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对女孩子表了白,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当面拒绝了,太子的颜面荡然无存。我现在十分地不愿意见到李同尘,一见到她,就想到了那日被拒绝的狼狈。
那日,我确实有些冲动了,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就莽撞地直接说出了口,没有半点儿筹谋计划,将自己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其实,谁做太子妃,又岂是我能决定的?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不仅自身要知书达理、雍容典雅,更要有无懈可击的家世背景。而李同尘压根儿就和这些沾不上边儿。
她无知莽撞的像个小野人,家世也不够显赫,还是个武将之后。外戚的权势和兵权勾连,历史上太多类似的祸患,进而成了默许的避讳。
所以,她实在是不适合做太子妃。
于是,我尽量避开她,避不开就无视她,甚至去找父皇,提议将她送出宫去。
父皇笑得意味深长,还调侃我,说人是我带进宫的,怎么一转眼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撵人。
我没法向父皇说出心事,更怕他看出我的心事,只得装作十分讨厌李同尘的样子,说自己如何嫌弃她。
父皇闻言,随意地问我:“要不将她迁去宫中的其他地方暂住?”
我有些迟疑,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去了宫中的其他地方,只怕迟早会闯出大祸。我知道不该再问,却还是问出了口,我问父皇,为何不能将她放出宫去?
父皇抬眼看我,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半晌后才缓缓回我:“东疆已经先后派去了七个总兵,都治不住东狄,甚至还战死了两个废物。朕看李如成在北疆的表现尚可,想派他去东疆试试。”
我登时明白过来,父皇想重用李如成,但心中还有些许担忧,所以顺势将李同尘留在宫中为质。
父皇至今还是怀疑李如成当年在北疆放走了庄家余孽。那时,庄家因谋反被诛九族,庄家的嫡长孙庄毓却被偷梁换柱地救了出去。庄家豢养的十三死士护送庄毓逃到北疆,想越境逃往邶国。
李如成接到父皇的密令,前去追击,没有留下活口,将死士和庄毓全部斩杀。但奉命运回的首级,因天气炎热,**溃烂,庄毓的面容已经无法辨认。
父皇谨慎,没有亲眼看到,他就始终无法相信,那个从北疆运回的孩童首级是庄毓。他因此耿耿于怀,虽然表面上重赏了李如成,但心中却对此人生了芥蒂。
既然父皇的意思是李同尘还需留在宫中,为了她的周全,当然是在东宫最为稳妥。
于是,我冠冕堂皇地改了口,说我身为太子,有责任维护宫内的秩序,为了避免李同尘滋事,还是将其留在东宫看管吧。
父皇淡淡地望着我,轻轻点头。他说,做皇帝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天理人欲,其实并不能自在随心,他有时会因此痛苦,希望我未来不要像他这般。
我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禁心中懊悔,自己竟然想在父皇面前隐藏心事,当真是不自量力。他当面隐晦地点破了我,却没处罚我,已算是难得的纵容。
李同尘果然不省心,没过多久就捅了篓子,她竟然夜闯了关着庄婵的西小院。庄婵曾是庄淑妃,自从庄家被判定为谋反,她就被囚禁在那里,整日疯疯癫癫的。西小院对于庄婵,就是民间所说的冷宫,将是她余生仅有的天地。
这两人的接触,对父皇来说,无疑是十分敏感的。皇宫那般大,李同尘为何偏偏去找庄婵,这其中是否暗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这对于习惯了思虑的人来说,是不可能不去想的。
但以我对李同尘的了解,她可搞不出什么阴谋。不过她说,是去捉蛐蛐儿,显然是借口,我知道她最近打了小算盘,想要翻墙逃出宫,真是无知者无畏的莽撞。
她果然并不认识庄婵,还把庄婵当成了女鬼,吓得噩梦连连,连觉都睡不好。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大胆,却没想到她也有胆小的一面,竟然会怕鬼。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以为父皇会收回任命,不再派李如成去东疆了。结果,父皇不但没收回任命,还特意允许李如成,在出征的前一天,入宫来见李同尘。
他们父女二人匆匆见了一面,分开时,好久都不曾哭闹的李同尘,又大哭了一场。
我本来因之前被父皇点破了自己对李同尘的心思,而故意对她愈发冷淡。可见她一日比一日地消沉萎靡,仍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为了避免宫人多嘴,我特意托萧蕴去找一块开过光的羊脂玉来,打算送给李同尘,希望因玉石辟邪的缘故,能帮她祛除心病。
可没想到萧蕴也有不靠谱的时候,竟然拿来了一块璞玉,这我可送不出手。我想起李同尘是属兔的,而这块璞玉的纹理,若是雕刻成一只小兔子,倒是很适合,于是,便偷偷地在文华殿里刻玉石。
期间,差点儿被李同尘撞破,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得端出太子的威仪,想吓退她。她比以前胆小了许多,平日里从不忌惮我太子的身份,这次竟是乖乖地撒了手。
她一反常态地乖巧,凑过来问我,为何不开心?还说我看上去怪怪的。
我又是一惊,连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人,都看出来了,看来我隐藏情绪的本事是退步了不少。
我问她:“哪里怪了?”
