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我们好害怕哇。”几个男娃怪笑着跑远了。
何秀招急忙从帕子上撕下一块布条帮杨缳包扎伤口,劝道:“他们是甲字班的,仗着家境好没一个肯安心读书的,虹蜺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方才那支箭擦破了她的皮肉,在手背上留下一道血印子,看着甚是可怖。
杨缳握紧拳头,道:“不,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教训,太过分了!”
刀剑无眼,他们竟敢对着同学放箭!还好这回只是蹭破点皮,可是下次呢?他们既然敢射向她们,自然也敢射向别人,万一下次扎到别人脑袋了怎么办?
她先找到吴老夫子,将手背的伤痕亮给他看,又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然而吴老夫子只是皱眉道:“不过一点小伤,尔等都是同窗,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你究竟是来读书的,还是来惹事的?”
“是他们先来招惹我的。”杨缳道“夫子,真的很危险,万一他们再射伤别人——”
吴老夫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她道:“我不信他们会无故伤人,这次一定是你得罪人在先,才会招来横祸。别人又没有得罪他们,忧虑个甚。”
杨缳胸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委屈,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吴老夫子板起脸斥道:“行了,还不快回去温习功课!”
等杨缳从夫子屋里出来,又见那几个男娃远远地冲她呲牙咧嘴扮起鬼脸,仿佛早就知晓了夫子不会理睬这件事。
杨缳当即冲上去追他们。
几个男娃一见,撒丫子就跑,边跑还边喊:“小丫头片子,来呀来呀,快来追你大爷我呀!”
“能追上么哈哈哈……”
然而他话音刚落,几人中的一个就已经被杨缳追上摁倒在地。
“跟我道歉!”杨缳压着他的脑门道“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对别人放箭了?”
这人却不理她,扯着嗓子朝前面几人嘶吼道:“你们几个,快来救我呀——啊呀呀呀姑奶奶别打,别打,我错了。”
他抱着头哀嚎。
“还敢不敢了?”杨缳问他。
“不敢了,不敢了。”
谁料杨缳刚撒手,他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朝她扔去,爬起来跑远了。
“钱睿!狗东西,你给我站住!!”
杨缳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土,继续追了上去。
钱睿跑得更带劲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道黑影,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钱睿一不留神,一下子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旁观的几人见势不妙,大叫一声:“不好,她有帮手!”
四散逃去。
钱睿再次被压倒在地,气得吱哇乱叫:“凭什么只揪着我不放?那箭明明是钱金玺射的,你们怎么不去追他?!”
杨缳已经追上来了,气喘吁吁道:“谁让你跑的慢。”
她低下头时,方才看清那道黑影的脸。原来竟是天贶。
他比上次见时更瘦,也更黑了,杨缳乍一见险些没认出他。趁她发楞的功夫,天贶把人往她手里一塞,小声说了句“给你”,就匆忙跑了。
“呃——多谢!”杨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钱睿被她抓在手心里,极不情愿地写了封检讨,将自己一伙人如何如何老老实实交待了一遍,又在她的威逼下摁了手印。
等散学时,杨缳径直把它交给了今日前来接娃的钱家长辈。
好巧不巧,正是钱睿的爹。
钱睿当众被踹了个大马趴,一回头见他爹黑绷着脸,大有再来一脚之势,立刻吓得咧开大嘴痛哭:“爹,我冤枉!是钱金玺带的头,为什么只打我?”
杨缳也是只抓他,他爹也是只打他,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冤屈极了。
“金子没人管,你也没人管?”他爹伸脚踢他“给我起来!还好今儿个没出什么大事,再给我惹事,头给你剁了!走,给我上人家家道歉去。”
说着便提溜起钱睿,押着一帮钱姓男娃向黄天荡走去。
这事过后,再不见他们轻易招惹同窗了,学堂里很是平静了一阵子。
杨缳升到了乙字班,功课渐渐繁重起来。就在她快要把他们忘了时,某天中午,吴老夫子突然说下午临时休假半天,他有要事处置,说完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夫子有什么事?”同窗们在底下窃窃私语。
“看看去不就知道了。瞧,甲字班他们都去了。”
“虹蜺,我也想去看看,你陪我去吧。”何秀招难得起了好奇心。
“好。”
杨缳拉着她一起跟了过去。然而当看清吴老夫子家院里的情景时,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拉着何秀招的手倏地收紧了。
“怎么,”何秀招看了看院里那个被捆在树桩上的少年,又侧过脸看了眼杨缳“你又可怜他了?”
