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孙念好生不自在,饭毕后那个说话很欠揍的小男孩孙良奚从下人手中接过书袋,对孙博恭恭敬敬说:“儿子上学去了。”
孙博点了点头后便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孙念身上:“念儿,你随为父来一趟书房。”
孙念心一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从小到大都是能惹事的主儿。
孙博说这话的语气跟她高中班主任说“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一样一样的,让她下意识的就心虚。
书房里,初起的阳光透过镂花木窗照进来,孙博看着眼前娇丽如海棠花蕊般的女儿,想起分离时她不过牙牙学语。
如今一晃竟十几年过去了,她已长成这般美好的女子,模样一如她母亲当年。
“这些年来,你恨过父亲吗?”孙博问道,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
孙念闻言,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念念有生之年还能得见父亲,已是三生有幸,还来恨字?”
这话说的妙,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真情实感还是刻意讥讽。
她承认自己有点故意膈应人的成分,但也只是想为已经死去的孙念念本尊争一口气。
老孙这十几年倒是娇妻在怀儿女绕膝,可曾想过自己还有个女儿远在千里之外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再者说要不是他那一封书信,孙念念后来也不会被逼得跳崖,小小年纪魂归离恨,老孙算是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虽说便宜了自己用她这幅身体再活一回,但孙念真的,替那小姑娘感到不值。
孙博眼神像是在回忆些什么:“若你母亲还活着,看到你长大成人的模样,一定会非常高兴。”
孙念低垂着眼:“斯人已去多年,还望父亲节哀。”
接着老孙又问了她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总归不过在那过的可还好云云。
说到蜀地那老两口的离世又感慨了一会子,直到晌午才将精神濒临崩溃的孙念从书房放出来。
老妈子们正忙着清洗午饭用到的食材,鸳鸯也不知去哪儿了,她站在阳光下,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安静。
大脑正处于放空状态的时候,肩膀突然被小石子砸了一下,一开始她没在意,结果接二连三的砸了过来!
孙念怒气冲冲的转头,一眼就看到站在檐下笑的贱兮兮的孙良奚,手里还攥着一把小石子。
又!是!这!个!熊!孩!子!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莫生气莫生气气死自己谁如意,然后强凹出一副温柔的嘴脸:“三弟,不要闹了好不好?这样很危险的。”
熊孩子“哦”了一声,然后又往她身子砸了颗石子。
此情此景,这他妈的是个人还能忍?
她转头环顾了下周围,很好!没人!
一下子便冲上去揪着孙良奚的耳朵道:“你以为姐姐不敢收拾你是吗?那你可就错了主意了臭弟弟!以后不许欺负女孩子晓得伐?晓得伐!”
“你们俩在干什么呢?”身后传来大夫人的声音。
孙念瞬间收回手,不安的咬住了嘴唇,心想完了完了,第一天就被后妈看见她虐待自己亲儿子,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孙良奚揉着自己耳朵:“没什么,我跟长姐玩剪刀包袱锤呢,谁输了就让对方捏耳朵。”
大夫人对他二人的“和谐相处”深感欣慰,面上带着笑意,走过去摸了摸孙念的头,“我将西厢房腾出来了,以后就当你的屋子,鸳鸯正在里面收拾呢,你进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孙念谢过了大夫人,逃也似的跑去了西厢房。
鸳鸯正在里面整理铺褥,见孙念进来,小声道:“姑娘,我觉得大夫人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她问着,眼睛好奇的打量起屋内摆设。
“就是觉得,有点过于亲厚了,好像您不是大小姐的女儿,反倒是她的女儿一样。”
鸳鸯对此感到奇怪其实很正常,就算大夫人年轻时与孙念念的娘再情同姐妹。一个女人对待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很少能做到完全不膈应的,大多数都是大家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孙念进门前都想好了,只要她这后妈不虐待她不给她吃剩饭,她就算走了运了。
可今日的情形,总让她想起林黛玉初次进贾府和贾老太太抱头哭的场面……
要说是假装的,也真不至于,孙念念一个没有兄弟靠山的十四岁孩子,根本对长房构不成威胁,心机用她身上纯浪费。
但要说是真情实感,那大夫人的情感也太浓烈了些吧?
孙念干脆瘫在鸳鸯刚收拾好的床铺上,长舒一口气道:“人家对咱好还挑刺?怎么那么难伺候呢?”
这话不仅是对鸳鸯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门口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面探进来一颗小脑袋瓜,甜甜道:“念念姐,娘亲让我问你午膳想吃什么?”
孙念手支着脑袋看着孙幼清,内心不自觉就柔软起来:“姐姐不挑食的,只要有馒头什么菜我都可以!”
