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当日之事已经糟糕透顶了,谁料没过两天,又有人举报说这次府试的考务官中有人与考生有私,帮助通传答案。
这下,整个岐州府又炸了。
当天所有协助监考的秀才生员、以及与他们有关联的考生们都被传去知府衙门问话,杨缳和杨濉也未能幸免。
事关重大,是知府亲自审的他们。
“她是你妹子?”知府指着杨缳问杨濉。
“是。”杨濉俯首答道。
“你是府试的监考,她,是今年的考生?”知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杨濉顿了顿,道:“禀官人,学生本无资格监考,只是今年考生太多,被临时拉去充了阵脚,与妹妹并不在同一考场。”
“哦,是么。”知府捻了捻胡须,又问,“那是谁监考的她?”
“回官人,是我。”谢子桉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道。
知府一见是他,面上严肃之色顿收,嘻笑两声,道:“原来是谢二公子。你与她可曾有旧?”
“我与她素昧平生,不曾有旧。”谢子桉面不改色地答道。
于他而言,与杨缳的那点子接触还远远达不到“有交情”的地步,故而说得坦荡极了。
杨缳却在心头暗自惊讶,佩服他敢当着知府的面扯谎的勇气,还扯得这般气定神闲。
“唔。”知府又捋了两把胡须,思量道,“如此看来,倒是巧合了,你们且先下去吧。还有谁?一并给我提上来。”
从知府衙门出来后,杨缳悄悄窥了谢子桉一眼,想知道他哪来的胆子。
“?”谢子桉感知到她的视线,皱眉看她。
杨缳小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知府说我们不认识,就不怕他查出来你在说谎?”
“我说谎?”谢子桉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道,“我哪里说谎了?你——不会以为我和你私交甚好吧?自作多情。”
“你!”
不等杨缳发难,他又打断她道:“就算我真说了慌也没什么,他一个将死之人,骗了也就骗了,这辈子他是没机会治我的罪了。”
“将死之人”四个字让杨缳一颤,旋即立刻明白过来。岐州府在他治下发生了这么离谱的大事,他身为主官,玩忽职守的罪名是背定了的,可不是难逃一死么。
想明白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难怪谢子桉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可这次考试的部署的确有问题,知府也并非完全无辜。
她叹息一声,随杨濉上马。
谢子桉见她这般神色,便知她是想明白了,心道:“总算还不太傻。”
果然如他所料,知府衙门没过几日便迎来圣旨:岐州府本次科考成绩作废,知府萧敬道为官不力,以致出此纰漏,损害皇朝声威,着即日捉拿下狱,以待秋后问斩。
被摘掉乌纱拖下去时,萧知府整张脸面如死灰,却一下也不曾反抗,似乎对今日的事早有预料。
岐州府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又过了几日,圣旨再次传来,岐州府试将于一个月后重新再考一次,届时为确保公正,由幽王世子与十四皇子亲自押送试题至岐州,共同负责本次科考的所有大小事务,还岐州学子一片朗朗晴天。
这道圣旨一下,有人欢欣鼓舞,直道圣上公允;亦有人忧心忡忡,多方打听这两尊大神都是个什么人物,有没有本事办妥这件棘手的差事。
若是派来两个草包,还是天皇贵胄,那最终苦的还是岐州学子。
“就算两人都有本事,可同办一件差事,这权柄又该如何分呢?”官|场老油子们如此担忧。
短短几天,两人真身未至,各种亦真亦假的传闻,好的坏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了整座岐州府。
府学生员们大多是立志要做官的,对这件事的关注尤其多。
杨缳在谢家别院里被灌了一耳朵八卦,来到学堂,又被同窗们拉住一阵嘀嘀咕咕。
“听说那十四皇子可受宠了,陛下准他宫内跑马,还能坐车!连幽王世子都比不上他的殊荣。”
“受宠个啥。我可听人说了,他呀就是陛下的御用皮条客,到处替陛下搜罗美男,靠做这些不入流的事入了陛下青眼,拿什么跟幽王世子比?”
“就是,没见他现在还是个光头皇子么。陛下那么宠爱他,怎么想不起来给他封个王侯当当呢?可见陛下宠归宠,心里也觉得他做的那些事上不了台面。”
这个论调获得了大伙儿的一致认可。
孟天渝听了一阵,忍不住冲杨缳挤眉弄眼:“你觉得呢?”
