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太子妃即将进京,萧蕴奉命率领一小队金羽卫出城迎驾。我今天不当值,却因为好奇准太子妃,巴巴地跑来,求着萧蕴带我一起去。
萧蕴的脸跟开了间染坊似的,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最后苦着脸喊来了林肃,非让他带我去见识些别的好玩的。
“不带就不带,直说呗!好玩的?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是姑奶奶我没玩过的?”我不满地朝萧蕴嚷嚷,胳膊却被林肃死死拽住。
林肃低眉顺眼地求着我:“姑奶奶,我好不容易弄了个因公吃喝玩乐的差事,你可别给我搅黄了。”
我眨巴着眼看他:“那行,不过去哪儿,得听我的。”
林肃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甚至暗暗地松了口气。
“咱俩去喝花酒吧!”
我话音刚落,林肃便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姑奶奶,你杀了我吧,这要让太子知道,我这脑袋还能要吗?”
我一把将他拉起来,不以为然地安抚道:“太子现在有太子妃了,哪有这闲工夫管我一个小小的金羽卫,走啊,有点儿大老爷们的样子!”
林肃还想拖延,伸手抱住了旁边的柱子,向着正准备出发的萧蕴大喊:“萧四儿,你这不是害我嘛,我哪有本事儿搞定这姑奶奶啊!你带我一起出城得了!”
萧蕴朝这边瞥了一眼,赶紧翻身上马,一挥手,带着一行人飞驰而去,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马蹄扬起的尘沙中。
“萧四儿,萧四儿!”林肃兀自不死心,扯着脖子向着萧蕴离去的方向大喊。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白了林肃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拂袖而去。我平生最不喜强人所难,喝花酒,我自己一个人照样能喝!
我这人素来“小霸王”的声名在外,可也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平日里尽管总惹些是非,但还算得上守礼知法,比如花酒这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喝。
以前,我觉得莫大的京城,处处都是热闹,在屋顶上吹着和风、尽览风华地喝酒最惬意。可今日里不知怎的,忽然就对秦楼楚馆生出了一些兴致,就想尝尝那花酒的滋味。
我脱了铠甲,换回了女装,带着侍女阿香,大摇大摆地进了青竹轩。
老鸨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哟,小姐是头回来吧,喜欢什么样的?妈妈给你安排,包你满意!”
我坐在客房中,以手支颐,认真地思索,叫个什么样的小倌呢?
身形颀长,皮肤略白,鼻子高挺,嘴唇微薄,笑起来犹如春风般和煦,眼中藏着点点星光……
阿香冷不丁地轻咳了一声,我抬眼看她,眸光里有锋利的光刃一闪而过。
阿香委屈:“小姐,您别多想,我就是有些嗓子痒。”
那边老鸨却是了然地讪笑起来:“哟,小姐莫不是照着心上人的样貌说的吧?妈妈我这里什么样的都有,马上给你叫来,你看看像不像?一定比你那心上人更会疼人,等着啊!”
我张嘴想解释,说得可不是我心上人,但那老鸨已经没了踪影,独留我言犹未尽地噎在当场。
阿香翘着脚,伸着脖子,不住地向老鸨离去的方向张望。我见状,不由得好奇,追问她到底在看什么热闹呢,怎的我没瞧出来?
阿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嘴上说着没什么,但眼角却依然不住地偷偷向外瞟。
我知道她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难免好奇,因而懒得理她,径自倒了一杯酒,将酒盏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把玩,终于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啊,我李同尘也有独坐孤盏的时候,平日的喧闹追捧,看来不过是因为我可能会当太子妃罢了。”
阿香忙摆手安慰我:“怎么可能?小姐,您别忘了您还有个当大将军的爹,老爷可是东疆总兵,堂堂宁远伯!放眼整个大泽朝,谁敢怠慢您!”
我悲从中来,明知故问:“反正不是太子罩着我,就是我爹罩着我呗?”
阿香得意地点头:“可不是,整个大泽还有谁,比小姐您的靠山更硬,咱可是宫内宫外都有人罩着的主儿。”
我脸上溢出一抹笑意,伸手拽住阿香的耳朵,轻轻一拧:“就你这张破嘴,我早晚得被你害死!”
