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行 第17章 幽处生暗香，浮动月黄昏(三)

再不过十几日便是中秋了，柳时熙看着李嬷嬷走后，望着月亮想着。

双手不禁合十“父亲，一定护佑母亲长命百岁”。

次日夕阳正红时，柳时熙正带着杏花欲往城东去。

还未走出院门，便听见门房上传说墨染来了，柳时熙蹙眉，让人去回“就说去东华寺祈福还未回来，将人打发了。”

墨染站在门上听见回话，便垂丧着拖着步子走了。人一走，柳时熙便拖着杏花出了大门似做贼一般仓惶往城东奔去。

旁边巷子口的人见柳时熙出了门，转身便往槐花巷去了。

***

一出了城门再往前走个三四里，一眼便能瞧见一片小林子，远远便瞧见一棵树高出其它树木大半，再走近些，果然是颗极高大的榕树，树根用青石围着垒起一圈，树冠成林，因着太大的缘故，太过长的枝干皆用木头做了支撑，树枝上挂着无数祈福红绸，小铃铛等物；青石台子上似后来做了个神龛，前面又起了香炉，又可烧香又可拜神。

柳时熙瞧了瞧，这树周围一里竟没有植物，是以留出一圈平整的空地，来烧香祈福的人倒还有些。

柳时熙定定的看了会子，大概是树冠遮住了大半天光，一时夕阳血红只透过树缝泄出一些，光影斑驳，香烟袅袅，一时竟生出许多庄严神性来，不由得越发的虔诚起来，双手合十祈祷，默了片刻，便让杏花拿出祈愿的红绸，香烛上供之物，便上前跪下，口中念到:一灯能除千年暗，今信女青都柳家时熙前来请愿，只愿母亲身体康健

若成此愿，信女定日日前来供奉。

说罢闭眼虔诚拜了三拜，便起身将贡品放置龛前，又拿着红绸想往树上绑去，左右伸了伸手，终归是树太高大的缘故，实在够不着。

正不知如何，树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可要我帮你？”

柳时熙愣了愣，只见谢照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裳从树后缓缓走出来，几次见面谢照皆穿着深色，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又配着那张脸更显得犹如朗月一般。

“谢公子？”柳时熙有些惊讶。

谢照瞧着她一双莹润的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便笑了笑“怎么了？”

杏花在一旁捂着嘴双眼放光的边笑边扯了扯柳时熙的衣袖“小姐，小姐，你们还真是有缘。”

柳时熙回过神来，朝谢照抚礼“没什么，只是觉得真巧。”

谢照笑着朝她走过来“是巧了。”

谢照看着柳时熙手上拿着的红绸“是要挂上去？”又指了指头上的树干。

柳时熙点了点头有些丧气“我实在是够不着”

谢照咧开嘴笑了一声，便直接从她手上拿过来“我来助你”。

说罢，谢照便往树根处去，跳上青石台子，脚尖朝树干借力，纵身一跃便起，一只手臂便攀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又顺势用力一甩将自己荡了起来，攀坐在那树枝上，伸手将那红绸系的极高，系完又一跃而下，跳在青石台子上，朝柳时熙笑的颇有些得意，树缝里的一束光刚好照在谢照脸上，一时间柳时熙竟看的有些感动，便自然脱口“你小心些。”

待谢照走到柳时熙面前，定睛仔细瞧了柳时熙两眼，只见她脸色有些微微泛红，低垂着眼睛不大看自己“怎么？我今日帮了你，还不说句谢么？”

柳时熙看了看谢照，听他这样一说竟生出些反叛来，便故意说“我也没请你帮我，是你自己拿了去的”。

谢照听完笑了起来“哈哈哈，是是是，你还没开口呢，我就上赶着去了。”