“他叫天贶,我知道的。前阵子,他还帮我打钱睿了。”杨缳手心不知不觉沁出汗水“他犯什么事了?”
需要被捆起来示众。
“不知道啊。”何秀招若有所思“原来钱睿是他帮你捉住的,怪不得这段日子钱家那几个小子一直找他麻烦。估计有什么把柄被他们捉住了吧,这回可要惨了。”
杨缳大吃一惊,忙问:“钱睿他几个一直在找他麻烦?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怕了你了,当然不会叫你知道。”何秀招道。
人群里响起钱金玺的声音:“夫子,就是他偷了钱睿的书!您瞧,就是这本,从他窝里搜出来的,他们当时都在场,都能作证。”
他伸手指了几个人。
那几人立刻随声符合道;“是啊夫子,我们都亲眼见到了。这耕奴藏得可严实了,金子翻了好半天才找出来。”
吴老夫子接过去看了一眼,问钱睿道:“这是你的书么?”
“是,是我的。”钱睿低头答道。
“哼,一介耕奴不说好好干活,整天妄想读书识字,竟然还偷到学堂里去了,好大的胆子!”吴老夫子怒喝道,“我今儿个不好好治治你,大业就没有王法了。荣儿,按我大业律法,私行偷盗,该当何罪?”
“依律,当鞭四十,戴枷示众三日。”何荣回答。
“那,耕奴窃读呢?”吴老夫子又问。
“当斩。”何荣的眼神从少年身上扫过,不带分毫怜悯。
大业严禁耕奴读书识字,如有犯者,必杀之。这孩子显然是个不认命的,偏要铤而走险,那就没办法了。
要怪,就怪他不够小心,被人逮到了吧。
吴老夫子沉默地捋着胡须,像是在盘算什么。半晌后,他闭了闭眼,道:“那就,把他打死吧。”
钱金玺忍不住面露喜色,用胳膊肘撞了下身边的钱睿,冲他挤眉弄眼。
钱睿却有些惊恐,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去官府审一下么?就这么……”
钱金玺看傻子似的看着他,鄙夷道;“你傻呀,区区耕奴而已,主人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官府才不搭理呢。”
“可是,”钱睿心想,那毕竟是一条命呀。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寒颤。
已经有人递来鞭子,朝天贶身上打了下去。
“打到死为止。”吴老夫子平静地吩咐“也好震慑震慑村里那些子不安分的。”
“夫子!”杨缳突然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书不是钱睿的,天贶没有偷书,他们在污蔑他。”
“你胡说!”钱金玺急道“这就是钱睿的书。他前几天刚丢了,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我的!”杨缳掷地有声。
“你的?呵,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钱金玺嚷道,“那你说说,你的书怎么会在他手里?”
“我,”杨缳话到嘴边,转了个弯道,“他替我抓住了钱睿,我送他的。”
她抬头看向吴老夫子,道:“夫子,这真是我的书。不信你翻到第五页看看,内里的边上写有我的名字。”
吴老夫子翻开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两个极小的字。他眯着眼辨认了许久,才认出写的是“虹蜺”二字。
“虹蜺是我小名。”杨缳道。
“那也不能证明这书就是你的啊。”钱金玺瞅了眼钱睿,不怀好意地笑道,“说不准是钱睿暗恋于你,偷偷把你的小名写到他书上呢。”
此言一出,一片哄笑。
钱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涨到通红,又羞又气:“你不要乱讲!我才没有——”
“行了!”吴老夫子突然暴喝一声,道,“尔竖子安敢将老夫当猴耍!荣儿,去把钱睿他爹给我请来,我倒要看看这书究竟是谁的。”
钱睿一下子慌了,抓着何荣的衣角恳求:“不要去。夫子,别让他去,求你了。这书不是我的,是金子怂恿我,说要替我出气,就带人去把那小崽子的窝掀了,结果发现了这个。我,我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只想出口气而已。”
吴老夫子的视线落到钱金玺身上。
钱金玺同样慌了神,却仍假装镇定道:“我哪知道这书不是他的。这耕奴欺负我兄弟,我替他找回场子,还有错了?”
“你分明想叫他死。”杨缳直直地盯着他。
“诶我说,你为啥这么在乎这个耕奴,还给他送书,难不成想嫁他?再说了,”钱金玺瞄了吴老夫子一眼,嘟囔道,“又不止我一人这么想,夫子不也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