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回响 第49章 回响3

陈京洛抱着笔记本跟几个人一同从会议室门口走出来，一群人里没一个脸上带笑的，麻木和消沉的情绪在这片角落肆意疯长。

几人早就习惯了给公司卖命，但对这次的项目还是颇有怨言，半个月无休，整个团队一起没日没夜地熬出两版自认精彩的新方案，会议上居然ppt没讲完就被否了。

陈京洛看着快被各种资料埋没的工位，好歹是找了块空地出来把笔记本放下了，在ppt上补充了一下会议反馈，她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皮长舒一口气。

曹朔路过的时候带着一股木质香，他停在陈京洛身边，看着一脸疲态的女人，笑了笑：“去抽根烟？”

陈京洛没动，仍旧闭着眼，嗓音微哑：“喷香水还抽烟。”

边上正在梳丸子头的丁熹闻言笑了起来：“哎曹朔，你真是我们这儿最精致的人了，我每天早上起来脸都懒得洗，你居然还喷香水。”

曹朔一点也不窘迫，一手搭在陈京洛的桌上转过身去跟人开玩笑：“我这点香味让这间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都鲜活起来了好吧。”

丁熹笑得连连点头：“什么牌子的？闻着确实不错，借我喷两下。”

“我桌上，你自己去拿。”曹朔说完听到身后有动静，扭头看到陈京洛已经站起来了，从桌上的杂物里翻出来一包烟，又要接着找打火机，他连忙说：“别找了，用我的吧。”

陈京洛没意见，揉了揉脖子跟着走出了办公室，她工作后才开始抽烟，一来是部门里烟鬼多，二来是确实需要一点尼古丁来麻痹疲惫。

两人拧开楼梯间的门时，窗户外天气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周六的夜晚路上车水马龙，许多与他们年纪相仿的人正在寻欢作乐的路上，越看心里越悲凉。

曹朔把打火机递给陈京洛，看她靠在窗边点燃了一根烟，白雾缭绕间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她穿了件挂脖衬衫，肩膀线条好看得要命，两道锁骨深陷下去，暗色里载满了风情。

曹朔第一次见陈京洛就觉得她好看，不是单纯的脸好看，她身上那股出群气质挺让人挪不开眼的。哪怕是现在这种不施粉黛满面疲倦的状态，在人群里也极为出挑。

“愣着干什么？”陈京洛看他一眼，语气凉凉的。

“看看你嘛，”曹朔也不怵，他长了张很占便宜的脸，笑起来人畜无害的，“一会儿别点外卖了吧，楼下新开了家川菜馆，咱俩去试试？”

陈京洛抖了抖烟灰，呼出一口烟，笑了笑：“提前拿号了吗，现在过去估计得排到九点。”

“……”

加班加昏头了，连今天是休息日都忘记，曹朔心里暗骂几句，只好说：“那周一再请你吃吧，哎，你可得把时间留给我啊，我先约的。”

陈京洛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知道曹朔心里那点想法，他不挑明，她也不拆穿。工作间隙一起抽根烟放松，她不排斥。

手机响了三声，陈京洛接通电话，听到杜寒溪响亮的声音：“在干嘛呢宝宝！”

曹朔表演起一个眼盲耳聋的残疾人，趴在窗口抽烟发呆。

“刚开完会，怎么了？”陈京洛将烟头碾灭在窗台上，那上面有不少被烫出来的黑色小圆形，其中几个就出自她手。

杜寒溪似乎正在去哪里的路上，说话时带着明显的风声：“晚上出来喝酒呀，带你见见我男朋友。”

“你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

“昨晚，”杜寒溪的笑声根本压不住，“我操，他第一次谈恋爱你敢信！昨晚连位置都找不准，还是我扶进去的。”

曹朔拿烟的手顿了顿，神色戏谑地看向陈京洛。她表情复杂，手里的烟头已经被戳扁了：“真的还是演的啊？”

她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夹在唇间，偏头去看曹朔，后者拿着打火机凑近了些，无声地替她点燃烟后又转了回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灯火。

陈京洛很喜欢曹朔这点聪明，他从不逾矩做一些恋人间的举动。

杜寒溪还在劝说着：“来嘛来嘛，他还有几个朋友也要来的，你挑挑看啊。谈个恋爱玩玩嘛，多有意思。”

