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峥嵘 第78章 第 78 章

12月份的新疆，大河冰封，道路雪覆，涉足其间，咯吱作响。

有一天，老朱打来电话说厂里来了一个剧组，他们正在拍摄一部反映新疆工人大干社会主义题材的电视剧。他们现在到我厂体验生活，并且还要在此拍摄几个片段，厂里指派他出头露面负责接待联络工作。老朱心领神会，很快就与剧组人员混熟，打成一片。他说据他观察这些人乐于交往，以便了解民情、深入生活。于是他生出了一个主意，说咱们搞个聚会，把酒言欢，以咱们厂里大学生的名义会会这些文化人。我们一拍即合，由他联络剧组，我负责我方人员邀请和场地准备等事宜。

一切准备就绪，几天后的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聚会就在我的宿舍举行。我们把一张三屉桌摆在屋子的中央充作餐桌，两边的单人床往前稍微拉一下作为左右餐凳。另外，桌子的两头再各摆放两把椅子。潘俊搞了一块桌布往上一铺，简陋的餐桌顿时生辉，有模有样。饭菜都是从职工食堂买来的。此外，老朱他们还搞了一些午餐肉罐头。听说这些文化人各个嗜酒如命，酒醉后方能才思大发，我们就搞了几箱啤酒和葡萄酒。老丘还带来几瓶白酒助兴，老周也特地带来他用电烙铁作热源煮出来的一脸盆广式香肠以壮形色。

傍晚时分，各路人马分批来到，鱼贯而入。众人落座之后，大家先是自我介绍。剧组那边过来的人中有编剧、导演和几位演员。其中有位女士非常耀眼，她犹如一轮明月，男人们围坐她的周围是众星捧月。老周自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位女士不愧是演员出身，她落落大方，谈笑风生，毫不怯场。原来，她就是前些时候在一部热门电影中出演了一个重要角色的演员，现实生活中未施粉黛的她与电影中的那个角色长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位女演员的性格很开朗，也很朴实。据说在这次拍摄的反映新疆工人生活的电视剧中，她将扮演主要角色。

大家个自介绍完毕，宴会开始。说这是宴会其实言过其实，因为满桌都是粗茶淡饭。但是大家相聚在这里不是为一饱口福而来，而是要煮酒论英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所以，只要酒水管够，大家就心满意足了。

酒席宴上大家是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喝的是个个面红耳赤、酒气熏天。刚开始时，大家还是交头接耳，搓对交谈，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很快酒壮胆气，屋子里开始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乱哄哄的。

借着酒劲，老周觍着猪肝脸凑到那位女演员身旁嘀嘀咕咕，东拉西扯，问长问短。他的眼神里放着异样的光芒，此情此景让他又回到了当年与袁丽的花前月下的梦幻之中。

我与那个编剧是邻座，我们就一些文学作品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他滔滔不绝，我也口若悬河，我们相得益彰。渐渐地，我们讨论的话题转到了文学评论。我们谈到了二、三十年代直到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电影评论，也谈到了苏联的以“体验基础上的再体现”为基本内容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最后话题转到俄罗斯的文学评论的代表人物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罗留波夫，以及他们的文学批评对提高俄罗斯文学作品的水平和质量所起的作用。我们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完全陶醉在理想的世界里，以至于慢慢地才注意到此时屋子里已经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倾听我们的讨论。剧组来的人颇感到吃惊，在这样一个以工人阶级为主的地方居然有人知道“别车杜”。

那天晚上大家煮酒论英雄，相谈甚欢，直到凌晨还意犹未尽。最后，大家互道珍重，拱手告别。

充满希望、又令人忐忑不安的1986年终于来了。我就要再次走上研究生考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个人奋斗，为命运和前途放手一搏。想到这些，我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元旦回家过节，一个朋友请我去做客，还说早一点来。那天是个艳阳天，我一大早就出发，到达后朋友热情接待。就在我们刚坐下不久，听着门声一响，脚步轻盈的走进了两位姑娘。其中一位认识，那是朋友的表妹。但是另一位不认识。但见这位姑娘，年龄二十一、二岁，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婀娜多姿，楚楚动人。她身着一件绛红色收腰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长围巾，头上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辫梢扎红色蝴蝶结。她前额留着一排刘海，显得妩媚动人。她生的一张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鼻直口方，齿薄唇红。她面色白皙，目含秋波，亭亭玉立，就好像是一个画中人。她举止沉稳，气质文雅，性情开朗。这位姑娘几乎可以说是有沉鱼落雁之美貌，是我迄今所见过的姑娘中最漂亮的美人。我看的目不转睛，如浴春风，赞叹不已。朋友的表妹给我介绍说这位姑娘是她的同窗闺蜜，名字叫吴雪，现在一所学校任教，今天特与她一起过来玩玩。

