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装置三部曲 第123章 第 123 章

八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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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85年12月16日10:00｜翔龙母舰·中控室 ——

中控室那道宽阔的气闸门左右滑开，埃里克森、汤普森和魏博文将军鱼贯而入。

他们此行是应邀前来，观摩韩飞龙提出的应急方案演示——如何操控护卫舰，将X暗物质生成装置拖曳至预定的空旷区域。

刚一进门，埃里克森指挥官便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起那位站在飞行控制台后、正向他们行礼致敬的青年军官。

“嗯，韩飞龙，不错啊。两年没见，个头高了不少！” 他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随即与迎上前来的韩呈栋寒暄起来。

“是啊，飞龙这小子长得快，眼看就要赶上魏安国了吧？” 汤普森舰长一边拍着韩呈栋的肩膀，一边笑着附和。

“哪儿的话，安国还是比飞龙高出将近两个厘米呢！” 韩呈栋微笑着调侃起老友：“哼，博文最爱拿这事显摆——当年我们婚礼上，他就当众指着我说：‘呈栋，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儿子就算样样超不过你儿子，起码身高可以。谁让你比我矮半头，你这基因，不行！！’”

“噗哧……”

“嗯哼……”

两人身后的亲卫们都憋不住，纷纷低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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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魏安国和韩飞龙这对“小哥俩”碰面，只要他们的老父亲在场，第一件事，必然是——比身高。

韩呈栋一向争强好胜，好友当年的那句玩笑话，太戳他心。

他当场就反驳，道：“博文，别太得意！我家寒玉可比你家诗语高不少——儿子随妈妈，我儿子当然要比你儿子高些！”

果然，飞龙出生以后，长得像极了妈妈寒玉，五官清秀俊逸，那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人见人爱。

韩呈栋当时就信心满满：“寒玉，你看，终有一日，咱们飞龙的个子，必超安国！”

偏偏，比飞龙大七个月的安国，一出生就是浓眉大眼的大胖小子。而且，小家伙虎头虎脑，比主打一个“清瘦俊雅”的韩飞龙高出不少不说，还更结实。

小哥俩关系特别好。每回楚寒玉发来照片，画面里总少不了那个比飞龙整整高出半个头的安国。

每逢此时，魏博文就会乐颠颠地跑去找韩呈栋，非要他把寒玉发来的照片和他分享，然后边看边点评着俩孩子又长了多少——那段时间，他最喜欢看韩呈栋气恼不已，却又不好当场发作的样子。

有一次，韩呈栋终于忍不住，碎碎念脱口而出：“博文，你太不厚道了！你说你就不能回去偷着乐？每次都要来我这儿炫耀一番，是不是有点不仗义？你等着，等我家飞龙窜个的时候，我一定双倍奉还！”

“哎哟，呈栋，可别，我怕哪……”魏博文笑着举手投降，却话锋一转，“我怕我这一辈子都等不到那天喽！哈哈哈——”

若不是两人打起架来向来是势均力敌，那天他这位“乐不可支的大哥”八成已经被韩呈栋这位“一脸黑线的老弟”一脚踹出舰长休息室了。

而被姥爷和妈妈养的白白嫩嫩的韩飞龙最恨的，就是每次被爸爸揪着衣领拖去和人高马大的“安国哥哥”站一块——比完身高、比体重。

完事儿还要被已经好久不见的父亲训上一顿：“飞龙，小嘴那么挑食！以后，不许吃零食，那东西没营养，瞧瞧你，又矮又瘦！明天开始，和我一起早起训练！”

这让被训的飞龙羞愤难当，也让被拽去当榜样的安国手足无措——因为，他比飞龙更挑食。只不过，他的姥姥、姥爷，对了，还有爸爸都经常下厨，给宝贝外孙开小灶。可这话他又不敢和韩叔叔说。

于是，小小年纪的魏安国总是悄悄的缩缩脖子，尽量显得矮些——韩叔叔要是太失望，自己的那个好兄弟难免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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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博文望向正在飞行控制台前忙碌的韩飞龙。