“我还有点事情，到时候看吧。“陈京洛到底是没说死。

“行啊，我们会玩到很晚的，你好了随时联系！”

陈京洛挂了电话，朝着窗外吐了一口烟。曹朔这才开口，语气带笑：“你去玩吧，这项目就是不着急开才这么多烂事，估计明天开会才能调整思路重新开始。”

“有点累。”陈京洛实话实说，歪着脑袋靠在窗框上，极轻地叹了口气。

曹朔看着她眼下的那道青黑，想了想：“那我带你吃饭去吧，离这不远有家味道还不错的海鲜粥，吃完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一下。”

陈京洛摇头：“算了，我抽完这根就回家。”

曹朔没再说什么，两人抽完最后一支烟，一起回到办公室。丁熹趴在一个小枕头上睡觉，办公室里人走了不少，连轴转了半个月一群人都累得发懵，这会儿办公室里安静得不得了。

陈京洛合上笔记本装进包里，将脚上的拖鞋换下，提起包就往外走，电梯刚要关上时被一双手拦下，曹朔走进来，冲她笑：“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打车要排队。”

“好，”陈京洛没拒绝，微微点头，“谢谢了。”

“客气。”曹朔摁了负一层的电梯按钮，见陈京洛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就没再找话。

走到车前曹朔替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陈京洛抱着包坐进去系上安全带，闻到了他车载香薰的味道，跟他身上喷的似乎是同一款。

“我觉得这个挺好闻的，”曹朔察觉她的目光，“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开着窗，味道能散一点。”

陈京洛摇头：“不用，这香水挺适合你的。”

“是吗？”曹朔有些意外，路上有点堵，他以30码的均速艰难地前行。

“嗯。”陈京洛没多解释，翻出笔记本来，又打开了ppt在上面加了点备注。

曹朔开了音乐，音量调得很低，语气尽量自然地开口：“我听说你想辞职？”

“已经提了，”陈京洛合上笔记本重新塞进包里，“下个月20号就走。”

“是因为这个新项目吗？”曹朔想了想，“虽然前期操蛋了点，一堆翻来覆去的破事，但其实执行起来不一定落到你头上。”

“不全是因为这个，”陈京洛不疾不徐地说着，“我每年夏天要休息两个月，公司批不了这么长的假。”

“嗯？要出去旅游吗？”曹朔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工作习惯，一时有些惊讶。

“只是休息而已。”陈京洛语气淡淡的。

曹朔沉默了一会儿，她这一走，休息完了怕是不会回来了。他勉强笑了笑：“也是，你平常熬太狠了，也该休息的，不然身体受不了。”

陈京洛没接话，等又过了一个路口才说：“前面那路口把我放下吧，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晚饭就这么随意解决啊？”曹朔问。

“嗯，休息一下去我朋友那里。”陈京洛说。

曹朔想起来方才电话里那几句话，忍住内心的不快，佯装开玩笑：“挑个男朋友，休息两个月陪你好好玩。”

“我不谈恋爱。”陈京洛说。

“为什么？”曹朔忍不住问。

陈京洛只是摇摇头：“不适合。”

曹朔还要再问，却发现已经开到了那家便利店门口，他只好看着陈京洛下车，在她离开前笑着说：“离职前记得跟我去吃一次楼下的川菜馆啊。”

“好。”陈京洛也笑了笑，快速领悟了他话里的意思。

曹朔这个人，体贴，聪明，相貌家境也不赖，但陈京洛总感觉他缺了点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当同事就不错，没必要当恋人。

便利店的收银小哥已经认识她了，见她风尘仆仆地进来，高兴地打招呼：“嗨，今天这么早下班？”

店里其他人听了这话不免看向刚进门的年轻女人，周六晚上八点，居然也算早下班，可见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陈京洛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随便拿了几样东西，结账时顺手买了把打火机。

“少抽烟，对身体不好，”收银小哥乐呵呵的，“你每天工作到那么晚身体吃得消吗？”

“辞职了。”陈京洛看他把东西都装进袋子里，试了试手上两块钱的打火机。

曹朔用的打火机不便宜，听点火声就有很大的区别，之前说要送给她，陈京洛没要。她还是喜欢两块钱的打火机，需要的时候随手买一个，不需要了就随手丢掉，找不到也不心疼，坏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哎，早就该辞了，找点轻松点儿的工作，你这么瘦，真得好好养养身体。”收银小哥还在絮絮叨叨。

