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浓重的黑色缓缓褪去,露出一点光亮,银钩似的月亮也淡了,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影子。
阴气回落,沸腾了一夜的怨哭陂重新趋于安静,燕云朔手腕一抖,弦月弯刀甩下一连串乌黑的血液,刀锋光滑锐利如新。
他抬头看看天色:“回去?”
君辞拿出令牌看了一眼:“还有一处乩煞阵亮着。”
燕云朔凑过去,眉心一皱:“让其他人上,我们回去。”
解决一处乩煞阵的警报至少要小半个时辰,再耽误下去,天就要亮了。
今天可是端午第二天,阳气骚动得很。
“那里又不远。”君辞不知道燕云朔在想什么,飞身跃上素尘剑,“走了。”
他朝前飞了一阵,没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燕云朔还站在原地。
距离有些远,君辞不想大声喊话,在心里问他:【怎么?】
灵力拂过印记,识海深处点点流光明灭闪烁,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燕云朔动了一下,终于还是飞身跟上:【没怎么,走吧。】
反正痛的又不是他。
等燕云朔飞到身边,君辞拿出令牌在他面前一晃:“还差一点就两千二。”
刚好一会去把这一点补上。
燕云朔看了他几眼,此人虽然神色冷淡,但显然心情还不错。
也是,毕竟积分进度喜人,他俩解绑指日可待。
燕云朔嘴角一扯,脸皮上露出笑容:“那走啊,赶紧的。”
不过两人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两千二补齐,因为有人在他们之前赶到了那座乩煞阵。
怨哭陂聚集了修界众多修士,大家背景不一,对剿鬼的态度也千差万别,有的人将这当负担,每天只做铩魂盟要求的基本任务,也有人将它当机遇,会追着乩煞阵的警报积极剿鬼,以积分换取资源。
遇上前者,上去帮忙会大受欢迎,若是遇上后者,那就得遵循先来后到的规矩,不可抢人机缘。
隔着老远,两人就感觉到一阵浓郁的阴气,以及阴气中的二十多道气息,燕云朔觉得那灵力波动有些熟悉,神识探出去一查:“哟。”
前一天晚上才听冥山教的人诉苦,今天早上就碰上了罪魁祸首。
“万骨枯荣阁。”燕云朔仔细感应着,“只有三个金丹,带十个筑基,还有七个气息不一样,有点邪性,京观塔的?另外三个带点血气……朱素楼的吧。”
他们距离那边还有些距离,再加上阴气弥漫,肉眼看不见人影,神识却能觉察到一些情况,燕云朔微微侧过头:“怎么听起来在吵架呢。”
他来了点兴致,凝神听到几句争执。
一个女声响起:“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这怎么能叫欺人太甚呢,樊师妹说话可忒不讲道理。”一个男人拖着懒洋洋的音调接话,“我们也是看你们朱素楼没有金丹强者陪同,担心你们猎鬼时遭遇危险,才提议大家一起行动,你现在这样说,可叫我好生伤心呐。”
“你这厚颜无耻的——”那女孩音调拔高,又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什么人拉住了。
情况似乎和冥山教说的差不多,万骨枯荣阁作为冥修大派,集结了小门派的令牌,强迫所有人一起行动。
被抢走令牌的人自然不会高兴,现下好像是起了冲突。
君辞不关心谁在吵架,只知道这乩煞阵的积分已经有人占了,他停下来,转身往回飞。
“诶!”燕云朔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料到他走得这么干脆,飞出去好几丈远,又退回来追君辞,“就这么走了?”
君辞:“不然?”
总不可能为了几个积分上去恃强凌弱吧。
“不是,当然不是去抢积分。”燕云朔依依不舍地往回看,“你就不想看看热闹?”
