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漫 第36章 悔意

林肃和姚梓陌被影卫扛走了，我特意仔细瞧了瞧那两个影卫，都不是黑面，也没法打个招呼，拜托嘱咐两句。

雅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了我和梁承深，气氛骤冷，我想了想，试探地开口：“卑职恭送殿下回宫。”

梁承深看了我一眼，坦然答道：“不回。”

我被噎得无言以对，他不走，我也不能走，只得暗自叹息，无聊地垂目看着地面，等着他后续的安排。

少顷，有侍卫进来，递给了梁承深一张纸，转身又退了出去。梁承深扫了一眼那纸，笑看着我，问：“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给他们下了药？”

我当即了然，莫不是那张纸上写着罪魁祸首的名字，赶紧点头答道：“当然！”

梁承深将纸递给了我：“这是今夜进出云兮阁的人员名单，你看看，是否有可疑的对象？”

我接过来一看，真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顿时头大。以梁承深的本事，他定然知道是谁下的药，大晚上的，偏偏拿份名单来为难我，难道他知道了我今夜要跑，故意和我周旋试探？

而且，这云兮阁的人员进出名单，和下药之人其实并不一定有关系。也许那个背后指使的主谋压根儿就没来，随便找了个阿猫阿狗扮作什么人进来动的手，一份名单能看出什么？

但名单是太子殿下给的，我就只能装作得到了一份重要证据的欣喜模样，仔细研究。

过了一遍，没想到我还真看出了两个很有嫌疑的人，却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出来。

梁承深适时问我：“找出来了？”

我抬眼看他的神色，是惯常的温润自若，但我了解他内里是只小狐狸，他一定也看出来了，却偏偏让我说出来，不知道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因着我爹行贿何首辅这个大把柄，被梁承深攥在手里，我现在对他颇为忌惮，说话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随意，总是瞻前顾后，思来想去，觉得他说得每个字好像都有弦外之音。

所以，我没直接回话，而是转身去桌案旁，提笔在纸上将那两个有嫌疑的名字圈了起来，又将名单递还给梁承深。

我用笔圈起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白琪欢，他也许是想要让林肃出丑，报之前当众出言不逊的仇。可他现在虽是质子，身份却依然比林肃和我矜贵许多，就算是他做的，涉及两国邦交，也不会深究。

而另一个是何方思。

我意外她这个世家小姐，怎么总是喜欢在酒楼里晃荡，转而想到姚梓陌，于是明白了几分，莫不是二人在此处私会？若是她下的药，那很有可能是奔着我来的，因为她打小就把我看成了她成为太子妃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也难得她一心二用，甚有追求，一边私会表哥，另一边还垂涎着太子妃之位。

而今日恰好太子也在，若是得逞，让梁承深亲眼看到我和别人毫无廉耻地当众苟合，那震撼力，那冲击力，我必然出局，再无可能与她争抢当太子妃的机会，甚至还会被撵出京城，仕途亦受牵连。她从此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离太子妃之位更近一步。

若真是何方思，那她确实如林肃所说，够毒！然而，就算是她，有着祖父何首辅的庇护，最终也只会小事化了，亦不会被深究。

所以，若不是这两个嫌疑人，还有查下去究一究的可能，若真是他俩中的一个，那就只能认栽。王法没用，因为制定王法的人，一看这两人，就心照不宣地想徇私。

果然，梁承深淡淡扫了眼我递回的名单，看见了我圈出的那两个名字，神色却并未有任何变化。

虽不出所料，可我还是有一点点失望。

梁承深看出了我的低落，仍是追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确认，到底是谁？”

我今夜就要跑了，是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哪有闲心再继续追查，但梁承深问，我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卑职不打算继续追查确认了。今日之事虽目标可能是我，但我却逃过了一劫，并不是受害的苦主，倒也没有立场去追查。若明日林肃、姚梓陌他二人中有谁想要追查，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梁承深闻言静静地看了我半晌，倏尔靠近我，将头垂了下来，贴近我耳边，轻声说：“若目标可能是你，我不会放过下毒之人，你不追查，我替你查。”

他离我太近，气息热热地喷在我的耳廓和脸颊上，热得我脸上被他的气息拂过的地方，登时就红了。

其实，我骨子里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梁承深这句话，深得我意。我转头看他，又看到了他周身闪着天神般耀眼的光晕。我纵使之前对他有过怀疑、猜度，但现在却因他这一句话，而觉得心里甜甜的。