阿香呼痛,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忙用手捂嘴,眼神心虚地四下乱飞。片刻后,她忽然没轻没重地拍了拍我,指着门外,结巴了起来:“小……小姐,也……也太像了吧!”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袭玄衫缓步而来。
身形颀长,皮肤略白,鼻子高挺,嘴唇微薄,笑起来犹如春风般和煦,眼中藏着点点星光……
这哪里是像,这明明就是他!
我心中陡然一慌,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扑通”一声,从凳子上跌落了下去,摔得有些出其不意的狼狈。
阿香手忙脚乱地将我扶起来,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带着将门扉合紧。
梁承深轻摇折扇,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悠然模样,径自坐在了我的对面。
他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先给我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容如桃花潭水,魅惑又深邃:“阿尘,你若是想,太子妃的位置还是你的。那个东狄公主,我自有办法将她打发走,不让她进城,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坚决地向他摇了摇头:“不如何!你就是再问一千遍、一万遍,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才不要当什么太子妃!”
梁承深的笑意凝在嘴角,只顿了顿,转眼又恢复了如常的自若神色。他举杯,小口地抿着,似在细细品着佳酿的醇香,可眼神却是无遮无拦地直直望着我。
“你可常来此处?”他没话找话地轻声问。
我自酌自饮地已经干了好几杯,看着对面的梁承深渐渐有些模糊,但头脑却依旧清明,故而冷哼一声,直言呛他:“我来没来过,你不知道?你来得也太快了,莫不是你本来就在这儿喝花酒呢?凭什么只能你喝,不让我喝!”
梁承深一贯地好脾气,被我质问,也不愠不怒,只是将我又要举杯的手按住,温声开口,语气和缓轻柔,像是哄着一头珍爱的小兽:“让你喝,但好酒要慢慢品,才能尝出其中滋味。你我好久不曾一起喝酒了,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咱们慢慢喝。”
我将手从他的手下抽了出来,举杯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而后不急不缓地摆手,挑衅地看他:“谁要与你一起喝酒?我是来喝花酒的,当然是要找个如花似玉的小倌一起喝才好。”
我拔高了声音,朝门外喊老鸨,让她快给我叫小倌来,可门外却一直无人应答。
我不禁有些生气,竟敢如此怠慢本姑娘!当即拍桌而起,要去门外找老鸨算账,但刚一起身就被梁承深一把拽住。
其实作为金羽卫,我的功夫比梁承深是要好得多的,只是我现在多喝了几杯酒,手脚有些发软,不大听使唤,被他一拽,竟然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有些蒙,就见他那张惯常温润含笑的脸近在眼前,他呼出的气轻轻地喷在我的脸上,热热痒痒的。
梁承深的脸渐渐向我靠近,近到我甚至能够看到他的眼眸中,有小小的我在轻轻闪动。
“咦?我怎么在那儿?有两个我!一边一个!”我惊喜地伸出手指,虚点着梁承深的眼睛,因被这意外的发现吸引,一时再想不起旁的事情。
梁承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眉眼弯弯,那一双小小的我被他浓密的眼睫覆住,再也看不真切。
“你一直都在那儿,还有也在这儿。”他握住我的手,向下指向了他心口的位置。
“那就是有三个我了?不对,是四个,你那里有三个,我这里是一个。哎呀,怎么这么多我!”我开心地抚掌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梁承深万年不变的沉着神色,渐渐显出些许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我那突兀的笑意终于止住。我起身,晃晃悠悠地坐回到桌子的另一端,又拿起酒杯,却没有像先前那般一饮而尽,而是学着梁承深的样子,慢慢品起了杯中酒的滋味。
不知不觉一杯又一杯,我再抬眼去看梁承深,对面的那个人影,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三个梁承深一起起身,向我走了过来,又一起俯身,将我抱在怀中,然后大踏步地向外走。
我双手挂在梁承深的脖颈上,努力将嘴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问他:“为何偏要让我当你的太子妃呢?”
梁承深将头低下,也将嘴贴到我的耳畔,呼出的气,吹得我的耳朵又痒又烫:“因为只有在你的眼里,我不是太子,我是梁承深。”
“梁承深。”我轻轻唤他,眼角木木地直发酸。
我没有喝醉,我仍然清醒,因为我还能清晰地记起很多年前,那个空旷的游廊下,一个团团脸的鼻涕虫,瞪着精亮的眸子,对我说:“我是梁承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