他身着黑红相间的上尉特种军官制服，神情专注，动作利落，背脊挺拔。

那曾经及腰的飘逸长发已经剪短，却仍垂至肩头——在很多人眼中，那是这个少年潇洒不羁的标志。

却鲜有人知道，这根本就是他故意拿来和父亲对着干的小手段。

空天军条例规定，军官不许留长发，可他偏偏要留。

对飞龙一向要求严格的韩呈栋，在这件事上却从不追究——魏博文私下认为，那是韩呈栋乐见儿子身上有更多寒玉的影子。

于是，这位外表俊朗的17岁青年，乍看起来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个作风顽强、作战勇猛，手段狠辣的战地指挥官——若不是他那双桃花眼中偶尔会浮现的凌厉杀气，韩飞龙，更像个玩世不恭的文艺青年。

不过，魏博文细细观察一番，还是从飞龙那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察觉出他小心隐藏着的对正中端坐的那位总指挥官的几分怨气。

他听儿子安国提起过，飞龙最恨的人中，排在榜首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埃里克森总指挥官——他认定，这位外表看起来令人尊重的将军是毁掉了他幸福家庭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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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4年六月，六岁的飞龙被爷爷接回地球。

奶奶宠他，常常搂着飞龙，教他古老的地球文字和诗词歌赋——他若不愿学习，她就带着他出去游玩，从来不逼着他做这做那。

威严而不苟言笑的爷爷虽然对父亲严厉而冷淡，却对他宽容得近乎溺爱。那两个月，爷爷走到哪里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严格要求的爸爸很少夸他。爷爷却最喜欢在人前炫耀自己这个聪明伶俐、知书达理、乖巧懂事的好孙子。

韩飞龙和爷爷奶奶相处得很好，天天变着法地逗两位老人开心。他每日都快活地在地球广袤的大地上和蔚蓝色的天空下撒着欢，一度乐不思火星。

直到某日，听爷爷说父亲即将返航，调皮的飞龙便起了一个念头。

“我要破解二楼密室的密码——爷爷不是吹嘘那个密码无法破解吗？让他老人家瞧瞧我的本事。然后，我就躲进去听墙角。时机一到，我便精彩亮相，给爷爷一个“惊喜”。爷爷定会夸我——我那乖孙儿，比他爸爸强——聪明又能干！”

说干就干，他用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台高配雅典娜解码器，很快就得了手。

他溜入密室，得意洋洋的选好自己的藏身之地——那副放在角落的古董机甲，有声音屏蔽系统不说，还正好合适他的身材！

然后，他就开始在脑海里编排各种酷炫的登场动作——他想象着如何在跳出机甲之时，对着万分震惊的爸爸和爷爷，说出一句震撼他们的豪言壮语！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在爸爸回来的那晚，他早早吃完饭，就悄悄溜进了密室，藏身机甲中等待夜归的父亲和爷爷。

然而，他没等来想象中那闪亮登场的时刻，获得这个世界上他最敬重的两个人那赞许的目光, 却亲耳听到了一段令他痛得撕心裂肺的争吵。

爷爷韩济世语气冷厉的痛斥父亲韩呈栋——

“你贪图安逸、不顾大局、罔顾军人职责……”

“……”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为木星实验护航，都是因为楚寒玉吧？哼！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合格的韩家长媳！”

“……”

“现在好了，飞龙回到你身边了。你还有什么好说？”

“……”

“嗯？寒玉没了飞龙的陪伴？她的工作就有那么要紧吗非要留在火星？她为什么不能定居地球？她可以调去851研究所——他们正缺人呢！”

“……”

“她必须留在火星照顾楚老爷子？”

“……”

“那你算什么呢，入赘楚家的女婿？你这个没出息的……”

“……”

“还有，飞龙是韩家的长子长孙，不是楚家小少爷——文成武不就，不行！你看看飞龙，他如今哪有一点韩家长孙的霸气？”

“……”

“我那乖孙聪明是聪明，可是，性子绵软！你以后必须亲自训练飞龙飞行和格斗——他性韩，不姓楚！他，不是书香门第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是我们韩家今后能威震四方将门虎子！”

“……”

藏身机甲中的韩飞龙，屏息凝神，仔细聆听着那时断时续传来的争吵。

爷爷的话，一字一句，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扎进了飞龙的心里。

他拭去不断涌出的泪水，气到浑身发抖。

他早已经不打算出去搅局了——他心中难过至极：这个平日里对他夸赞不停，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的好爷爷，背地里，竟是这样的瞧不起他？！