杨缳却不知怎地想到了曾经令她耿耿于怀的掳民为奴一事。
当时,叔父说他他们站的太低了,管不了这种高屋建瓴的大事。如今即将要来的这两位,一个世子,一个皇子,站得够高了吧。他们若是心怀天下,想要做些什么,一定也很容易吧?
莫名地,她有些羡慕。
“我若有朝一日也能站那么高,一定不甘心只做一个拉皮条的。”她轻轻念叨。
孟天渝没有听清,又说:“十四皇子前阵子来过一趟岐州,还带走了几个美男子充掖陛下宫廷,其中一个还是你们奚县人呢,你知道么?”
“我们奚县人?”杨缳吃了一惊,“谁呀?”
奚县小得紧,总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吧?可是……真有能被称为“美男子”的人么?
她忽然就记起了县试当日那辆嚣张的马车,想来当时那里头坐的十有**就是十四皇子了。
原来他那时是替陛下挑人去了。
“啊,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孟天渝失望道,“还以为能从你这个本地人嘴里打听出点什么呢,嗐。”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杨缳惭愧道。
约摸半旬后,幽王世子与十四皇子到了。
自打圣旨下来后,岐州百姓便早早伸长脖子等着了。如今终于把这二位给盼来了,恨不得倾巢出动前去“迎驾”,把知府衙门里剩下的大大小小官员们吓得不轻,连忙加派人手维持治安,生怕有人趁机生事,一个不小心伤了二王的贵体,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杨缳本也想去凑个热闹,却被杨濉劝止了。
他难得地严肃起来,板着一张脸道:“人多口杂的,去凑那个热闹作甚?”
他是不想去的,然而谢教谕却收到了幽王世子的口谕,命他们全体生员前往拜迎,他不去也得去。
再三叮嘱了妹妹后,他整整衣衫便随同窗们离开了。
杨濉走后没多久,绪风找过来说,门口有一个名叫何秀招的姑娘,自称是杨缳的朋友,问杨缳认不认得她。
“认得,认得!”杨缳一听,拉着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等绪风开门把人放进来后,杨缳立刻扑了过去,惊喜道:“秀秀!你怎么来了?”
“我同学他们都去围观王驾了,我闲着没事,想着你哥哥应当不会让你去凑这个热闹,就过来看看你。”何秀招挽着她的手笑说。
杨缳带她回到自己屋子,激动地为她端茶倒水,惹得何秀招一阵笑,赶紧拽住她让她坐下:“什么时候这么殷勤了?”
“好久不见了。”杨缳问她,“秀秀,你最近怎样,在新学堂还习惯么?”
何秀招点点头,道:“嗯,差不多能收住他们。”
杨缳感觉她眉宇间似有愁容,问道:“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你看起来不大开心。”
“我……”何秀招斟酌半晌,艰难启齿,“是有一些事。”
“我一个族叔,被十四皇子带走了。”
“什么?”
杨缳立时想到了孟天渝对她说的那个传闻,难以置信道:“十四皇子当时带走的,是你的族叔?”
“是啊。”何秀招秀美的两道弯眉紧紧蹙着,忧愁道,“要不是前几日回家,偶然听爷爷提起,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你还是小孩子,他们瞒着你也正常。”杨缳安慰道。
“我想不明白。”何秀招说道,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媚上的事。我那族叔已经是举人了,再进一步就是进士,明明大好前途,为何要想不开偏要做这种事?”
看到族人那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嘴脸,她只觉得丢人现眼。
别人的家事,杨缳不好评价,只得干巴巴道:“或许……这样更快吧。”
就像那凌阳侯,原本不过是个王府侍卫,一朝得陛下青眼,就享受上侯爵尊荣了,听人说比崔相还威风呢。
“但是可耻!”何秀招重重地拍了下几案,胸口剧烈起伏。
“秀秀你别生气。”杨缳连忙劝她,“我们不要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嗯,”何秀招竭力压制着胸中的愤懑与羞耻,恨恨道,“那什么十四皇子真不是个好的,整天上赶着做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为了邀宠脸都不要了,简直枉为人臣!”
所以她才不去凑这个热闹,但凡见到十四皇子,哪怕只是远远地瞥见一眼,就足够她恶心得呕出来了。到时候还要再被扣上一个蔑视王驾的罪名,她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