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孙念听到王世昌在外喊道:“孙姑娘!长安街到了,你家里具体地方在哪儿?我送你们过去吧?”
孙念将还在睡觉的鸳鸯摇醒,起身掀起了帘子:“就不劳烦王大哥了,我家离这里不远,我和鸳鸯走着过去就行了。”
“那好吧,你二人路上小心,日后我们有缘再见!”
孙念带着鸳鸯下了马车,对他们摆了摆胳膊,眼神真挚:“好,有缘再见!”
再见个屁呀!顺天府那么大,这又不是现代还能加个微信,人海茫茫的,只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这两人了。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两人目送着马车离开,鸳鸯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姑娘知道孙家在哪儿?”
孙念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我知道个锤子……”
马车沿着长安街往西行驶,一路拐到了灵济宫前的旧灰厂,此地正是西厂总署。
车停下后大门打开,立刻有身穿锦衣的侍卫弯低身子背部朝上伏在车前,灰衣少年踏其而下,两侧锦衣卫齐声道:“恭迎汪提督!”
他点了点头,将头上斗笠摘下,随手递给随从。
王世昌与他一同走到署内,见他神色不同往常,问道:“汪直老弟,你想什么呢?这半天都在发呆。”
汪直回忆起那女子神采奕奕的笑脸:“世昌兄,你说,怎么会有人遭遇了那么多悲惨的事情,还能笑得出来呢?”
可能是因为……太蠢了?
此刻他眼中的蠢女人正盯着街边的肉包子流口水,孙念舔了舔嘴唇,转头对着同样在流口水的鸳鸯说:“鸳鸯,你哭一个!”
鸳鸯面露不解:“不这不那的哭啥子嘛?”
“你就想着哭完之后既有肉包子吃又能有地方住,多好!”
“可是……我实在是哭不出来呀!”
那你之前哭的倒是挺快啊!孙念在心里咆哮。
她双手按住鸳鸯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表情认真:“你就想想咱俩这一路走来吃的苦,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本来指望来京都过过好日子。结果一车的财宝都被那群狗娘养的强盗劫走了!你说咱俩以前在家不想吃啥有啥,你再看看现在,连个肉包子都吃不上……”
只瞧鸳鸯两眼逐渐泛红,泪珠子啪嗒啪嗒就掉了出来:“姑娘你莫要说喽!眼睛夹不住水喽!”
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孙念见她终于哭出来,使劲一掐自己大腿,也跟着嚎了起来。
俩小姑娘在街头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果不其然就有看不下去的行人商贩上前围观。
卖包子的大婶首当其冲:“这俩是谁家的闺女?好端端的哭什么呀?你瞅瞅多俊的一张小脸都哭花了!
其余人也都跟着询问:“对呀,哭什么啊?遇见什么事了这是?”
孙念觉得时机成熟,抽抽噎噎道:“小女子二人自蜀地来京都寻亲,不曾想半路上盘缠被抢了,靠着一路沿街乞讨,好不容易来到京都,谁知竟又迷路了呜呜呜!”
鸳鸯被她刚刚一番话激着了,哭的肝肠寸断,也没留意听自家姑娘扯的慌,只一昧的点头。
围观的路人有感性的竟忍不住抹了抹泪,终于有见义勇为之士看不下去道:“你家里人叫什么名字?我带你们找去!顺天府总共这么大!就不信找不着了!
孙念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旧抽抽噎噎道:“小女子之父乃兵科给事中孙博!”
当即便有好几个人举手说知道,可见这孙博还小有名气。
卖包子的大婶见两个小姑娘瘦巴巴的,拾起几个包子就塞她们手里:“丫头饿坏了吧!快拿着吃吧!”
她二人对着大婶千恩万谢,然后叼着包子跟着顺天府热心市民踏上了找家的路。
走在路上的感觉很奇妙,孙念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
但她难以想象自己此刻脚下踩着的居然是六百多年前的北京城,街边古朴的建筑此刻就矗立在她眼前,让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历史的变迁感。
跟着带路的大哥往东拐了几个巷子,约莫走了有二十分钟,将她们带到了胡同里一扇朱门前,门上挂着个不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孙宅”二字。
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热心市民替她们敲了敲门就离开了。孙念道谢之后默默打量这扇门,并不觉气派,搁这年代估计也就算个小康之家,可见孙老爹在官场上混的并不太好。
敲门声后没多久,就从里面传来老妈子的声音,小跑着:“来喽来喽!”
门打开后,从里探出一张苍老的脸,脸颊凹陷干瘪,打量了一圈主仆二人,嘶拉着嗓子问道:“二位找谁?”
孙念知道她肯定是这家的下人,所以只将自己的身份大致一说,让她晓得自己是这家的女儿就行了。
老妈子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眼神有些古怪:“那就请姑娘先进厅堂候着吧,我这便去请大夫人。”
孙念踏入宅内,院内铺着石板,正对着大门的应该就是老太太说的“厅堂”,门口立着两根柱子,左右两边各设厢房,乍一看如若一体,房屋整体结构较为粗犷,但好在简洁。
进入厅堂内,入门是面屏风,绕过屏风后一眼看过去,中堂挂着幅山水画,上面还有题字。
画前设有一张八仙桌,左右两边各配太师椅,堂中央两侧是给小辈准备的茶几椅子,排列的对称有序。
孙念带鸳鸯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没一会就见一位容貌姣好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身上披着件外衣,鬓发凌乱,像是刚被叫醒的,身后跟着刚才的老妈子。
她站起来刚想学电视剧里一样行礼,谁知妇人上来就抓住了她的手,盯着她看了半天,眼睛里似有泪要流出来:“是了,是柔儿的孩子!”