他从机甲的观察窗中望出去，那位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威风凛凛，桀骜不驯，严词利语的父亲……他的反抗，原来就是沉默不语！

他虽然偶尔为自己和母亲辩解几句，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乖乖听训！

而到了最后，父亲干脆是一语不发。

“滚滚滚，滚回你的母舰……” 终于，在爷爷的一声怒吼之后，父亲如蒙大赦般，摔门而去。

然而，这事还没完。

韩飞龙又偷听到了一场更令他气愤的谈话。

爷爷与埃里克森商讨，如何拆解韩呈栋的舰队，将魏叔叔，托科叔叔，还有父亲的旧部好友，都送去木星。

他们认为，父亲念及兄弟情谊，最终也许就会接下木星护航的重任。

韩飞龙听得浑身发冷。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当时并不太明白。但小小的他明白一件事，爷爷在和那个埃里克森将军合谋，拆散爸爸和妈妈，拆散自己那个幸福的家——那个他所珍视、所依赖的温暖世界。

从那一刻起，韩飞龙对这位素来敬畏的爷爷和那个他从未曾谋面的第一舰队总指挥官，恨之入骨。

当夜，他便悄悄溜走，尾随父亲，登上翔龙母舰。

从此，再也没有回过爷爷家。

这件事，韩飞龙只能对自己最好的兄弟魏安国说起。

魏安国心中难过，却不知如何宽慰哭成泪人的韩飞龙。他思前想后，终于打算向父亲问计，希望他指点自己，如何安慰这个好兄弟。

时至今日，魏博文仍然记得，那一日，儿子安国和他视频之时，竟然一本正经的要自己父亲诅咒发誓，不许将他要和他讲的事情告诉韩叔叔！

知道内情后，魏博文便经常劝慰韩呈栋：

——飞龙这孩子，心思细腻，又极好强。你若太压着他，反倒可能逼得他钻进牛角尖……

——飞龙身上既有寒玉那种自由不羁的性格，也有你的那份责任感——别看他现在有点叛逆，但他绝不会真让你失望！

——飞龙潜力无限，将来能走多远，取决于你放不放手让他发展……

韩呈栋倒也听得进去。

这些年，他对飞龙“作天作地”的行为，大体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是宽容。

也许，他也时常想起自己那个铁腕老父亲韩济世对自己的种种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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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指挥官寒暄完毕，那边的韩飞龙已经将木星试验台和X装置所在的木星大气层的全息甲板场景启动。

这是一个非常逼真的模拟场景，韩飞龙显然十分重视这次演示。他特地在中控室中央安装了一套100平米的高清全息甲板系统。

他首先展示了X装置引力场的能量空洞生成过程，解释了能量空洞包裹下的护卫舰体如何可以免受木星大气层的挤压。

接下来，他又演示自己和一台飞行员助手机器人将如何操控X引擎，令这个能量空洞在木星大气层中自由移动。

他指出，由于木星引力和湍流将改变能量空洞预设的移动速度和方向，沿着一条固定航线到达预定目标区域变得十分困难。

不过，拖曳操作最大的风险其实在于如何在X装置上建立稳定的拖曳节点。

目前的数据表明，X装置周围已经出现了空间扭曲。十几架进行采样的无人穿梭机，除了两架成功返航外，其余均因空间扭曲而折损。此外，X装置还产生了一种未知辐射，对无人机甲的自动控制系统造成干扰，他正在调整机甲防护盾的防护频率，以确保无人机甲可以正常操作。

此外，对于能量空洞的大小控制也极具挑战性——过大的能量空洞会造成X引擎动力不足，而过小则会使护卫舰的部分区域无法得到有效保护。

……

眼前，木星大气层中奔腾翻涌的湍流中，一叶扁舟般的护卫舰正拖曳着X装置蜿蜒前行。

六套应急方案的模拟演示相继在全息投影中逼真复现，令汤普森舰长看得惊叹不已。

“呈栋，这样繁复的操作，飞龙和他那台机器人飞行员就能全部完成？实在难以置信！”

韩呈栋神色淡淡的解释道：“其实，一旦进入能量空洞，舰载传感器就会全部失灵，人工干预的空间不大。飞龙使用脑机接口，主要用来修正模型参数来取得外置传感器去修正航线。其他一些辅助性的操作，他就全交给那台飞行员机器人来执行。”

