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青黄不接。淮安国的北方一日比一日寒凉几分,秋天过后的草原对游牧民族来说是荒凉的刑场,乞颜单于所领导的匈奴人会在秋收的时候侵犯淮安北方的百姓,抢夺粮食柴火等过冬的物资,或是借战争向朝廷敲诈一笔丰厚的抚恤。于是每到九月,驻扎在北疆戍边的淮军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早早做好准备。
“又给姑奶奶把那帮王八羔子塞来,一个一个连营里鸡圈的鸡崽子壮实都没有,一到秋收战就来混他娘的军功。”
淮安的开国将军,也是皇帝亲封的唯一的女将军楚云歌在营帐里大骂着,一众将领在一旁低头站好,大气不敢出。桌案上扔着被楚云歌捏的皱巴巴的十几封信件,内容无他,都是京城的高官准备派家里子弟随征不久后的秋收一战,劳烦她和她的兄长镇北侯楚武多多关照。
副将林莽在几人的暗示下试探性地向楚云歌发起交流:“将……将军莫要生气,去年前年大前年的时候官老爷们不也是都塞了快一个营的人,咱们习惯就好……”
楚云歌回头恶狠狠的一撇,林莽看着她快要杀人的眼神,声音逐渐和头一起低了下去。
”侯爷什么都没说?”
“回将军,侯爷说……说军中事务全权由将军您做主。”
嘭——
桌案被楚云歌一巴掌拍裂,褶皱的信纸散了一地。楚云歌朝门外一指,林莽等人心领神会,推攘着逃窜出去。
楚云歌穿了披风向粮仓去,躲在不远处的林莽几人等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抬了新桌子进去收拾残骸。
“见过楚将军。”
“将军好。”
“将军辛苦。”
楚云歌和士兵们打着招呼,左瞧瞧右看看的寻找着。终于,她的目光定在了满身尘土粘着些谷子,头上夹了几根草的少年身上。刚刚还让人胆战心惊恨不得退避三尺的将军,在看见少年向她招手时,眼神却也温和了下来。
“朔儿,近来营里杂务繁多,帮兄长叔伯们干完活后,别忘了骑射和练武。”楚云歌一边替少年摘下头上的草芥一边嘱咐着。
楚沄朔摇摇晃晃的走在她身侧,抻着腰应着“知道了姑姑,老规矩,秋收之战,考察之时。”
楚云歌看着十四岁随自己上战场,如今虽年方十七尚未及冠,却已是一名淮安军人的楚沄朔。眼里忽明忽暗,不知是欣喜还是忧虑。
姑侄两人回到营里,炊事兵送了饭菜来,楚云歌给眼前的毛头小子倒了碗热汤问道:“今年骨寒症可还严重?”
楚沄朔摇摇头:“比前些年缓和许多,尚是因为今年天气还算暖和,筋骨上的刺痛感倒也不及以往要命。”
楚云歌叹着气:“这些年委屈你了,本应该做个锦衣玉食的侯府千金,过这平安喜乐的一生。却因为我们一辈人替你做的决定,要在风吹日晒的边疆刀尖舔血不说,五岁稚童时便开始服药,服下七年至寒至烈的汤药不说,还需受十五年骨寒之痛。”
楚沄朔连忙安慰道:“姑姑莫要自责,齐爷爷不是说了,待弱冠之年,骨寒症便可褪去大半,除了寒冬和阴雨天偶尔发作,不会有太大问题。况且兰姑姑这些年在外游历,不是还寄来了好些草药。”
楚云歌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她知道朔儿会理解她,这个稳重的孩子像极了其母亲,那个让她夜不能寐,每每想起泪湿衣襟不敢忘怀的人儿。
“报——禀将军,大石坡村遭匈奴掠杀,大批村民遇难,部分村民流向关内逃难。”一个盔甲破败,满身血污的士兵冲了进来。
楚沄朔上前扶起那士兵,向帐外喊着找军医来。楚云歌吩咐人安置好他,提笔向圣上上书一封,并传各位副将前来商议这场打响开门炮的秋收之战。
随着大石坡村被攻,北疆陷入了每年最忙碌的时候,随着一路快马加急,半月后,匈奴发动秋收战的军情传到了京城。
“启禀圣上,卑职等人年事已高,难以为国上阵杀敌,愿遣子孙前往,助楚将军绵薄之力,为淮安出一份血肉之砖,以筑国之边墙。”吏部尚书李毅奏道。
其他官员纷纷附议,淮安的君主沈策闭着眼坐在龙椅上,听着阶下这群文武官员嘈杂争辩。
良久,他开口道:“镇北侯何在?”