陈京洛随意点了点头，拎着袋子走了。便利店门口的玻璃映出她现在的模样，满脸憔悴疲惫，比入职时瘦了七八斤，今年辞职晚了点，身体确实快被掏空了。

她简单吃了口饭，去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没睡着，抽屉里只剩下一个空的药盒子，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听到手机又响了，只不过这次响了两声就停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高颖，只有高颖的电话会只响两声，只为了催她回消息。

果不其然，微信上有一条半个小时前的消息，高颖说许嘉树生日要到了，让她记得买礼物。

陈京洛从来不给许嘉树买礼物，每逢他生日就发个红包。从她毕业开始家里就没再给钱了，但高颖始终觉得她高中学费太贵，她应该早早回报家庭，逢年过节就让她买点礼物，算准了她懒得挑东西会直接给钱。

母女俩谁也没挑破这层最后的脸面。

陈京洛面不改色地给高颖转了八千，爬起来换上衣服出门。

等她到杜寒溪那儿已经十点，座上的人都喝过两轮了，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先喝了一杯解渴。

杜寒溪喝得脸红红的，给陈京洛挨个介绍，坐在她身边的男生看起来年纪还很小，笑着搀扶她摇摇晃晃得身体。

“大学生？”陈京洛把包放在一边，放松地靠在沙发上。

“快毕业啦，”对面的一个男生代替回答，开了瓶啤酒倒进她的空杯子里，“姐姐你看起来年纪比我们还小呢。”

这种屁话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陈京洛客套地点点头，又干脆地往胃里灌了一杯，看他们玩游戏听他们聊天，她始终没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目的明确地来买醉。

“心情不好吗，怎么一直喝闷酒？”左手边的男生凑过来，拦住了她的手，从果盘里挑了几块西瓜放进她的酒杯里。

“没有，”陈京洛惯性否认，小口喝着杯中的酒，“只是想喝而已。”

男生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自己快毕业了，已经拿到了offer，准备出国读研。

陈京洛听他自顾自说着未来计划，心里的焦躁居然散了一些，笑着问：“你紧张吗？”

“啊？”

“语速越来越快，感觉你有点紧张，”陈京洛拿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放松点，挺好的一段经历。”

他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完，松了口气：“谢谢你啊。”

陈京洛觉得好笑：“谢我干嘛，你自己考的试，你爸妈付的钱，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哎，”他叹气，耍赖般笑了笑，“那我不管，你的随口一说至少让我现在感觉很好。”

杜寒溪看到他俩聊天，丢了颗骰子过去：“你俩不合群啊，怎么不来玩游戏。”

陈京洛见她兴致很高，也不想扫兴，笑着问她：“玩啊，玩什么？”

“快问快答，三秒内答不出就喝酒！”杜寒溪笑嘻嘻地缩在男朋友怀里。

“行，”陈京洛从背后拉出来一个抱枕，抱在怀里看她，“问吧。”

杜寒溪看了眼她边上的男生，眉头一挑：“你喜欢年上还是年下？”

“随便。”

杜寒溪问完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参与进来，一人一句问得很快，陈京洛答得更快。

“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一见钟情。”

“喜欢抱还是亲？”

“都行。”

“对男生外表最注重哪个部位？”

“侧脸。”

“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喝酒。”

“最满意自己的哪个部位？”

“眼睛。”

“能接受异地恋吗？”

“不能。”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杜寒溪两眼放光地看她。

陈京洛思考了两秒，在他们的倒数声里回答：“不喜欢我的。”

杜寒溪哈哈大笑，歪倒在男朋友身上，看着表情无奈的陈京洛和她身边有点低落的男生。

然而还是有人不死心地问：“在座的有你喜欢的类型吗？”

“没有。”陈京洛答得干脆。

“今天气温多少度？”

陈京洛卡了一下，笑着去倒酒，她算是知道杜寒溪怎么会这么早就喝得半醉了。

她过来就是为了喝点酒，看着别人玩游戏玩骰子一点也没兴趣，只是笑着看他们玩，手里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酒吧里永远不缺年轻人，她靠在沙发上半醉半醒，看着一张张相似又不同的面孔，不知不觉出了神。

“姐姐？”

她回过神来，男生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她问：“怎么了？”

