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90章 第十一章 雪落成哀（6）

一脉香水终于缓缓流尽，也挡不住风中落叶萧萧。

几乎已经荒废了的草屋中，珀尔与被她唤做大哥的男子对视着。

平素对丈夫言听计从的珀尔秀美的脸颊涨得通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你的意思是要抛下我了？”

她眼里满是震惊和不信任。

怎么能这样，拼尽了全力想守护的些微幸福便是如过眼云烟的么？

少妇愤怒的吼道：“你不能这么就决定我的将来！”

她死死抓住男人的左手，用力的摇晃着：“我别的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啊。”

眼泪缓缓滑下，人也跟着滑跪在男子面前：“我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你别丢下我啊……”

她哭得那么样的凄惨。

曾经以为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离，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那么多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不能和自己一样，装聋作哑，什么也不闻不问么？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男人，自己还会选择抛弃了所有的一切与他相守吗？

你怎么能这样的狠心！

男人的手在她纤细的手掌中挣脱不开，软垂在身侧的右臂完全只是装饰品而已，他只能放低了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像是哄骗又似诱劝道：“珀尔，我……”

珀尔仰头看他：“你不要孩子，也不要我了么？如果，你只要你的弟弟，那么我们母子算什么？我们算什么啊……我不是要逼你选择，可是，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就这么难吗？”

男人看着她一夕缩水，不复坚强的脸，一字一字，缓慢而有力：“珍珠……珍珠，我们不能骗自己吧……我了解大小姐和义父的为人，给了机会的话，他们一定会说到做到的。珍珠，难道你真心希望能置身于世外，不管不顾吗？那里面有你嫡亲的姐姐，有你所珍惜的时光流影……我们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我们两人……”

慕羽轻轻用力，拉起因为他的话而瘫软下身子的珀尔――珍珠，道：“我们别无选择。否则，这片大地会死去，千百万的族人都会死去，他们并非无干人等，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手足。身为叶姓，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珍珠，你应该懂我的。”

他的脸颊苍白，带着长久以来的病色，眼睛却是漆黑如墨，眼里的光芒浓烈极了。

是慕羽，真的是已经给慕凯所杀的慕羽！

珍珠无力的抽泣着，紧紧半抱住慕羽的身子：“三哥，你好残忍。你对自己好残忍！”

一旦恢复慕羽的身份，便是怎么样的选择，珍珠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

慕羽微微仰头，看着破破的屋顶，那外面阳光正好，云朵轻飘飘的。

好美丽好开阔的风景，能在这里生活大半年，已经足愿。

呼吸着游域的空气，品尝着幸福的滋味，不能太久，久了会贪恋，会不舍，偷来的时间得还。

他清楚的看到慕凯震惊而痛恨的眼神，二哥应该是恨自己的没出息吧，给了自己机会，自己却还是放弃。

但是，二哥，我不悔的，不悔的。

叶天，不能化为风魂，他是父亲留下的希望，而我什么也不是。

他用唯一还有用处的左手将妻子的巴掌大的小脸捧了起来：“珍珠，答应我，为了我和孩子，活下去。”

珍珠只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

慕羽忧伤的看她：“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就是不要你去！不要你放心！”

珍珠任性的叫着，她就是不要放手！才不要！

如果说不爱这片草原，那是假的。

如果不爱姐姐也是假的，哪怕姐姐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她也是最亲最近最疼爱自己的姐姐。

但是，慕羽不可以放开，一旦放开了他，不知道他会飞到哪里去。

说好了要在一起的，我没有翅膀，所以你也不要飞，好吗？

死死的揪着他的半幅衣襟，满眼满脸的泪，可是映在自己眼睛里的他的眼睛，仍然是钢铁的颜色。

才刚会叫爸爸妈妈的两个孩子，睁着滴溜乱转的眼睛，不解的看妈妈抱着爸爸哭泣。

小安性子柔，看着看着，摇摇摆摆的站起，走过来，软软的唤：“妈妈……”小手伸伸，却够不到。

性子急的小乐跟在后面则干脆的陪着大哭了起来。

太阳在一点一点的西沉着，慕羽却仍然不动如山的立在那里，一任珍珠的哀泣无动于衷。

珍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抱紧怀中的小安，蜷跪了下去。

慕羽蹲身，抱住了妻子：“珍珠，我不是认输……”