“臣在。”一直没有表过态的楚武出列站定在大殿中央。
抬眼看向这位战功显赫,满身伤痕,当年与自己结为异姓兄弟,一路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老将,眼底是说明清道不明情绪。
“楚爱卿以为如何?”
楚武弯腰行礼道:“诸位大人本就文韬武略乃国之栋梁,想必儿孙也是年少有为的少年英才,有云安将军(楚云歌开国时受封)多年戍边经验相助,定会守我淮安边疆安宁。”
“那便让云安将军挂帅……”
沈策话音未落,太子沈泓上前一步跪下,俯首上奏:“启奏陛下,儿臣无能,弱冠之年却不曾为黎民百姓流血流汗,只是在陛下身边处理书折,未曾有过实事作为,如今匈奴屠我百姓,犯我国威,儿臣愿领命出征,得云安将军相助,为淮安出征边塞。”
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少时,太师跪在地上高声道:“太子仁义,实乃百姓幸事,还请陛下成全太子一片丹心。”
“太子仁义,请陛下成全!”其他官员见风使舵纷纷跪下请沈策允了沈泓的请求。
沈策看向楚武,楚武颔首不语。沈策抬手道:“众爱卿平身,太子有此安民护国之心意,诸位爱卿如此胸怀大义,朕着实欣慰。传朕旨意,赐太子虎符,作为主帅监军,命云安将军为统帅,辅佐太子共平秋收之乱,众卿所上报子嗣,皆纳入军队,三日后随太子北上。若无他事,即可退朝。”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娮宁宫内,沈泓兴冲冲的进门,一边向花园快步走去一边高声着:“娮娮!父皇准我北征了!为兄要上前线了!”
被唤作“娮娮”的人正坐在园中的秋千上轻晃着,一身白色长裙,衣摆上绣着粉色的花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镶着翡翠织锦腰带系上。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的乖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湛白。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她是太子沈泓一母同胞的妹妹,淮安国长公主沈娮汐。
“皇兄慢点儿,叫人瞧去当朝太子如此莽撞,又要让人嚼舌了。”沈娮汐起身欲伸手扶住沈泓,沈泓却拉着她一起坐在秋千上。自小陪在沈娮汐身边侍奉的两个丫头“珠圆”“玉润”二人在一旁捂嘴偷笑。
“太子殿下和我们家殿下还真是兄妹情深,公主都这么大了,太子您还叫公主的乳名。”珠圆调皮道。
沈娮汐看着打趣自己的二人,低声训斥着:“放肆,如此这般和太子说话?”
二人这才急忙端正了神色向沈泓行礼:“太子殿下千岁,奴婢失礼了。”
沈泓抬抬手:“免礼免礼,你们和娮娮自幼为伴,不必太过拘谨,但是一定要照顾好公主,公主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来告诉我。”两个丫头听了,如受重托般连连点头。
沈娮汐轻声笑着:“我能受什么委屈,皇兄这样倒显得我矫揉造作了。倒是皇兄不日便北上那荒凉之地,吃穿住样样不及宫中,这次也算是替父皇亲征,若是在阵前伤了可如何是好?”
“这下倒是娮娮小瞧哥哥了,吾虽然没亲身上过战场,但好歹也是自幼习剑,也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沈泓刮了刮沈娮汐的鼻尖宠溺的笑着。
“皇兄何时出发?”
“三日后。”
“这两天好好陪陪皇嫂,皇兄第一次亲征,皇嫂本就不愿你上战场,想必会挂念非常。”
“无妨,吾知道你会替吾照顾好他们。毕竟我们娮娮已经不是当年抓着哥哥衣袖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皇兄莫要笑我!临行前去母亲灵前拜一拜吧,和母亲禀报一声,也愿母亲在天有灵,护皇兄此行平安。”
沈泓站起身:“吾知道了,走,随吾回东宫用膳,颜儿几日没见你,可是想你想的很,你们倒是姑嫂相亲,把吾冷落一旁了。”
“皇兄莫要醋呀,皇嫂如此端庄贤淑的佳人,又对我如同亲姐姐一般,我很难不喜欢啊。”沈娮汐俏皮的眨眨眼。
“好好好,你们都开心了,吾也就心欢了哈哈哈哈。”
三日后城外,淮安皇帝携一众大臣送行,亲赐太子虎符,太子跪别淮安帝,着其当年建国征战时所穿铠甲,领兵北上。
沈娮汐立于城墙上,看着沈泓慢慢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心里一阵悸动,当然这时候的她还不知晓,这份悸动不是对兄长的担忧,而是属于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