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99章 第十二章 岂曰无衣（5）

看上去简单朴素的不着痕迹，却给严密监控下的客间之内，慕羽正逗弄着爱娇的小安。

小孩子伸着白胖胖的小手，一手揪着父亲的衣角，维持着自己的站立，一手举得高高，努力的想要够到父亲掌心那看上去亮晶晶的玩具，咿咿呀呀不甚分明的唤着“爸爸”，清秀的眉眼长开来越发的与珍珠相似。

盯着那张小小的巴掌大的脸庞，看那脸庞上越发的灵动的表情，慕羽心里是淡淡的甜，微微的苦。

将手中那晶亮的碎石放在孩子小小的掌心，看他满心欢喜的样子，慕羽微眨了眨眼，便感觉到有湿热的水珠细碎的自自己的脸庞滑落。

我哭了么？

左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却在孩子的黑亮的眼里映着自己的泪颜。慕羽一怔，那只小小软软暖暖的手便探了过来，奶声奶气的道：“爸爸，不哭，小安不想妈妈和弟弟……”

第一次听到那孩子说这么多的词语，慕羽一时间愣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将慕羽的神识拉了回来。

慕凯走进来时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慕羽的举动的，只是当他都走到了慕羽的身后了，这个平素里一向警觉细致的三弟竟然只顾着逗弄他的孩子，若是这时来的是要杀他的人，不是洗干净了脖子静等着了？

心下不由忿忿，低咳一声。

慕羽本能的一震，迅速转回身来。

慕凯慵懒的声音传来：“你要见我？”

他修长凤目向上一挑，看着慕羽本能防卫而放在他自己胸口的那只左手，还有，那一直软软垂落的“装饰品”。

哼了一声的同时，又看到那小小的孩子捉着他父亲的衣角将他自己努力的隐藏起来，可是，你藏便藏好了，干嘛还向外伸着一颗小小的头颅，黑漆漆的眼珠骨碌乱转，一脸的难掩好奇的模样。这个动作，这个表情，慕凯头痛以极，脱口而出：“这小东西我记得不应当是两只的吗？”

慕羽看清了是慕凯，心底松了口气，缓缓放下防卫的左手，下意识的伸出去摸上幼子的头顶。

小安咬着嘴唇，细白的小手紧揪着父亲的衣角，将身子彻底缩起来。

慕凯等了片刻，见慕羽没有回应，叹了口气：“老三，你要见我就没什么话想说吗？”他思前想后，觉得慕羽若是不想见自己，是绝对不会出此下策的，可是，他为什么又绝口不提，是改变主意了么？

他抬脚便想走。

慕羽偏在这时开了口，轻缓的语气像是在打个商量：“二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慕凯挑眉。

慕羽看着慕凯，看他扬起英气的眉，又落下，俊秀的脸上分不出是什么表情，也看不出他的心意。

慕羽定了定神，接着说道：“二哥，你身上有风的气味，天天落在你们手上吧。”

“天天？”

慕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略一细想，想到这个“天天”便是叶天。

他猛得退后一步，用力抽下鼻头，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异味啊？

他小狗样的模样，如果不是此刻非常，慕羽几乎想要笑出声来，慕凯有的时候还是十分的纯静，动作神态纯得像个孩子一样。这样的二哥，以后再没机会见到了吧。

慕羽再次开口，语声中带着些微的笑意：“二哥，你真的很像大哥当年养大的那只博美犬啊……”

立刻给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过来，自已身后的那个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连忙回身，哄他不哭。

慕凯皱了眉，道：“你怎么知道……”他犹豫一下，接着说：“你怎么知道叶天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了，这个消息应该至今还没有确切过吧。”

慕羽闻言，停下了安抚小安的动作，浅浅一笑：“二哥，你别忘记了，我也是风啊。”

慕凯不由啐了一口。他知道慕羽想要说什么了。狠狠瞪过去：“你休想！”

眼前的青年只是慢慢的半跪下身，低眉顺目，几缕雪白的发散落在额上，掩住了饱满的额头：“二哥，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和妻子。”

