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峥嵘 第80章 第 80 章

五月初的一个天高云淡的下午，我收到了一封学校研招办的来函，通知我去学校参加86年度研究生考试的面试，时间定在5月中旬。我知道录取大局已定，面试只是录取环节中技术性的最后一环。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应该严阵以待，以避免阴沟翻船、坏了大事。

事不宜迟，我立刻开始筹划去面试的行程安排，以及请假事宜和购买车票。就在这时，大唐设计院来函希望我方派人前往西安讨论设计报告问题。这是热电站项目的后续工作，厂里决定让我再跑一趟。我统筹了一下办事和面试的时间，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对于这条路线，我早已轻车熟路。但是这次走的更加轻松愉快、志满意得，正如唐代诗人孟郊《登科后》所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设计院我与黄工见了面，协商了工作日程。我告诉他考上研究生的事情，他向我表示热烈祝贺，并预祝我在未来的学习中取得成功。他让我先去北京参加面试，回来后我们再详细讨论热电站项目报告。我非常感谢黄工的大力支持，不日就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下了火车我直奔学校。为了方便考生参加面试，学校为参加面试的学生安排两夜免费的住宿，但是伙食要自理。这种安排合情合理，大家一致称赞。

学校招待所设在一个红砖楼里，办完住宿手续后我就来到了房间。进门一看屋子放着四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几把凳子。屋子里面已经有两位入住，他们正坐着闲聊。但见其中一位是个大白胖子，中等身材，他生的方头大脸，浓眉大眼，面白唇红。此人看人时目光直勾勾的，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点自傲。大家互通姓字名谁，方知他也是来学校参加面试的。我们交流了一会，觉得话很投机。

第二天我闻鸡起舞，一大早就大步流星地来到面试现场。远远地就看见那里人头攒动、络绎不绝，有点人山人海的景象。面试地点设在一个办公楼内，有一个老师负责出来在门口叫号。等候面试的人们在办公楼外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我找了个树荫乘凉，气定神闲，处惊不乱，等待面试。这时，我看到身旁站着一位老气横秋的人士。但见此人中等身材，高鼻梁，厚唇唇，面如筛糠。一张马脸上架着一付秀郎眼镜，两只突出的眼球在镜片后面滴溜溜乱转。他举手投足间显得颇为孤芳自赏。我们相视一笑，开始攀谈起来，原来他也是来参加研究生面试的。

终于轮到我面试了，于是我整衣正冠，从容不迫地走进面试室。但见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两位老师，他们一老一少 。年长的那位是主考官，另一位是书记员。这位主考官五短身材，身体壮实，他生的一张国字脸，慈眉善目，朴实无华，憨态可掬。他往那一坐，犹如弥勒佛在世。他说话带云贵川口音，看气质确实不像一个老师，更像我小的时候在部队见到的那位可爱的司务长。

他开门见山地说你不要紧张，我们今天就算是座谈一下。他先请我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开始发问：“你为什么要考企业管理研究生？”这是一个经典问题，我从容回答，即朴实无华又不失高屋建瓴，既生动活泼又逻辑严谨。此外，我还理论联系实际，用我在基层工作的经验说明经济管理对企业发展的重要作用。听完之后，这位主考官面露满意之色，说道：“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同志回答问题就是言之有据、很有说服力”。然后他说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感谢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我们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大概7月初发出正式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闻听此言，我是大喜过望。与二位老师握手道别后，我便心情愉快地离开了。

研究生面试胜利结束后我立刻返回西安。在设计院我和黄工他们开了两天会，讨论热电站项目的有关问题。完成任务后，我班师回朝。

在火车上，我的对面坐着一个小伙子，他用松下录音机放的一首歌曲引起了我的兴趣。这首歌曲的歌词简洁单调，但是内容却振聋发聩、意有所指。歌曲的旋律朴实无华，但是用摇滚的疯狂呐喊方式唱出，让人感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演唱者声嘶力竭的吼叫，还真有点像老陕吼秦腔，道尽了下层劳苦大众的酸楚和无奈。总之，这首歌曲听上去很另类，具有鲜明的叛逆品格。我一问才知道，这是正在歌坛上暴走、名不见经传的歌手崔健所唱的最新作品《一无所有》，它标志着土洋结合的中国摇滚乐的诞生。

六一儿童节是孩子们的欢乐时刻，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我也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就在这莺歌燕舞的时刻，一天晚上我正在吃饭，老徐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只见这老徐的举止与往日大不相同。他面红耳赤，两眼放光，情绪亢奋。落座之后，他咽了一口吐沫，然后一字一句地跟我讲：“兄弟我恋爱了！”闻听此言，我是大吃一惊，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一口饭差点噎着我。