柳时熙听完倒更害羞了，脸唰的便红了，转身不再理会她，杏花见二人颇有些打情骂俏之感，便捂着嘴偷笑着退开了。

谢照见柳时熙似生气一般，便从近了她一步，低着头看向柳时熙，一张脸凑的极近，一时柳时熙的眼波流转，气恼羞怯全被看在谢照眼中，不觉就有些呆了起来。

柳时熙侧着脸不看他，见谢照迟迟没有反应，便想回头瞧瞧，谁知一回头，两张脸便撞在了一起，两人皆“哎哟”一声，柳时熙一手捂着脸颊“你做什么？”

谢照见真撞着了，着急伸手将柳时熙手拿开“我瞧瞧。”

瞧着是撞的红了一块，正待想伸手，柳时熙轻拍了谢照手一巴掌，又往后退了一步又说一句“你做什么？”

谢照颇为愧疚，连声朝她致歉“真是对不住，我原是无意的，以为你真生气了，就想瞧瞧，谁知便撞了你。”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又有什么好瞧的!”柳时熙一边揉着脸一边说。

“是是是，柳娘子自然不会生气，是我小人之心度了柳娘子的君子之腹了。还请柳娘子原谅我这个小人。”谢照拱手朝柳时熙说道。

柳时熙瞧着眼前这人，时而觉着他至真至诚，时而又做出一副轻浮浪荡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嗫嚅:你向来都这般花言巧语么？

“什么？”谢照还未听清，柳时熙赶紧说“我说，我既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小人，我也没有恼了你，所以你也不必请我原谅了，此事便揭过吧”

谢照笑了笑“如柳娘子所说。”

太阳已经西下，只留下天际的霞光，树間的光越发暗了，柳时熙叫来杏花便要向谢照告辞，谢照眉头一挑“我也要回去，柳娘子若是愿意，我与你同行可好？”

“我是走路来的，若谢公子是骑了马的，那倒是不便同行了。”

“我也是走路来的”谢照直愣愣说出这话，柳时熙一时语噎，接着便僵硬的笑了笑“那便同行吧。”

谢照听见柳时熙这样说，眼角倒显出些笑意。

二人缓步走出林子，只见远处河边一排柳树，霞光印得河水泛出麟光，晶莹荡漾，柳时熙忍不住感叹“今日的夕阳真美。”

谢照看着远处的霞光，轻声念到“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当真极美。”

柳时熙意外的看了看谢照，眉眼间倒是褪去了似混不吝的表情，倒显的沉静如水。

二人看了一阵，便接着往城里去，谢照接着开口问“柳娘子今日是为谁来祈福？”

“是我我母亲”柳时熙低着头小声说道。

谢照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柳时熙抬头看了看谢照“谢公子也是来祈福的？”

谢照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还不等柳时熙，谢照继续说道“虽不是来祈福的，不过，也是为我母亲来的。”

柳时熙看了看他，便不再开口询问。

谢照正想同柳时熙细说，一匹马兀的停在二人面前，将柳时熙惊的往后一退，谢照立即伸出手臂虚揽了揽，柳时熙靠了他半边身子，定了定，拿着帕子的手挥了挥扬起的尘土，谢照见状，待柳时熙站定，忙上前也伸手挥散着。

褚无涯见状忙跳下马，上前询问“柳娘子？”

待尘土散去，二人才注意到来人真是褚无涯。

柳时熙像褚无涯行礼“褚大人。”，褚无涯见状本想上前扶她，可终归于理不合，便生生忍住。

又瞥了一眼紧挨着柳时熙的谢照，眸光一暗“谢兄。”

谢照笑着朝他拱手“褚兄”。

褚无涯不再理会谢照，上前询问柳时熙“可吓着柳娘子了？”

柳时熙摇了摇头“没有”

说罢便要同褚无涯告辞，褚无涯伸手一拦，忙道“柳娘子”

柳时熙疑惑回头“褚大人还有事？”

褚无涯顿了顿，将腰间那枚竹哨拿出来，递给柳时熙；柳时熙瞧见他手上的东西便想起上次被掳走时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如今褚无涯又找了回来，一时心绪复杂，谢照看着那枚竹哨，眸光闪了闪，又看了看柳时熙。