大家落座闲聊了不一会儿，我的朋友和他的表妹就适时地相继悄然离开，屋子里就剩下我与吴姑娘。吴姑娘有些矜持，我便主动寻找话题打破沉默。很快，我们就轻松地交流起来。这位吴姑娘言谈朴实、简洁，典型地学理工科人的特征。她的知识面不宽，但是很有灵性，一点就通。她说闲暇时喜欢阅读文学作品，比较爱读二、三十年代作家的作品，如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和巴金的《家》、《春》、《秋》。她对这些作品的理解非常感性，富有浪漫的想象，但是深刻程度一般。从交谈中可以感受出，这位姑娘心思缜密，个性要强，有点孤傲。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吃饭时刻，于是大家共进午餐。席间这位吴姑娘落落大方，无懈可击。吃完饭后，两位姑娘说有事先告辞，我的朋友送她们出去。返回后，他便叫我到另外一个房间，开门见山地就问：“你觉得这个吴雪姑娘怎么样？愿意与之交往吗？”闻听此言我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场特地安排的相亲会，只是事先没有向我说明。

这位吴小姐当然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从外貌上看确实是一绝世美人，举止也很斯文，只是性格品行尚不得而知。毕竟当时只是应时闲聊，没有深入交谈。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英雄难过美人关。因此我当然不反对顺其自然地与吴姑娘交往以增进了解，另外也不辜负朋友的良苦用心。于是，我说愿意与吴姑娘交往。闻听此言，朋友如释重负。他马上告诉我说已经问了吴姑娘的意思，吴姑娘点头同意与我交往。接着他又讲了一些吴姑娘的情况。据说吴姑娘平时玉洁冰心，十分清高，从不随便交友。她周围不乏追求之人，其中有一位还一直鍥而不舍，但是她没有看上此人，认为他胸无大志，庸庸碌碌，尽管据说此人也是个英俊小生。

这样，我就开始了与这位吴姑娘的交往。这时正值我考研究生的关键阶段和前夜，不可能经常见面和花前月下。于是，我们就选择用古老的鸿雁传书作为主要的交流方法。这样做确实隔靴搔痒、不尽人意，但是只能先将就了。

吴姑娘的字写的不错，信的字里行间隐藏着她愿与我深入交流的殷切意愿，流露出她很有上进之心，愿意了解更多的事物。另外她是个品格纯洁的人，对一些社会丑恶现象持批评态度。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也能感觉到她总有某些保留，总在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感。我曾经邀请她来厂里玩，她总是不置可否。她知道我正在考研究生，她可能怕我未必是真心与之交往，只是贪图她的美貌，一时兴起而已。如果一旦金榜题名我远走高飞，会不会就喜新厌旧、成了负心郎？

元旦过后，离86年度研究生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也随机应变，调整身心，集中精力、不遗余力，作考试复习的最后冲刺。非常时期的复习准备，自然要有与正常时期的复习不同的做法。我每天都把四门考试科提纲挈领地通看一遍，然后再挑几个重点深入推敲。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大脑始终处在复习科目的运行状态，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我依然挑灯夜战 ，刻苦攻读。根据考试科目和复习情况，我觉得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因为这四门考试科目中，我对英语、数学和政治经济学比较有把握，工业经济对我来讲是门新课程，所以我全力以赴、想方设法的掌握。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必须毫不松懈、全力以赴的复习。

斗转星移，风云变幻。改革开放的大潮又带来新生事物，就是提倡高消费以促进经济发展。这与以前提倡的先生产、后生活大相径庭。过去讲建设社会主义是要大干快上，原则是先生产、后生活，言下之意就把有限的资源先投入到生产当中，生活方面大家可以勒紧裤腰带、先苦一点。所以就出现了例如大庆石油会战时，那边黑黄金石油滚滚喷出，这边工人群众住在阴黑潮湿的地窝中。现在情况变了。响应上级号召，我们厂也是不断加大对生活设施的投入，除了大建职工住宅楼，也不断投入资金翻新改造旧的单身宿舍楼，配备新家具，使得职工宿舍旧貌换新颜。