“那机器人是什么型号？”汤普森舰长立刻追问。

“嗯……是飞龙自己改装的特种机——” 韩呈栋瞟了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台机器人看个不停的汤普森，突然收声。

魏博文在一旁看得好笑：最近，韩呈栋对于这位老兄不得不处处提放——汤普森舰长一向对呈栋舰上的新奇装备格外关注。

他要说来翔龙母舰参观，准没好事。他看上了哪样东西，就默默记在心里。回去就列出一份名单向呈栋索要，而且，他不弄到手就唠叨个不休！

魏博文的目光从开始互相算计起来的二人身上移回到正在整理视频资料，打算就此结束演示的韩飞龙身上。

他看到一旁埃里克森指挥官也一脸赞赏的注视着飞龙，心中暗暗叹道：

——恐怕埃里克森指挥官心里也在比较飞龙和他那个小儿子艾利克斯吧？艾利克斯以超越飞龙为目标，这两年的进步是有目共睹。

——不过，看看呈栋，把这么倔强的一个淘气少年，生生打磨成了出类拔萃的青年军官……他，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魏博文曾翻阅近两年的战例，对飞龙在陆战指挥上的进步震惊不已。

自火星基地解围之战开始，原本只善空战的飞龙也开始指挥陆战突击队冲锋。他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总能当机立断地寻找并利用敌方弱点，展现出极佳的战场洞察力。更令人叹服的是，他还能通过脑机接口同时操控多台无人机甲，进行近乎完美的人机协同作战。归根结底，是这孩子脑力过人——那次121登星破袭战中，他能打出以一敌十，零伤亡的战例，绝非偶然之举。

魏博文看看意气风发的飞龙，又看看神色沉稳的韩呈栋，心中暗暗赞叹：

“韩飞龙果然与他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

“不过，我的安国，他也很好！”

想到自己的儿子，魏博文心中虽满是自豪，也有一丝遗憾。

“安国成熟稳重，是个十分称职的学员大队长，可是，他毕竟欠缺实战经验。”

经历过无数战斗的魏博文明白，韩飞龙的从容和镇静并非与生俱来，而是源于硝烟和战火中的严峻考验——他经历过失去战友的痛苦，面对过死亡的威胁，在生死关头做出过艰难抉择。

不同于他们这几位父亲，韩呈栋舍得将15岁的韩飞龙送上战场。

实战的洗礼，生死的考验，不仅使韩飞龙的军事才华展露无遗，也磨练了他跳脱的个性，坚定了他的心志。

看向韩呈栋坚毅的侧脸，魏博文暗暗腹诽这个铁石心肠的好友：

——韩呈栋你真的能狠下心来啊！

——而且，楚寒玉，她竟也不拦着。

——哎，安国，我舍不得。

——我的诗语也不会同意，如果我将15岁的安国送上战场，她一定会心碎吧……

然而，这一次，魏博文深知自己留下来可能凶多吉少。

因此，当他得知韩呈栋将脱离编队，回航小行星带以拦截这次大爆炸产生的陨石流，便将安国托付给了这个好兄弟。

“呈栋，我将安国托付给你。他若有潜力，请你给他机会成长；若是他难当大任，那，就护他平安吧。”

尽管如此说，魏博文对自己的儿子寄予厚望且充满信心。

他相信那个从小就自律不落人后的安国，那个和他的母亲诗语一样聪明内敛的安国，一定和飞龙一样，今后会大有作为而不是平淡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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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知埃里克森与汤普森性格的魏博文很清楚：在他们看来，谨慎的韩呈栋既然敢让儿子亲自尝试这项方案，就意味着方案的可行性已经过验证，而且危险性应当在可控范围内。

与其让翔星舰上的所有人留在舰上，单纯倚仗能量罩、能量盾和舰体的坚固性迎接陨石的正面撞击，不如躲入大气层中避开正面冲击，加上能量空洞的防护这样的确更保险些。

基于这一判断，魏博文毫不犹豫地支持了这一决定。

然而，他也知道，推演终究不同于实操。

而且，执行任务的，并非那位天才飞行员韩飞龙和他那位来自火星洞穴的机器人亲卫。

——那么，这个方案的危险性，是否依然可控？

计时器已归零，翔星——已然自毁。

那道冲击波，正在逼近。

一切，即将在数分钟内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