“想问你能不能加个微信啊，”他有点紧张的时候显得少年气很足，“你知道我快出国了，我想走之前请你吃顿饭。”

陈京洛眨眨眼，神色清明了一点：“就为了那一句话吗？”

他失笑：“当然不止是因为那句话。我挺喜欢你的，但是好像没什么希望了，就还是想做个朋友吧。”

这种朋友有什么好做的？

但无论如何，陈京洛懒得再问，拿出手机扫了他的名片，站起身来说要去洗手间。

“嘿，”杜寒溪去补了个妆，回来时正好半路截住她，笑着怕她的胳膊，“喜欢不喜欢你的，什么意思啊，太抽象了。”

陈京洛开玩笑说：“大概就是那种不喜欢人类的。”

“你这个要求相当变态啊，打算找个无性恋吗？”杜寒溪咯咯笑。

“说不清，”陈京洛勉强思考了一下，“周围稀烂的感情见多了，碰上特别难得的可能才会想试试，我没耐心去跟一个个人交代自己。”

杜寒溪啧啧感叹：“宁缺毋滥还挺牛逼的，不过被现实鞭打过之后我觉得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这种男人。”

“没所谓，”陈京洛笑得很轻松，“本来也没期待过，谈恋爱不适合我。”

杜寒溪撅嘴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她说：“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会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很好的人。”

“别咒我。你们这些谈恋爱的人隔三岔五就要疯一次，我可受不了情绪大起大落。”陈京洛赶紧把她推回沙发上，转过身往洗手间走。

她走得有些慢，但步子还算稳当，路过一桌桌年轻男女，扶着墙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拧开水龙头冲洗着手。

又一个男人走进来，停在洗手间门口，举着手机讲电话。

“你真不过来啊？这不少老熟人等着见你呢……你哪有那么多事啊我的天，平常就忙得像狗一样，周末也没得休息，你爸是想活活累死你吧！”

陈京洛靠在洗手台前默默听着，周末上班的人不止她一个，这让她感到好了一点。

“我不管！你怎么也得过来一趟，我话都撂了！哥哥诶，你就来这一回吧……露个脸就走也行……哎，也行也行，能来就行！”

男人挂了电话，靠着墙叹了口气，往里走的时候正好跟陈京洛对上视线，他脚步一顿，刚要走过来的时候陈京洛扭头走进了女厕所。

陈京洛蹲着吐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她洗了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杜寒溪看着已经不太行了，陈京洛晃了晃她，她毫无反应，倒是她的小男朋友说：“你放心吧，我一会儿送她回去，到家了我让她给你打电话。”

话都说到这儿了，陈京洛没什么可再问的，杜寒溪回回喝酒都喝多，估计今天出门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过一个怎么样的夜晚。

她在沙发上坐下，发了会儿呆，跟人又喝了几杯，算来今天她也喝了不少了，各种酒混着喝，也快到要醉的临界点。

“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她站起身，看着只会傻笑的杜寒溪，朝那位小男友晃了晃手机，“送到家了联系我，我会等着电话的。”

杜寒溪男朋友点点头，喊了对面一直张望的男生：“你去送一下吧。”

“不用，”陈京洛摆手，“我没醉，自己能回去，你们接着玩。”

她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转身就走，看似潇洒，实则心里清楚自己神智已经恍惚了，她不想去赌那个男生的品性如何，只想趁早回家。

就这么头晕脑胀地走到酒吧门口，她正要拿出手机打车，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两人撞得结结实实，陈京洛伸手拽了一下那人的衣服，好险没摔倒。

那人没有多善良，闻到她满身的酒味，一看她站稳就立刻把自己的衣服抽出来，嘴里客套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语气冷淡，腔调懒散。

陈京洛听着不像是字面意思，更像是“离我远点别吐我身上”，她没回答，转身离开。

“等等！”

身后有人追出来，似乎是瞪了一眼门口跟陈京洛相撞的男人，小跑着上前扶住她：“有没有哪里磕到？”

陈京洛摇摇头，在手机上叫了车，男生陪她等到车，扶她坐进车内，在关上车门之前嘱咐：“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吧，打电话也行。”

“嗯。”陈京洛拉上车门，冲他摆摆手。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五月中旬，温度宜人的季节，有人忙着谈恋爱，有人明天还得去上班。高颖收了转账一句回复也没有，她习以为常地缓缓呼出一口气，熄屏前把男生的微信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