因为在我们这些朋友当中，如果说此类花前月下之事最不可能发生在什么人身上的话，那百分之百非老徐莫属。在男女之事方面，老朱是风流成性，潘俊更是招花惹蝶。老丘虽有道骨仙风，但也经不住美女诱惑，一脚临门破了处女红成千古恨。老唐贪恋家庭生活，至于那位怪人周帆本身就是个沉湎**之徒。唯独老徐一直表现得十分木讷，甚至感觉他好像不近女色，对女人毫无兴趣。在我们彼此的言谈之中，他是从不谈女色，也从没有表现出柔情似水、怜香惜玉。感觉他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沉湎在对音乐的嗜好里，对于男欢女爱之事相当愚钝。

现在是平地一声惊雷，老徐郑重其事地宣布他爱上了并且主动追求了一个女子，真是天老地荒、开天辟地、亘古未有之事。我竖起耳朵，请他慢慢地道来此事的来龙去脉。此时，老徐定了定神，告诉我其中的奥秘。原来为了支援大西北开发，国家批准在另一个省份引进一个大项目，其工艺设备与我们的二期装置十分相似。于是他们就派出了一些人员到这里学习、培训，其中有几个人就分配到老徐所在的车间，由老徐充当老师。

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正处妙龄的姑娘，惹得老徐春心萌动、不能自制，犹如千年的铁树一夜怒放。但是老徐生性腼腆，更何况涉及男女之爱。于是，在这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期间，这把爱情的火焰就在老徐的心中燃烧，烧的他难受的都快没了人样。按老徐的本性，他是不会主动向一个姑娘提出恋爱问题的。他的婚姻问题，十有**会是通过媒妁之言解决。

这时培训越来越接近尾声，那个可爱的姑娘就要远走高飞。倍受初恋烈火煎熬的老徐在这个姑娘返回的前一天晚上终于鼓起勇气，他抖擞精神约她出来，当着她的面没有甜言蜜语，而是直截了当地表明心迹，发誓海枯石烂不变心。据说这位姑娘闻听此言，据说也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她平时看这位徐大哥木讷老实，没想到今天一反常态、石破天惊，为爱情不惜破例一吐衷肠，因此她深受感动、惊喜交加，当即点头答应。姑娘说要带一张老徐的照片回去让父母观瞧，老徐当时手头没有独照，便急中生智地随即将我们哥几个的一张纪念合照送给了她。据说姑娘返回后向父母提起了这件恋爱之事，父母闻听后也是十分高兴，希望一睹这位乘龙快婿的尊容。这位姑娘此时卖了一个关子，她说：”这是一张老徐和朋友的合照，请二老猜一猜你们认为那位应该是老徐。”据说她的父母拿着照片左瞧右看，最后一口同声地指着一个人说应该是他。但是那个人非是老徐，而正是本人。这件事一时传为佳话。后来，他们鸿雁传书，谈情说爱。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

充满期望的七月到来了，按学校研招办的说法，录取通知书会在这个时候寄送。我每天都翘首以待，盼望那封远方的来信。

盼星星、盼月亮，那封抵万金的书信终于来到了！我往信封上一看，那是一个学校专用的标准牛皮纸信封，落款是红色宋体印刷字，抬头是手写的漂亮行书。掏出信来展开观瞧，但见有三份材料：《研究生入学通知书》，《研究生新生入学注意事项》和《研究生班培养方案》。研究生培养方案列出课程安排，我们共计要学习十几门课程，加上社会调查、若干篇课程论文和一篇学术论文，才能毕业。看得出来，完成研究生学业也是任重而道远。

我考上研究生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我的朋友们都欢呼雀跃、为我高兴。老徐提出一个动议周末到他们家聚会，说他父亲刚从欧洲调研归来，带回了一瓶地道的法国白兰地，请大家一起品尝。对此建议，大家是一拍即合。

这一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我们一行首先来到新建成的新疆人民会堂广场。这个大会堂于1985年10月自治区成立30周年之际竣工并投入使用，它是一座很有民族、地方和现代特色的大型建筑。建筑四角的圆形大柱子让人想起了清真寺的宣礼塔。

我建议大家去一家照相馆照一张合照，以纪念大家朋友一场的情谊，因为从此兄弟们将各奔东西、天各一方，难以时时相聚。对这个建议，大家一拍即合。于是，我们特别选了一家青年照相馆。在那架木制的落地式照相机前，我们哥五个正经危坐。大家众星捧月让我居中而坐，左垂手是冷面硬汉朱睿，右垂手是崂山道长丘一机，背后左垂手是赛宋玉潘俊，右垂手是豹子眼徐江。随着摄影师把皮球气囊一捏、闪光灯一亮，一张七寸的黑白标准照大功告成。相片上大家神情庄重，目光炯炯，它鉴证了大家在天山脚下的青春和友谊。

此时已过正午时分，老徐催促我们去他家共进午餐。老徐家住在一幢新盖的单元楼内，这是一个四室一厅居室。老徐的父亲中等身材，体格清瘦，人过中年，精明强干。他是学院老师，是学校的教学科研骨干。他赶上了好时候，因为这时国家大力提倡尊重知识、尊重教师，学校正好盖了一处新的家属楼，他们家捷足先登分到了这套新居。