他柔声安慰道：“我不是向命运低头。我还想再赌一赌。”他将妻子和孩子一并揽紧：“我们是自由自在的风，而不是别的什么。”

风的流向有些奇怪。

当柔平这么对海澈说起时，刚刚还在发怔的海澈突然了然的笑了下，只是眉间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子划过，吓了柔平一跳。

林飒的声音适时的加入：“你说是有人在操纵风么？不是叶天却与叶天的手法相近？”

他一手拉着杨瑁的小手，走了过来。

杨瑁的脸颊是红红的，看着海澈时眼圈一红，低声道：“对不起。”

她深悔自己没有经过哥哥们的同意就和桑珂跑去寻找回声草。

这么鲁莽的自己真是该打呢！

要不是海澈哥哥的黄昏，还有海澈哥哥发现不对及时先赶了过来，自己就得成为北歆姐姐用来要挟的人质，虽然连琚大哥并不在意自己，林飒哥和海澈哥哥却是会十分头大。

她嚅嚅道：“是小瑁错了。海澈哥哥，你给我的小黄昏死掉了。”

那株小小的黄昏没有再出现过，已经死了，是给歆姐姐的火焰烧死的。

她虽然有些事情不甚明白，却也知道那株黄昏中隐藏着海澈的力量，是海澈如同分身的存在，她珍异非常，却一夕而失，心里好不懊恼。

海澈却只是笑了下，向她摊开了左手。

一枝小小的花蕾，还带着朝露，静静的在海澈的掌心展露出它的风姿。

十五岁的少女几乎是惊呆了！

自己的花儿自己认识，她欣喜的扑进海澈的怀里：“阿澈哥哥你真好！”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粉嫩的小嘴在海澈左右两边的脸颊各大大的亲吻了一口。

她全然自然的表现，就是个妹妹对兄长的爱恋和喜欢。

林飒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一阵发酸。

杨瑁亲完了海澈才觉得有一点不好意思，她转头看了眼林飒，道：“我也喜欢阿飒哥哥！”

林飒的脸腾得飞红！

他罕见的表现让在场诸人都是吃了小小一惊。

林飒有些害羞的别过了头。

印入他视线中的是柔平。

林飒心中一凛，脸色恢复了正常。

杨瑁环视四周，翠蔓依依，小小的花骨朵还在接二连三的绽放中，鼻端的花香亦沁入心脾。

她脑子里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于是脱口而出：“我们是在哪里？这些藤蔓还有花是怎么回事啊？”

她看向林飒：“阿飒哥哥？”

海澈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是我的力量失控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后面隐藏的真意，让小少女的眼睛愕然。

立刻她想到的是一件事情：“阿澈哥哥的力量失控了么？是封印的缘故！”

她扑上去，拉住海澈：“阿澈哥哥！”

一边回头：“怎么大家都是这副表情？”

心中一冷，想到自己醒来时的情景，用力摇头：“我是在做梦！我……”

她眼睛里的光变得坚定：“北歆姐姐，是你的幻术吧！歆姐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瑁的话才出口，就发现所有的看向自己的眼光里都带了显而易见的怜悯。

她眨眨大眼，就是再反应迟钝也有所觉悟。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嗯，我睡了多久呢？”

海澈的声音温和，林飒的声音暴怒：“三天！”

杨瑁捂住了耳朵。

然后，她不怕死的迎上林飒的眼睛：“可是，阿澈哥哥的力量失控，不是会对封印造成影响么？阿飒哥哥你们一点也不紧张，所以，所以我以为是我还在做梦。”

林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狠狠一记敲上她头顶：“不然你以为你在哪里！你那个北歆姐姐那么厉害，把大家伙儿全捉住了么？”