慕凯不解：“为什么不是叶天？！”

慕羽抬头，清浅的笑容如同少年时代一般的纯静：“二哥以为，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吗？”

慕凯无意识的咬住了下唇，声音自喉间挤了出来：“我不答应！”

声音是低沉的，更有隐隐发作的迹像。

慕羽并无惧怕，他回手搂进了小安：“二哥，我不放心把他们交给旁人……”

“你的意思，我是孩子的奶爸不成？我从小到大便是同大哥一样是带孩子的不成！这样的两只，你却拿一只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

慕凯吼道：“你自己的小孩，你自己养大！你自己的妻子，你自己照顾！”

慕羽幽幽道：“二哥，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够拒绝我。还有，小安和乐乐不是论只的。”

慕凯眼梢一立，俊秀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你在要挟我！”待听到他后半句，又有些别扭：“不论只就不论只好了……”

慕羽只是半跪着身不动，搂进了孩子：“我知道二哥你心最软……”

一阵疾风拂面而过，空气里凛冽的杀气生生压下去。

慕羽看着空荡荡的面前，纤薄的唇角勾起个孤独的微笑，他搂着小安，将自己的头埋进孩子的发间：“小安，你二伯的脸皮真是薄啊……”

孟德尔离宫。

与外面的一片苍凉不同，在离宫深处仍是绿蔓围绕，并不曾受到水火双攻的影响。

波光闪烁，凉意袭人，这是浴水之泉。

克努（尔）沉默了半响，才抬起头来。

他眼前的那名青年只是看着面前这口千年来不曾停止流波的古井，外面的风云变幻，他的眼神却是平静无波。纵然是面容那么的年轻，灰白的发中夹杂着如雪似的银白，他在思考着什么呢？

克努（尔）深知自己并不能完全掌握住海澈的思考，但是，他隐约能明白这青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们筹备了这许多，正是为了这青年此刻的思想。

海澈能感觉到身旁克努（尔）的眼光，甚至也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

向身旁的老者颔首，示意他看正向前方。

克努（尔）收拾心神，看到的就是由水波与光摩擦而成的幻像成影。

他有些惊讶，转向海澈。惊讶于他在受到那么大的术法逆风之后竟然还能这么轻尔易举的幻化出这片土地的虚影，这个身体，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中到底蕴藏了多少力量？

海澈伸指点上幻像，一一指过，他指尖每点一处，那里的虚影便更加的真实，甚至现出那里给风吹散的旋涡：“我们可以在这里设伏，利用自己本身的优势总能再拖上些时间，方便余下的风族的百姓通过浴水之泉的风流离开，能走多少是多少。”

克努（尔）绞着眉头：“海澈殿下，”他凝视着海澈秀丽的侧脸：“老夫愿意留下垫后。”

海澈摇头：“不成。”

他迎着克努（尔）的眼神，轻轻一笑：“我并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游域的百姓需要的是您，而不是我。”

“他们需要的也不是我，而是叶御主。”克努（尔）长长叹息：“老夫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终生报憾，还望海澈殿下明白。”

海澈的眼里是智慧的光芒在闪烁：“叶天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他一意孤行会遇到什么，所以……他知道您对游域的重要性，因此才会做出之前的判断……他相信您……克努（尔）伯父，叶天一定会回来，他的子民您得暂代他护得周全。”

“可是……”克努（尔）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错过了机会。

浅淡的花香伴随着少女的疾声呼喊。

“大哥！”

宁珑一见到海澈，连什么都忘记了，一径的扑了过去。

“喂！”

林飒手疾眼快，一把揪回了她：“你做什么？”

宁珑跑得疾了，竟然没想到林飒会从她身后扯她，一挣之下挣脱不了，立刻冲着海澈道：“大哥，你看阿飒哥他！”

杨瑁站在海澈身后，嘻的一声笑了出来，黑水晶似的瞳仁水润光滑，盈盈脉脉：“宁珑姐姐，你衣服破了呢。”

林飒的手死命揪住宁珑道：“你像什么样子！”