我又开始想入非非了，觉得梁承深是真心喜欢我的。

他说要亲自送我回府，我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谁知，到了我家门口，看到阿香的一瞬间，我就万分地后悔了。

我明明嘱咐过阿香，要悄悄的。可她现在大包小裹地挂了满身，任傻子也看得出来，她这是要跑路的样子。

“小姐，你今晚就是要和这个俏郎君私奔？”阿香没见过太子殿下，一脸欣喜地看着梁承深，天真无邪地问道。

我本来想喝止她，却被梁承深看过来的犀利眼神，吓得张了张口却没敢出声，任凭阿香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阿尘，你今晚要私奔的俏郎君，应该不是我吧？那是谁呢？”梁承深嘴角上勾，笑得有些瘆人。

我口不择言地辩解道：“殿下莫要听她胡言，她脑袋坏掉了，天天嚷着私奔，一会儿自己私奔，一会儿说别人私奔，这不看见我了，就信口说我。其实，压根儿没有私奔这回事儿。”

我怕阿香多言，转头厉声喝斥她道：“还不过来拜见太子殿下！你是个傻子，就不讲礼仪了？”

我从未对阿香如此疾言厉色过，她登时眼眶泛红，觉得委屈，但一听到“太子殿下”，终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太，太，太子殿下，我，我，我是个傻子，我，我，我要私奔！”阿香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梁承深冷眼看着我和阿香，显然并不相信我俩拙劣的辩解，片刻后，一声冷笑，怅然问我：“阿尘，我做的一切，难道在你的眼中，都一文不值？你的心，就捂不热吗？”

他拂袖要走，我下意识地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虽然确实不想进宫做太子妃，但我却……”话说到一半，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我若告诉了梁承深我对他的喜欢，又能怎样呢？我即使喜欢他，也绝不会为了他，而将自己的一生囚禁在那座深深的宫院内。

梁承深原本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静静地等着我说出未说完的话。但等了半晌，却再未等到我开口。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眼中沉静无波，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将衣袖从我手中拽出来，转身登上马车。

我想，今晚是跑不了了，甚至以后都跑不了了，因为梁承深真的生气了！

但我想不出，他真的生气后，到底会对我做什么？可一想到他因我而生气难过，我的心就憋闷得厉害。我忽然有些不甘，冲过去，拦在了他的马车前。

“你可曾想过，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我只不过是想活，想自在的活。”我仰头望着马车，隔着厚重的车帘，对梁承深坦诚着我的心中所想，“我在京城，没有一日不忐忑，总觉得自己头上这颗脑袋，朝不保夕。我知道跑是不明智的，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样，所以才选了这个最昏头的办法。”

“你的哪场危机，本宫没有为你化解？你今日刚刚升了官，还重赏了百金，晚上就要私奔！本宫倒是想问问你，你活得到底哪里不自在了？本宫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才能让你安心？”

梁承深隔着车帘冷声开口，他第一次对我拿出了太子的威严，甚至自称“本宫”。他以前与我说话，从未强调过身份，他今日这般，只怕是对我失望透顶，彻底放弃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大的手掌紧紧地攥住，疼得喘不上气。

但我到底还是不够喜欢梁承深，因为这一刻我担忧地不是失去了他，而是我爹行贿何首辅的事，没人兜了。

有侍卫上前，将失魂落魄的我拉到一边。梁承深的马车疾驰而去，转瞬间，府门口只剩下了我和阿香，一时间静得让人窒息。

半晌后，阿香过来，将我扶住，轻声问：“小姐，还走吗？”

我木然转头，看到她身上挂着大包小裹，是要跑路的样子，遂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她点头：“咱们试试吧。”

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心存侥幸，觉得万一梁承深因失望而放手，也许我俩今夜仍有机会逃走。

可我要逃去哪里？东疆的家人怎么办？我依然没有答案。

我就是这么冲动地想要跑，尤其此时此刻，离开京城的念头强烈得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

我接过阿香的包裹，领着她往商队常住的客栈行去。我出逃的计划很简单，乔装混在商队中，或藏在货物里，随着商队出城。

可我俩刚迈出几步，就有黑影翩然而至，挡在了我俩身前：“奉太子殿下口谕，宁远伯府，任何人未经宣召，不得出府。”

完了，梁承深果然不给我机会跑！禁足也许只是开始，接下来，只怕他要开始算账了……我从未如此后悔过，七年前，自己为何会为了一只蛐蛐儿而招惹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