君辞:“不想。”
“啧。”燕云朔,“跟你一起好无聊。”
君辞:“那你也可以不跟我一起。”
“又不是我想。”燕云朔一嗤,“要不是答应了凤君,我才不跟你一起。”
“我爹又没在你身上设禁制。”君辞,“你真不和我一起,他既不知道,也管不着。”
燕云朔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冷哼一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君辞嘲讽一笑。
不用清理这个乩煞阵,两人回到屋里时,太阳刚冒出头。
燕云朔合上门扉,将阳光尽数关在门外,一回头,君辞已经合上床帘,只留给他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本来以为今天白天又是在修炼中度过,但没想到灵力刚运转了几个小周天,燕云朔就察觉到那片天蚕丝纱帘被撩了起来。
君辞动作极轻,本以为不会惊动他,没想到一抬头,就见燕云朔盘腿坐在蒲团上,直直盯着自己:“去哪?”
君辞:“有事。”
“有什么事偏要顶着大太阳出门?”燕云朔指指窗外,今日难得天气晴好,连被阴邪之气笼罩多日的营地都要亮堂些,“阳气这么重,我经脉里被净灵之气烧出来的伤还没好呢,要是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是我有事。”君辞奇怪,“又没让你出门?”
“?”燕云朔,“你要一个人?”
君辞:“嗯。”
居然要抛开他单独行动?
岂有此理!
燕云朔:“你爹问起来怎么办?”
君辞:“我爹只是让我们一起出任务,不是让我们随时绑定。”
在怨哭陂这鬼地方,出门除了做剿鬼任务,还能干嘛?燕云朔眉毛一竖:“你要去找龙煊?”
君辞:“嗯。”
嗯得这么理直气壮,燕云朔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也没啥好说的。
君辞更是根本没准备听他说什么,悠悠然推开门走了。
.
龙族灵舟。
龙煊殷勤地倒上上好的茶水,将晶莹剔透的茶杯放在君辞面前:“阿慈,尝尝我专门从瀛洲带来的沁茶。”
君辞不是来喝茶的,将茶杯接过,低头看案上的帛书。
千万年来,一直到十多年前,阴阳两界都由无形无质的界壁相隔,从未相通,仅有极少数生灵或鬼物,能够穿梭于阴阳之间,阴界相关的记载也极少。
“这个只是拓本,原件还在龙宫的禁地里。”龙煊得意道,“我知道你来怨哭陂,肯定会对阴界感兴趣,走之前偷偷潜入禁地,背着我爹拓印了一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君辞只好再搭理他一下:“多谢。”
“不谢不谢,我们谁跟谁啊,是吧?”龙煊高兴了,站起身,“你先看着,我去把罗闻找来,让他给你讲讲界壁另一边的细节。”
君辞只点了点头,视线掠过帛书上一个个古朴的上古玄文。
这种玄文能沟通灵气,自成一派法术,若是真迹,神识扫过便能从文字的记述中看到鲜活的画面,但龙煊灵力不足,拓印在锦帛上的文字没有半分灵气波动,君辞只能靠肉眼识别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字。
所幸他的玄文学得不错,能看懂大部分记载。
帛书所载的似乎是一篇功法,但不知为何只剩一点残篇,具体的修炼法诀完全不可考,只有前面寥寥几句绪言,记叙了阴界的一些情状。
玄文记述,阳界的生灵死后,魂魄便沉入地底,进入阴界,大多数魂魄都是没有威胁的白鬼,在斩断尘缘之后,就能重新投胎回阳界;但生物总有嗔痴怨憎,在邪气侵袭之下,一些白鬼会异变为有攻击性的鬼物。
阴界存在数十万年,积攒的怨气和邪气越来越重,鬼物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这些东西集结在一起,相互吞噬又相互激发,从鬼煞成长为鬼将甚至鬼王,慢慢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不对这些天生带有破坏性的东西加以限制,阴阳两界都会被翻覆。
因此,阴界的最高主宰派出十位鬼仙,在阴界设立了十座城池,将这些怨灵恶鬼全部镇压在城内。
记述到这里就结束,随后开始歌颂阴界在冥帝和十位鬼仙城主的治理下井然有序、太平无事。
但现在阴界不仅乱了,还乱到了阳界。
为什么?
是传说中有通天之能的冥帝和鬼仙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无力镇压阴界厉鬼,亦或是他们都好好的,只是忽然看阳界十分不顺眼,想要入侵阳界?
