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回响 第12章 第 12 章

陈京洛是一天也不想在家呆着，立刻回去收拾行李，从床头柜的抽屉底下挖出来一个小铁盒，拿走了里面自己攒的所有钱，打上出租直奔学校。

杨可漪帮忙跟保安借了一个小推车，两人推着小车往宿舍楼走。晚自习下课已经有一会儿了，学校路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哎，你知道我们学校的鬼故事吗？”杨可漪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在晚风里压低了嗓子。

陈京洛很配合，缩着肩膀朝她那里挤了挤：“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杨可漪清了清嗓子，说道：“据说啊，以前这里是座荒废了很多很多年的山，慢慢地被山脚下小村子的人开辟成了一片坟地，景明这个黑心开发商挖掘机一铲子下去连坟带山都夷平了。那么多坟，那么多鬼，那么大的怨气啊，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几个学生走在学校的路上，夜黑风高，乌鸦嘎吱嘎吱地叫，忽然——”

“啊！”

路边的小树林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杨可漪尖叫了一声，陈京洛被她吓得当场蹦到了小推车的行李堆里。

模糊的人影逐渐走进，看着眼睛瞪得像铜铃的人笑道：“你推了一车什么东西？”

“韩沁你傻逼吧！”杨可漪一脚踹过去，摸了摸自己剧烈起伏的心脏。

韩沁笑着躲过攻击，顺着路灯看到了杨可漪推着的小车里装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还有一个坐在大袋子上目光锐利直楞楞盯着他的人。

他吓了一跳，猛地拽住了身边江棘的胳膊：“我草！”

“多大人了还玩这个，幼不幼稚。”陈京洛从小推车上走下来，冷冷地说。

“起开。”江棘把怀里的人推开，看着眼前的短发女生，动作顿了顿。

韩沁扶着路灯站稳了，咳了两声缓解尴尬：“你们这是干什么，搬东西吗？”

“陈京洛搬行李，她今天开始住校，”杨可漪说，“你俩没事干就来帮忙搬东西吧。”

“行啊，”韩沁一口答应，接过小推车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推，“我刚还说吃夜宵呢，你俩去不去？江棘请客。”

“我都行啊，”杨可漪扭头看向陈京洛，“你去吗，你去我就去，我一个人去没意思。”

陈京洛其实不太想去，感觉东西收拾完应该很晚了，再出去折腾就不剩什么睡觉的时间了，但杨可漪看着好像有点想去。

“一块儿去吧，”江棘一直没吭声，眼看到了宿舍楼下了，他走上前从推车里拎起两袋行李，“那家烧烤味道挺不错的。”

韩沁从剩下的行李里挑了两件大的，随口说道：“贺新尧应该都快到了，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找个大桌等我们一下。”

小推车上只剩下两个小箱子了，杨可漪端起一个，回头看了眼陈京洛：“我们去吧，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京洛看着双手提满东西的三人，点了点头：“好。”

跟宿管阿姨打过招呼，杨可漪和陈京洛走在最前面，韩沁和江棘跟在后头，几人不紧不慢地爬着楼梯。

陈京洛平时最痛恨爬楼，这会儿听着身旁三人说说笑笑倒觉得没那么累了，兴许是自己搬的东西最轻，兴许是运气好被分到了楼层不高的宿舍，兴许是因为现在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她心里清楚杨可漪只是感谢她才接近，两人性格并没有那么合，平常也只是聊聊学校里的八卦，而韩沁和江棘只是看在杨可漪的面子上才帮了她的忙。

但依然会高兴，依然会雀跃。

这是一种少有的体验，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变得轻盈起来。哪怕知道只是限定的愉悦，她已经学会了享受和接受每一个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时刻。

“喂，”陈京洛回头看向后方的江棘，“一会儿我请客吧。”

“嗯？”江棘抬头看她，“不用啊。”

“我请吧，”陈京洛眉眼弯弯地站在楼道里，“那天谢谢你动手帮忙。”

几人将行李抬到寝室门口，两个男生不方便进去，先下楼去等着了。陈京洛用钥匙打开门，点亮了寝室里的所有灯。

杨可漪站在门口看着门牌下的名字，动作一顿：“陆琼也住这里诶。”

