“现在还是暑假,让她多玩会儿,正是爱玩的年纪。”
“再玩下去我看她都不想去读了!”辛淑云说。 “还能指望我们养她一辈子吗?!”
最后黎念到底是被外婆给留了下来,辛淑云驱车领着弟弟妹妹远去。
黎念站在门口,看着银灰色的汽车变成一点,再也看不见,继而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大山。
层峦叠嶂,一山高过一山。
黎念忽然想到学过的一篇课文——
《山的那边是什么》
黎念不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她只知道,清岭村的山里,有清甜爽口的冰镇西瓜,有慈祥的外公外婆,有粘人可爱的小鱼。
或许她以后也会变成远去的那一点,但这里有她亘古不变的避湾港。
天色渐晚,上空飞过的鸟儿也在归家的路上。
黎念看到陈知礼朝他走来,脚边跟着一团毛茸茸。
“你今天没带它遛弯儿,来找我了。”他说。
黎念蹲下,挠着小鱼的下巴,说:“不好意思啊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