柳时熙思索片刻，便笑着说“褚大人，多谢你，只是这竹哨我不能要，上回我原以为丢了还不知怎么同你说，如今你找回来便好。”

褚无涯捏了捏手中的竹哨，知道这竹哨已经送不出去了，便无奈点头将竹哨收了起来，又翻身上马“褚某还有公务，先告辞了。”

柳时熙朝他行礼，待他走远了，便同谢照继续往城里去。

谢照时不时便瞧上柳时熙一眼，起先柳时熙不理，瞧的多了，柳时熙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你在瞧什么？”

谢照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瞧风景”

柳时熙出了一口长气，不再理他，待要进城时，谢照突然开口“柳娘子，谢照意邀娘子中秋游湖，不知柳娘子可愿意？”

此时城中已掌灯，城门燃着的火把在二人脸上印出红光，柳时熙迎着光看向谢照，谢照正认真的看着她，又问“柳娘子可愿意？”

柳时熙想了想“我与你同游终是不妥。”

谢照眼睛亮了亮，一瞬扇出些狡黠的光“若不让旁人看见知道，可好？”

柳时熙心中顿时生出些警惕来“你我今日同行就已经很是不妥，只是因大庭广众，你我又行之有礼是以尚能言说，若我再与你单独出行，那便是真真的不妥了。谢公子还是同别人去吧。”说罢转身要走，谢照朗声在身后说“柳娘子，你有一恩未报呢。”

柳时熙停下脚步，回头使劲儿的盯了谢照两眼，谢照见她回头，笑的越发灿烂起来，便走近柳时熙“柳娘子上回说的话可还作数？”

柳时熙的手轻轻扯着手帕，不愿看他，可也不好反悔，哼哼唧唧一会儿才不情愿说出“作数”

二字。

谢照笑起来“作数便好，如今我有求于你，你可答应？”

柳时熙转过头来瞪了他两眼“就为了游湖？”

“就为了游湖!”

柳时熙看着他不再说话，谢照见柳时熙有些气恼，声音随即放软“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你放心，我让观止带你来，游完湖再让他送你回来，绝不会让别人看见。”

柳时熙听着仍有些气不顺“你怎的非要让我陪你游湖？没有别人了么？你若是求个其它的事，我定会答应的。”

谢照收了笑意，神色颇为伤悲“中秋佳节，人人都团圆，只有我，一个人漂泊在外，实在孤单，我来青都也只认识了你这一位朋友。唉～”

真是一套乱拳，让柳时熙猝不及防，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谢照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便继续说“柳娘子放心，最多两个时辰，不会影响你家里团圆。”

说完又重重叹气“唉～也就两个时辰，柳娘子～”说罢便可怜巴巴的望着柳时熙。

柳时熙被看的好不自在，便结结巴巴的说“你，你说到做到，多一刻都不行。”

谢照立即笑着说“自然自然。”

待柳时熙走后，观止幽幽现身“三爷……”

谢照见观止没有继续说话，便回头看了看他，观止原本一张冷脸，如今眼里露出些鄙夷来，谢照挑了挑每眉头“怎么了？”

“青都城是很养脸。”观止幽幽说道。

谢照伸手摸了摸脸，毫不在意“还好，还好。观止，你格局小了。有句俗话你不知道:脸皮厚，吃的够。”

观止闭了闭眼，不再开口。

谢照收了神色“走吧，回煦园。”

***

褚无涯在黑暗中看着走远的谢照，流风还未放松“二爷，谢照身边的那人太厉害。”

褚无涯点了点头，看着谢照的背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流风抱着膀子有些疑惑的说“也不知道他们接近柳娘子是为了什么？”

褚无涯捏了捏手“不管为了什么，盯紧他。”

流风瞟了褚无涯一眼，试探的说道“二爷，府中来信在催你回去了……”

褚无涯低垂着眼眸，不知再想些什么，流风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过了片刻褚无涯才开口“还有时间。”

流风耸耸肩，心里想:再不回，恐怕老太爷就要杀过来了。

静悄悄，躲猫猫。

谁能发现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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