妇人口中的柔儿,全名江韵柔,正是孙念念生母的名字。
意料中后娘的刻薄脸并没有出现,孙念被这猝不及防的温情时刻搞的一头雾水。
她要不要挤出两滴眼泪来以示尊重?
妇人拉着她的手一阵寒暄,无非就是问她渴不渴饿不饿一路来的可还顺利?
指尖不经意触到孙念手腕上的伤疤,往上一撸袖子发现整条胳膊都是伤痕,连忙问道:“孩子,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孙念叹了口气,只得将她俩遇山贼跳崖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妇人听完后悲拗不已,抱着孙念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啊!
哭声引来了两个迷迷糊糊的小孩,一男一女,看样比鸳鸯还要小上一点,都长着圆圆的脸杏核眼,很明显是双生子。
女孩揉着眼睛,不解的看着眼前:“娘亲,你哭什么啊?”
妇人见他俩来,过去便将二人拉到孙念面前:“幼清良奚,这就是娘亲跟你们说过的念念姐,比你们年长两岁,以后你们三人要互相爱护,知道了吗?”
小男孩切了一声:“她明明一点都不漂亮嘛!”
孙念瞬间被这小孩气的牙痒痒,怎么说话不讨喜的臭小孩古今都有?
妇人表情无奈对小女孩说:“幼清,先带弟弟回房洗漱。”
继而转头对孙念道:“你三弟从小性格便不好,无需理会他,等会儿你父亲下了朝回来看见你,肯定会非常开心。”
孙念点了点头,她才不管孙博开不开心,反正在她没能力养活自己之前,她是坚决要赖在这的当米虫的!
大夫人拉着她的手又交代了她几句,让她有什么需求只管告诉,接着便先回去梳洗了。
早膳时,主位上还空着,一家人迟迟不肯动筷,明显是在等一家之主孙博。
随着外面的开门声,院子里随即响起一个中年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声音从小到大,由远至近:“汪直那狂妄小儿!简直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随着脚步声逼近,一家人齐齐站起,孙念顿时觉得麻烦,只能心里安慰自己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一个头戴乌纱身穿青色官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看面部皮肤其实还算年轻,但因为留山羊胡的缘故,顿显老气横秋。
他看见孙念后表情瞬间呆住:“这位姑娘……你……你是……”
孙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哽咽起来:“父亲,女儿回来了。”
苍天呐!!!她在心里呐喊,这种强行煽情的情节到底还要几次啊!自己为了混口饭吃容易吗!容易吗!
所幸老孙的情绪不像大夫人那般有张力,但眼圈也是红红的,摸了摸孙念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夫人上前服侍他摘下官帽:“念丫头好不容易平安归来的,不要再引得她哭坏身子,官人先用早饭,之后父女俩再慢慢叙旧如何?”
孙博点了点头,听从了夫人的话。
桌子上摆了几盘小菜,两盘面点,每人面前一碗米粥。
其实挺对孙念的胃口,但她先前已经吃了两个包子了,胃里剩的地方不多,为了不显得拘谨只能拿筷子夹了点小菜以示尊重。
大夫人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孙博:“官人进门时好大的火气,朝堂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孙博接过糕点,叹了口气道:“先前因为妖狐夜出案,陛下不是设了个西厂吗?由御马监太监汪直担任提督。”
他口中说的妖狐夜出案,就发生在不久前的正月。
传说是京城每到夜间都会出现一名头戴面纱的女子,有好色之徒将她拐至家中。谁知第二日宅中的人竟死了个精光,连看门的狗池子里的鱼都没剩下!
因有目睹人称那女子姿态婀娜妩媚,所到之处银铃摇曳,便被断言定是狐狸精变的。
不仅宫外如此,宫内也不太平,前脚出了个妖狐夜出案,后脚又有个叫李子龙的妖道,与太监勾结擅自进入大内。后二人虽被诛杀,但皇帝深感忧虑。
自己身边都能不安全成这样了,更何况外面?他急需一个完全为自己服务的特务机构,好及时了解外界情况,于是西厂应运而生。
“本以为只是陛下一时兴起,谁曾想西厂短短数月势力如日中天,连东厂和锦衣卫都得服从西厂!那汪直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上任之后只会抓官员立威,弄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那汪直如此胆大妄为,皇上竟不管他?”大夫人问。
孙博喝了口米粥,咽下去道:“汪直是万贵妃的心腹,陛下又对万贵妃言听计从,特许汪直行事可先斩后奏。要我说那黄口小儿除了冤枉好人还能做些什么?不过一介阉人罢了!”
孙念默默嚼着菜,心想这老孙脾气还挺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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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抵达顺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