说着话这宿舍翻新改造工程的洪流就冲到了我住的那座楼，我的那间独居斗室没有了，我得搬家。我们项目组的那位妖艳的女资料员出面周旋，给我搞到一间新宿舍。我的房间面积比正常的标准间要大一半，从向东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巍然屹立的天山雪峰。于是，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我搬进新家。

我的新室友姓楚，是我的同事。他长着一个小脑袋，白净脸，五官端正，说话办事十分圆滑，一看便知此人是深谙江湖之道，我们相处融洽。

一天的下午，小楚带进一个人来。但见这位是人身高过丈，虎背熊腰，四肢发达。他往那一站，犹如一座铁塔。他生的一张瓜子脸，脑袋不大，鼻直口方。两道剑眉八字横插，一双豹子眼目露寒光。他举止稳重，性情温和，言语朴实，有点清高。这人我以前好像没见过，小楚介绍说他叫唐雨林，是他的大学同学。

过了几天，小楚说老唐想搬到我们的宿舍来与我们同住，因为他的宿舍人多嘈杂，搞的他心神不安。看到我们宿舍宽敞，所以生出此意。由于对老唐的第一印象还可以，于是我就同意了。经过一番接触，我发现老唐有点孤傲，平时不太愿意与他认为俗气的人来往。但是，他很佩服有识之士，十分赞许我的博闻强记、雄辩口才、志向远大、为人正派。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种好友关系，逐渐地发展到无话不谈、从往过密的莫逆之交。老唐也向我展开胸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唐是个性情中人，他此时正在热恋，对象是他当年的中学同学。这位女士据说也是身材高大，有事业心，个性要强，工作干练，很受领导重视。但是她长相平平，老唐对此是颇为踌躇，因为他喜欢风情万种的靓妞。老唐经常与我交流他的恋爱体会，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些他们花前月下的风流韵事，描述他们之间唧唧我我、男欢女爱之勾当。据说这位姑娘也是命运多舛，她早年丧父，与母亲孤苦伶仃、相依为命，老唐对此很是同情。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也让老唐耿耿于怀、挥之不去，就是这位姑娘天生一个一字眉。一字眉又叫连眉，据迷信说法是六害眉中之首，所以连眉不是一个好面相。从老唐的嘴里听得出来，这位女士对老唐是一片真情，主动出击。老唐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心有所动。我见机就说一字眉的说法只是个迷信，也许不必太当真，对此老唐似有所思。

老唐确实视为我为知己，所以无所不谈，尤其是他的恋爱史。从他开始跟这个姑娘初恋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重大事件，他都一一向我诉说。结婚之后，他还根据亲身经历，给我传授了一些房中术须知以备后用，真是用心良苦。

老唐喜欢听流行歌曲，没事就哼唱几句。有一天他带回一把红棉牌西班牙吉他，开始学习演奏。老唐的乐感一般，练习一段时间没有什么进步就马放南山不再练了。我那个时候正在夜以继日的复习研究生考试，有时也觉得需要劳逸结合。我本来就对演奏乐器兴趣盎然，吉他也是我一直想学的乐器，于是我就开始用这把琴练习起来。

老唐这里还有两本吉他练习资料，一本是吉他入门，另一本是卡尔卡西的《练习曲二十五首》。我由浅入深，先练吉他入门上的曲子。因为我有学习小提琴的经验，掌握了一定的学琴技巧，所以吉他演奏技术突飞猛进，很快就过度到可以练习卡尔卡西吉他练习曲。

卡尔卡西于1792年出生于意大利佛罗伦萨，是十九世纪前半叶最具影响的吉他演奏家和作曲家。他是吉他史上第一个黄金期的重要人物之一，与朱里亚尼和卡路里并称为意大利三巨星。卡尔卡西一生写有三百多首古典吉他曲和练习曲，其中以《练习曲二十五首》最有名。这本练习曲由浅入深、循序渐进，里面有大量有针对性练习技巧的优美小品，我爱不释手，越练越爱。最后，我找到了著名的吉它曲《爱的罗曼史》。据说这首乐曲的主旋律取材于西班牙传统民谣，由西班牙著名吉他演奏家叶佩斯创作改编为法国影片《被禁止的游戏》的主题音乐。影片上映以后，《爱的罗曼史》不胫而走、广为流传。

进过一番苦练，我终于可以完整、流畅地演奏这首乐曲，老唐听的如醉如痴、春心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