“是吗，”陈京洛看了眼被提前打扫过的床和衣柜，“宿管阿姨说她今天请假回家了。”

“这样啊。”杨可漪移开视线，走进屋内帮忙把床铺好了，然后坐在书桌前看着陈京洛把剩余的东西都归置好，抽空再手机上记了一下还需要购买的东西。

陈京洛收拾完东西洗了把脸，打开一个小收纳箱，从里面拿了点钱揣进兜里。

“你放钱的方式还真是粗旷啊，就这么直接跟别的杂物放在一起吗？”杨可漪忍不住说。

“是的，”陈京洛点点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我还没办银行卡，打算周末去办，这样就不用找地方装钱了。”

“你什么时候生日，我送你一个钱包吧。”杨可漪问。

“2月15号。”陈京洛觉得钱包用处其实不大，但又想起来这一年手机支付好像还没普及到遍地都是。

“行，我记着了。”杨可漪又往手机备忘录里加了一条。

两人到楼下跟男生会和，江棘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带着路，韩沁则是跟杨可漪有一搭没一搭地续着校园怪谈。

“说起来，我们要去的店在哪儿啊？”陈京洛想起来问。

“哦，忘记和你说了，”韩沁放慢脚步靠到她边上，“在学校外面，我们翻墙出去。”

陈京洛停下不走了。

景明的围墙都是实心的砖墙，一点能让人踩的地方都没有，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实在觉得要她翻墙出去是在羞辱她。

三人也都默契地停下了，杨可漪先开口说道：“要不你俩把东西打包进来？我上回翻出去也感觉好费劲。”

“打包就没那么好吃了，”江棘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保安来了。”

陈京洛硬着头皮跟着走到了体育馆后头的围墙，见江棘左右打探了一下，招呼韩沁先上，韩沁爬到墙上往下递了只手，她本能后退了一步，杨可漪上前抓着他的手被拉了上去。

“去吧。”江棘看着杨可漪从墙上跳下去，对愣在原地的陈京洛说道。

“我……”陈京洛有点尴尬地伸手够了够，没够到韩沁的手，“我上不去。”

江棘走到墙边俯下身：“踩我肩上，我托你上去。”

“哦。”陈京洛小心翼翼地抬腿踩了上去，手扶着墙慢悠悠地在江棘肩上站稳。

她身体有点哆嗦，努力伸手抓住韩沁的手，被用力拉了上去。站在墙上往下看还挺高，她没敢多看，闭上眼咬着牙心一狠直接跳了下去。

“啊……”陈京洛压抑着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声音。

江棘和韩沁前后跳了下来，听到声音赶紧问：“怎么了？”

杨可漪满脸通红，蹲在陈京洛身边撩开她的裤腿：“我……我没注意你跳下来了，没来得及说……”

陈京洛吸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脚腕，尽量让自己面容淡定一些，朝着三人说：“我觉得我脚好像崴了。”

·

贺新尧等的都快睡着了，老板来问第四遍“可以点菜了吗”的时候他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了。

“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只好这样说。

电话一接通贺新尧就忍不住压着嗓子催促：“你们在干嘛呢，都几点了？”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韩沁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像是在极速移动，“我们出了点意外，你要不打包了过来医院？”

“……”贺新尧沉默了一瞬，跟老板说了句不好意思，边往外走边问，“江棘又跟人打起来了？”

“没，是陈京洛，”韩沁听起来还在跑，“哎不说了你快来吧。”

贺新尧看着被挂掉的电话，皱着眉站在原地愣了会儿。

等他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站立的人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人，八只眼睛齐齐望向他的画面。

“这是玩的哪一出，”他停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你们怎么推了个瘸子出来？”

“什么瘸子，”陈京洛看他，“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贺新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就是瘸子么，哪个四肢健全的人没事坐在轮椅上？”

杨可漪赶紧上前一步：“我的。我想着墙有点高垒几块砖头方便踩，忘记出声提醒了，陈京洛跳下来踩歪了才把脚扭了。”

贺新尧扯了扯嘴角：“扭了就要做轮椅，那骨折是不是要八抬大轿来抬了？”