小幼清被逗的直笑:“我知道啦。”说完转身便跑开了。
你看看你看看!同样是一个娘生的!孙良奚那小子是生下来忘包手了吗?
不过孙念想到方才他替她圆揪耳朵那事还是挺仗义的。但凡他卖卖惨嚎两句姐姐欺负我,她都不能确定今天这顿午饭还能不能吃上。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午膳过后孙良奚就又滚回去上学了,孙念发现这小孩皮归皮,但是面对孙博的时候异常恭顺,可能是小时候被他爹打怕了?
下午的时候大夫人来到西厢房,怀中抱着个小木箱,打开之后净是衣服首饰,样式都很明艳,她对孙念说:“新衣服要做好还需要些时日,这些都是你娘亲年轻时候穿戴的,我一直都小心保管着,如今你回来了,也该交给你了。”
孙念心中五味杂陈,从情感角度出发她彻底是对大夫人服了。
衣服首饰略显陈旧却都干干净净,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看得出来是有用心收着的。
“大夫人,念念真的感谢你。”这是她作为孙念念而言说的真心话。
大夫人低头笑了下,眼神似有感伤:“傻孩子,谢什么,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完又坐了会儿同孙念说了几句便出去了,临走前嘱咐她缺什么只管开口。
通过一天的相处下来,这个家庭的人员流动孙念已经清清楚楚了,全家上下除了主人外便只有两个老妈子供使唤,一个叫刘妈,一个叫赵妈。
刘妈在这干的时间最久,早上给她俩开门的老妇人便是她,赵妈相比下年轻些,爱说爱笑的,看起来十分和蔼,据说年轻时候是在大户人家当奶妈的。
作为全家唯一一个丫鬟,鸳鸯说她心理压力很大。
可到了晚上睡的最快的还是她,倒是孙念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下床后披了件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天空中明月高悬,镀了满地银白。
孙念倚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上,今天才是她穿越来的第二天,可能是经历的有点多,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没法儿好好思考。
直到现在她才有心情让心静下来,寻思一下自己到底怎么穿越的?
联想起出事那天晚上的天象,孙念虽然怀疑,但是她受过的知识让她认为九星连珠就能穿越纯属扯淡。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喃喃道。
她推测自己既然是魂穿,那么原来的身体肯定是在河里死的透透的了。
手机和高跟鞋都遗留在路上,傻子都能看出来她肯定遇害了。
接下来警方在周围寻找无果后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河里,打捞上来后记者再对着她已经被泡浮肿的身体一顿拍拍拍。
结局就是她孙念终究还是没逃过上头条的命运,只是没有先那啥后杀之后的惨不忍睹。
孙念忽然庆幸自己没有过早成家立业,不然留下的牵挂太多了。
至于她那双私生活比自己还要丰富多彩的父母,估计伤心一阵就搂着新欢接着出国旅游了吧?
虽然想到这心里哇凉哇凉的,但是她觉得也挺好,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也得作为孙念念,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好好的活下去。
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回了房。
第二天孙博下朝之后回家吃过饭就去东朝房处理兵机奏章去了,孙念乐得自在,带着孙幼清就跑去书房翻书看。
老孙的书架上除了诗集就是史书,一本野史都没有,看的她垂头丧气。孙幼清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大概因为是女儿家的缘故,孙博对幼清的教育明显没有对良奚上心。只让她些许认得些字,连学都没让上,平常读的也都是女诫孝经之类。只有趁孙博不在家时她才敢来书房随意看书。
“姐姐,这个字怎么读?”孙幼清捧着一本《太史公记》摆到孙念面前。
上前是关于吕太后的记载,幼清指着的,正是“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中的“彘”字。
孙念教完她后,开玩笑问道:“吕后这么残忍,你觉得她是不是个坏女人?”
幼清很当回事的皱眉思考了一会:“吕后晚年虽然行事残忍荒诞,但清儿认为她不算是个坏人,因为她一开始不坏,但为何会变成后来那样,清儿也不懂……”
孙念惊讶于这孩子的见解,揉了揉她脑袋道:“小幼清,人呐有时候是不能用好坏来分的。”
“拿牛乳和墨汁打比方,很多人觉得好人是牛乳,坏人是墨汁,但真实情况其实是牛乳和墨汁混在一起,有白也有黑,没有绝对性。而且环境也很重要,如果一个人长期不快乐,是很容易放大身上黑色的一面的。”
“姐姐我懂了,”幼清眨了眨眼睛:“吕后后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她太苦了吧?”
没能等孙念开口,外面就响起了赵妈妈的哭叫声:“出事儿啦出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