君辞心里想着问题,一抬头,龙煊带着罗闻回来了。
“君辞公子。”罗闻一个化神期,却对他客客气气地一拱手,“少君说您有要事相问?”
不过是个人对阴界有些好奇,哪算什么要事可言,君辞挺好奇,龙族是怎么在实力为尊的世界里让一位化神期强者这么能屈能伸的。
但这不是现在该纠结的事情,他指尖在帛书上轻轻一点:“前辈穿过界壁,所见与古籍记载有何不同?”
“差异极大。”罗闻道,“从十几年前阴界乱象初现,界壁第一次显形开始,就有人进入阴界探查,当时的怨哭陂规模还没有如今庞大,凸出的界壁只有一个小镇大小,但进去后也只能看到一片血海。”
可是根据帛书的记载,阴界的主体只有一块巨大的陆地,根本不存在如此广袤的血海。
“当时的队伍在血海中走了五天,才远远看到陆地,但没能上岸就遭遇了极其强大的鬼物,只能退回阳界,此后十几年一直有队伍进入,但到达陆地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血海中的怪物越来越多,从三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能看到阴界的陆地。我们目前的探查,都只是在血海中摸索。”
君辞愕然。
他一直都知道阳界对阴界的探查很有限,却没有想到这么有限——古阴界只有陆地,这块凭空而出的血海肯定是变故的关键,阳界这么多年,居然连这片血海都没有走出去。
“公子不必忧心。”罗闻大概知道他在惊讶什么,忍不住为探查队解释,“进展不多,是因为这十几年阴界也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仙门只是常规探查,没有太过重视。”
罗闻:“但最近阴界异动频发,仙门还专门设立了铩魂盟来调查阴界事变,相信过不了多久,阴界的情况就会明朗许多。”
那就还是得之后才能弄清楚。
目前为止,阴界的情况还是扑朔迷离,君辞本以为今天来能知道些新消息,没想到牵扯出的问题更多。
他想了想,问了几句关于血海深处的事情,便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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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朔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看。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从来到怨哭陂后一直和君辞一起行动,他没什么机会细想这些问题,现在君辞出门了,他躺在床上,还是想不明白。
总之就是有点烦躁。
早上有一点,君辞说得挺对的,他们只是口头上对凤怀卿承诺了一起行动,但就算他们不在一起,凤怀卿既不知道,也管不着。
现在不就是吗,君辞一个人找龙煊去了。
……啧。
燕云朔想到龙煊那副嘴脸就烦,一翻身爬起来,也不管外面的太阳光了,推开门准备出去练几套刀法。
但还没走出去几步,忽然被人叫住:“阿朔!”
燕云朔循声望去:“师兄?”
“这是去哪呢?”应星洲笑吟吟地看着他,“先别走,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元婴与金丹在怨哭陂的分工不同,最近阴界异动频繁,界壁的灵气消耗巨大,应星洲、楚灵这些元婴期修士每日巡查,修补受损的界壁,忙得不可开交,燕云朔几乎没怎么碰见过应星洲。
今天应星洲却主动来找他,燕云朔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应星洲却没答,往他身后的房门内看:“辞师弟呢?”
燕云朔:“没在。”
应星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去哪了?”
燕云朔不情不愿地解释:“找龙煊去了。”
应星洲:“原来如此。”
“虽然师父和凤君都让我们一起行动,说这样会更安全,但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在一起。”燕云朔眼神一转,话里藏话,“师兄,你可不要跟他们说啊。”
“嗯?”应星洲愣了一下,善解人意地笑起来,“我都听说了,你俩出任务都是在一起的,现在辞师弟只是去找友人小聚,又不会有危险,我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去告密。”
“……”燕云朔保持微笑,“那就好。”
“辞师弟不在,你一会儿转告他也行。”应星洲不觉有异,继续说起正事,“好消息是,师父让我转告你,你和辞师弟的灵契,能解开一半了。”
燕云朔的笑容僵在脸上。
“……什么?”
朔子哥你怎么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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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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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