“哦，那不要轮椅了，”杨可漪干脆地说，“一会儿你背着她走吧。”

贺新尧看了眼站在一边的江棘和韩沁，笑了声：“你们应该不会是打算带着轮椅翻墙回学校吧？”

“当然不是，”杨可漪母鸡护崽一样挡在陈京洛前面，“你住得不是离学校挺近吗，今晚让陈京洛住那儿吧，你在地板沙发或是什么地方将就一下，她需要人照顾。”

江棘没说话，盯着地板出神。韩沁拍拍贺新尧：“哎，杨可漪也是信任你啊，要换做是我的话她可绝对不会把陈京洛拜托到我家里去。”

贺新尧沉默的时候看起来更寡情少欲，他看向轮椅上的女生：“小心点，我家晚上闹鬼。”

陈京洛不吭声，偏过脸不去看贺新尧。她也不想去住贺新尧家，但现在这个样子回学校肯定是没戏了，回自己家大概会被高颖骂到耳聋，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最终几人分成两拨，贺新尧带着陈京洛回家。那个轮椅最终还是被留在了医院，陈京洛单腿蹦进了出租车，贺新尧在杨可漪威胁的目光下冷哼一声关上了车门。

径州是南方城市，九月热得像还没出三伏，出租车里冷气呼呼的吹，车内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吭声。

陈京洛方才疼出了一身汗，这会儿被空调吹得有点冷，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歪头看着窗外发呆。

司机师傅调的电台正放着老土的搞笑段子，两位主持人哈哈大笑，车内却冻得空气都快结冰。

“小伙子你要买点骨头给你妹妹炖汤哦，”司机师傅终于没忍住，率先打破平静，“伤筋动骨是大事，喝点骨头汤好得快。”

“师傅，我不是他妹妹，”陈京洛立刻澄清，“而且我只是崴了一下，贴几天膏药就好了。”

“哎呀你还小，这种事情别不上心，”司机师傅念念叨叨，“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没养好是要留后遗症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陈京洛并不把这当回事，低头看了眼缠着纱布的脚腕，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

“嗯，知道了。”贺新尧语气懒散，随口应和。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耳机，摆明了就是一副“别说话老子很烦”的模样。

于是车内再次陷入安静，只剩下电台里尴尬的笑话，听得陈京洛感觉鸡皮疙瘩起得更厉害了。

她右手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左手胳膊，感受着一粒粒的起伏，心里却毫无波澜。倒不是她淡定，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已经放弃思考了。

出租车停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楼下，陈京洛扶着车门单腿蹦了出来，扭头看向一旁不做声的男生。

“喂。”她说话带了点鼻音，重心往没瘸的左腿倾斜。

贺新尧摘下耳机收回兜里，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上来吧。”

“呃，”陈京洛看着身前的那颗后脑勺，一下子有点无所适从，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以自己跳过去。”

“哦是吗这么坚强啊真令人敬佩。”贺新尧没什么表情。

他回过头看着站得歪歪扭扭的人，路灯把她照得有点可怜，眼眶里有流转的光点，看起来异常湿润。

“上来吧，”他淡声催促，“等你跳到天都该亮了。”

陈京洛揉了揉鼻子，偏头打了个喷嚏。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颗灯光下毛茸茸的脑袋，往前蹦了一步伸开手扑到他背上趴好了。贺新尧托了一把她的屁股，稳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尽量忽略屁股下的异物，陈京洛双手环着贺新尧的脖子，脑袋摆了好几个位置都觉得不舒服，最后还是小心地搁在他肩膀上方，随着少年的脚步起伏一颠一颠的。

“虽然很冒昧但我有个事想问你，你跟杨可漪是什么关系啊？”陈京洛瞄着他的脸颊，想了想还是决定要问一问，“因为她对我挺好的，所以如果你们有什么感情牵扯的话我是不愿意掺和进来的。”

贺新尧脚步没停，似乎并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只是把她往上颠了颠，语气平淡地开口：“前不久我爸跟她妈谈过恋爱，离结婚就差临门一脚。”

“噢。”陈京洛小声回应。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能降落，顿时松了口气，卸了力将头舒服地靠在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