老徐的父亲十分好客，待人热情。他十分擅长烹调，厨艺出类拔萃。他今天亲自下厨，操刀做饭。老徐的母亲长得很富态，慈眉善目、为人谦和。她忙里忙外，布置餐桌，上菜倒茶。大家刚一落座，老徐的父亲围裙未脱，就和他母亲一起走了进来向我表示祝贺，并向大家致意。午宴开始，徐老师拿出那瓶法国白兰地给客人一一斟酒，大家把酒言欢，兴致勃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老师绘声绘色地谈起他的欧洲之行，鼓励大家有机会也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徐老师的手艺确实不错，大家吃的是津津有味，气氛十分愉快。最后，大家举杯欢庆，尽兴而归。

现在离我去读研究生的日期日益临近，有一些事情需要了断。我与吴雪的鸿雁传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总的来讲我们属于君子之交，平淡无奇，隔雾看花。吴雪的字写的不错，行文随心所欲、文理通顺，但是缺乏想象、少有激情。她总是欲言又止、半信半疑，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自从相识以来，大家只有一次会面，后来邀请她再出来一晤，她总是不置可否。看得出来，她很纠结我们的交往。她知道我志在四方，而且已经迈出闯荡世界的重要一步，将来关山远隔肯定是福祸难料。她欣赏我的才华，因此愿意与我交往，但是另一方面又担心我将来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鸿雁传书中，她很在意我是否及时回信。有一次她突然来信，整篇都在抱怨我为什么没有及时回信？并借题发挥，抒发如何认识一个人的感慨，暗示我是否对她敷衍了事。这说明她与我交往是认真的，但是也顾虑重重。她是小家碧玉、笼中之凤，惧怕大江大河和风云变幻。我感觉她虽然敬佩我的远大抱负，但是不敢追随我去经风雨、见世面。真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理解她的心迹，所以在交往中，我也很克制，留有余地，没有不断进攻，以便大家都有充分的自由度，以便可进可退。

现在，我的未来大局已定，我需要慎重考虑与吴姑娘的关系。我是负责人的人，怜香惜玉，不想最后伤害了姑娘的感情。思前想后，我认为爱情之事不能仅凭容貌，而是要心灵相通，因此我觉得还是了断为好。后来听那位朋友说，吴姑娘为这件事无疾而终很是难过。闻听此言，我是默默无语，一丝惆怅在心头。

各路朋友得知我考研高榜得中，纷纷道贺。同时，他们提出大家朋友一场，临别之际最好欢聚一堂，以壮行色，善始善终。对此，我是欣然同意。我找来潘俊帮忙采购必备的食品，我们弄了四箱青岛啤酒，一箱吐鲁番葡萄酒。另外，老朱说他会带几瓶白酒来。聚会的地点就设在我的宿舍，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组成一个大宴会桌子，上面铺上一个大床单充作桌布。主要的饭菜都是从职工食堂打来，显然大家所来不为美味佳肴，只为朋友见面一诉衷肠。

正值盛夏，白天酷热难耐，汗流浃背。但是晚上气温骤降，凉风习习，十分清爽。

聚会那天从下午开始，各路人马陆续到达，络绎不绝。晚七点聚会开始。但见屋内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他们各个挺胸叠肚，兴高采烈。大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酒过三巡，各个红光满面，仿佛又回到恰同学少年的时光。大家侃侃而谈，论古说今，抨击时弊，指点江山，慷慨陈词。为表感谢，我频频举杯，与来宾们挨个敬酒干杯，每次我都是一饮而尽。此情此景，让老唐看的是木瞪口呆。他没想到我这么个瘦鸡麻干的白面书生、江南才子，居然有如此海量。其实我也是因为高兴使得酒量陡增，这十几杯酒下肚虽然血往上涌，但是竟然丝毫没有醉意。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但是屋内气氛依然热烈。大家交头接耳，畅所欲言。朋友们都一致希望友谊长存，来日方长，天涯海角永远联络。最后，大家举杯，预祝我在新的天地里马到成功。

走的那天朋友们都来相送，老唐和小楚执意要随车亲自送我到家门口。

送我的汽车在晒得融化了的泊油路上飞驰，发出呲呲呲的低音。望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厂区，我心潮起伏，浮想联翩。这里是一所真实的大学，我在这里真正地走入了社会，领受了江湖险恶的初步洗礼，了解了芸芸众生的酸甜苦辣，见识了世态炎凉和生存斗争。人间还是有真情存在的，不必过于乐观但也不必过于悲观。理想与现实的差别是永恒的，我不再怀疑人生就是一场搏斗，只有那敢于斗争的人才会有更多生存发展的机会，才能挣得一线自由的天地。这正是：

怒发冲冠毅然归，

天山作证书生狂。

为聚豪杰发檄文，

浪迹红尘识沧桑。

得道红颜多相助，

不厌寒窗胜考场。

今朝长帆又在手，

万里江山任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