藏青把头扭向一边：“林飒，你这样抓着宁大小姐也并不好看吧。”说话间，浅浅的笑意盈了满脸。

他自己给术法的逆风反拙，胸口还有些疼，海澈却已经撑着远不如他的身体又跑到浴水之泉来开启泉眼，看来受到的冲击已经缓和下来，当无大碍。

而另一边的宁珑，对久别重逢自然是极欢喜的。

宁珑这样想着，一边扭了身子道：“阿飒哥，你这样抓着我，我……我没办法站直了！”

她一副小儿女的情态，哪里还有刚才于人前指挥若定的半分衿持与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宁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她一见到海澈便是没来由的欢喜。心里便是给填得满满得仍是快乐。或者就是当初何朔想问却终是没能听到答案的那个问题，竟已成真么？

克努（尔）给这三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本来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着完全不在意场景不对的那三个青年男女，倒是眼前的“少年”更加的沉静。

海澈浅浅的抿唇，听得他们相互的报怨声，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争吵，会这样的争吵，就说明他们是一家人，毫无芥蒂的一家人。林飒，并不如世人想像中那么的不擅于人沟通，至少，在这些至亲至近的人的面前，虽然缺了一人，却仍然是亲厚而无间的，这样才可担大任，这样，他坐在那冰冷的御主之位上才不会孤单。

藏青是那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势的人。

他重重的咳嗽一声，如愿的引起了海澈的注意。

海澈望向他的同时，伸出了左手。

藏青笑了一下，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林飒也给那一声咳嗽吸引回了视线，才看到了本来就站在海澈身边的克努（尔）。

他皱眉的同时向四下里张望，却不见应该在这里的柔平的影子。心里不由打起九九算术。

宁珑从林飒的魔掌下脱身，才看到自己左边的衣衫给扯了老大个口子，立刻一张秀美的脸便垮了下来。

她是女子，虽然性格开阔，可并不代表她就不在意自己的形容。仔细思量，想来是混战中给北程的长鞭扯到，何时撕破了一幅却不得而知。何况是这样的狼狈，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在海澈面前好没面子。

她不由撅起嘴，只盯着自己脚上的麂皮小靴来看。

杨瑁眨一眨眼，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害她一肚子的取笑怎么也来不及开口。

倒是桑珂急急的跑来打破了沉默。

她道：“外面的雨也住了，大家都集合在空地上，等着吩咐……”

眼前微有怪异的情形让她不由说话有些结巴。

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养眼的滨族权贵，桑珂本能的想揉下眼睛，认真打量下哪个人生得最好看，不过以她的性子，最终的结论自然还是：“好看又什么用，总比不过海澈大哥去，何况，好看也不如我阿平哥的性情好……”她小脑袋里满满全是柔平的影子。

海澈点头，对克努（尔）道：“让您见笑了，咱们这就照刚才说好的来安排吧，时间有限，余下的能走多少就尽量离开……”

克努（尔）微笑道：“年青人，有活力最好不过了。我家御主也是这样的。”

仔细看一眼没什么身为御主的自觉的林飒，想到生死不明的叶天，心下一痛。

林飒定了定神：“怎么，还没撤完么？”

海澈轻轻摇头。

他本来计划再有三天时间，便可以将余下的游域百姓从古泉眼处以风流做引，将毫无力量，图具血统的他们从离宫送到外围。

在激情平原的背面，他已经安排好林玥带着柔平与一干游域重臣做好了接应，但是人数太多，而且倪佳竟然会放下了骄傲与他人联手，只为了破除：“万木逢春”的漫春，比预想的要早上了一天半，所以时间有些仓促，虽是准备的妥当却仍是略显不足，所以，在林飒与藏青去接宁珑时，他才又与克努（尔）一起来到此地，商量如何更多的撤离普通的平民。能把游域的伤亡减到最小，便是保全。

人如果不在了，土地留置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人在，天就在；人在，国便在。

地下高原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所以，叶天，叶宇，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的活着，这风族的百姓要依靠的是你们两人，并不是我，也非我滨族之力可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