她瞪着眼睛,说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人味,像是一块人形的大冰坨。
原来,是我控制得过了,欲盖弥彰地让人觉察出了一反常态的紧绷。我觉得她提醒得好,其实她看上去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有的时候却十分敏锐,还算是有点儿心眼儿的。
我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做回了那个沉静得体的太子。
李同尘也不闹腾了,她吃不下,睡不着,一天比一天更没精神,眼瞅着人就瘦了好几圈,真像是被鬼缠了身似的。
我觉得她应该是等不及我将那块辟邪的小玉雕好送给她了,得在她被自己想出来的女鬼吓死之前,快点儿解开她的心结。
其实,办法很简单,让她再去看看庄婵,看清楚那是人,不是鬼,心中的恐惧自然会烟消云散。
但让她再接触庄婵,无疑是触及了父皇的避讳,往大了说,是对父皇的挑衅,去他不让去的地方,见他不让见的人,将他的谕旨当成了耳边风。
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既是我带李同尘去的,那罪魁祸首就不是她,该治罪的也不会是她。而我现在是父皇唯一的孩子,就算他生气失望,也不至于废了我,而其他的小惩小罚,相比于祛除李同尘那要命的心病,根本算不上什么。
我知道瞒不住父皇,却没想到我俩刚潜行到半路,父皇就发觉了。
莫青看到了躲在树丛中的我俩,隐晦地向我报了信,我拉着李同尘赶回东宫,在父皇面前心虚地装模作样。
父皇还是给了我太子的颜面,他只是敲山震虎地重罚了一个奉茶的宫女,对我却并未责罚。那宫女的下场,显然是再明晃晃不过的告诫,我垂目看着桌案上的书册,心中却依旧挣扎摇摆。
父皇走后,李同尘跑来趴在文华殿的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我。她难得安静,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竟然心大地睡着了。我知道她这些日子夜里睡不好,总是从噩梦中惊醒,见她现在睡得安稳,便由着她不去打扰。
她像是一只小猫似的趴在那里,半晌后,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我觉得这声音听着让人心安,一点儿也不觉得吵。
她睡着的时候,嘴是微微嘟起的,显得两腮也微微地有些鼓,一张小脸粉嫩嫩的,让人很想伸手捏一捏。我就真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滑滑的,手感如同上好的锦缎,只是比锦缎多了微烫的温度。
李同尘睡得很沉,并没有因为我捏了她的脸,而有什么反应。于是,我的胆子愈发地大了,又伸手想去捏她的鼻子,可担心憋气会将她弄醒,才转而只是用手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鼻尖,向上推出一个小猪鼻子的模样,别说,还挺适合她的。
我不再捉弄她,坐回到桌案前继续读书,怕将她吵醒,没读出声,只默默地看。不知为什么,今日读书格外地愉悦,只觉得如果往后的日子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她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后,依旧不吵闹,而是趴在窗边,傻愣愣地瞧着我。我被她瞧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些什么,化解下此时拼命想要掩饰的不自在。
我说:“最近没法带你去捉鬼了。”
我以为她会失望,会吵着不依,非要让我带她去。但她没有,反而是不以为意地说,要让莫青带她去。
我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神色,惴惴地问她,是不是喜欢莫青?
她闻言微愣,歪着头郑重地想了片刻,而后坦然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原来,她喜欢的是莫青,所以才总缠着他要学功夫,其实不过是想要与喜欢的人时时呆在一起罢了。
我忽然嫉妒起了莫青,他的功夫不如我,相貌不如我,甚至身份也远不及我,却得到了我得不到的那颗心。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嫉妒的情绪,连莫青在我心中的模样都变得讨厌了起来。
我不想把李同尘让给莫青,于是,一狠心,决定再次忤逆父皇,明日带李同尘去西小院“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