可是怎么听他的口气却都像在吃醋。

海澈知道自己表弟那点小心思，伸指在林飒额上虚虚一弹。

林飒轻呼一声，后退开一步，一手捂着额头：“表哥你真会护着她这小人精！要不是她自己乱跑，怎么会出这么大的漏子……”

声音渐渐低下去：“虽然是找回声草，可是也太过份了……不注意安全……”却是因为杨瑁一刹间红了的眼圈。

杨瑁努力将林飒哥哥的鄙视丢弃到脑后，她左右张望道：“林玥姐姐在这里，柔平哥也在这里，那么这里是激情平原么？可是，连琚哥和桑姐姐呢？”

林飒道：“是孟德尔。”

“咦？”

杨瑁更加的不解：“三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么？”

海澈微微点头，他半靠在翠绿的藤蔓下，脸色也给映得苍白。

杨瑁关心至极：“阿澈哥哥很痛么？”

她伸手用自己的手帕细细擦拭海澈面上的汗珠，一边道：“小瑁答应阿澈哥哥，以后再不这样了。以后，小瑁去哪里都要和阿飒哥哥说一声，同意了再去。”

她对着海澈说话，林飒本来以为她是要说以后都听海澈的话，谁知她竟然说出这样一句来。

顿时青年的心中如同倒了五味瓶一般。

柔平轻咳了一声。

林玥笑道：“澈儿，你要找的人都在这里，要吩咐怎么做现在大家全听你的。”

虽然笑着，眼神却冷冽非常。

杨瑁又问道：“林玥姐姐和藏青哥不是在激情平原的么？为什么也在孟德尔呢？”

她人十分的聪明，立刻便想到了什么，只是兹事体大，连海澈的封印都开始失控，只怕不是好事情。她从小见过的事情何其之多，于是老老实实偎在海澈身边为他拭汗，只觉得海澈身上淡且甜蜜的花香比平日里来得浓郁，也不知道是不是连此刻流下的汗水都是花汁，杨瑁有时会想：“阿澈哥哥前辈子没准真是什么花神花仙的，不然怎么会这么香，可是又一点都不觉得腻，只有喜欢……”

她撅了小嘴：“为什么我是女孩子，却没有这么香呢？”

她这样想着，嘴里一溜竟然说了出来。

海澈听在耳里，淡然一笑，只觉得后腰尾椎封印处刺痛难当，却强自敛了神色道：“藏青已经到了么？”

林飒摇头：“表哥，这样放开力量由着你，是该收敛了吧？”

柔平却道：“海澈大哥，林玥姐姐应该在激情平原坐镇，你将她唤来是要做什么呢？”

老实说，他从三天前就不解。

三天前，海澈神识才一恢复，便疾令连琚与藏青缩地成寸，并花气相迎，以最快的速度将林玥接到了孟德尔，之后，藏青与连琚便返回激情平原，至今未归。

而海澈从林玥到达那一刻起，便肆意的让因为封印而不能全然施展开的力量暴走，以至失控边缘，虽然给万木翠心找到了百年前就存在于孟德尔的风族离宫，却一直也不曾收回他的力量，这青青翠蔓将整个离宫都给包裹住了，甚至由风中传来的讯息可知，孟德尔的大地上亦是草木茂盛，不似初冬。

这样怪异的举动，这样奇特的方式，都让柔平摸不到头脑。

三天，三天来他欲离开翠色离宫，都给林飒制止，不知道离宫外是如何，也不知道激情平原的情况，柔平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面对着海澈，柔平没来由就觉得不信任。

一开始的看似沉着，其实已经离魂而去，为了救这个小姑娘将自己置身险境；然后不顾林飒的抗议，任意动用已经给封印的力量，不但给自己找罪来受，更是将所有的人困在了离宫之中。

百年前的这座离宫，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从外观看去不过是断壁残垣，谁人能想到，这离宫之中才是真正的浴水之泉的泉脉。

只怕是父亲母亲，甚至叶伯伯都不自知。

海澈抬起湿碌碌的眼睫，眸子澄澈清明，带着一丝的倔强：“激情平原那边有人坐镇，他比玥姐更熟悉风族事务，所以柔平，你不必担心。当务之急，是这里的浴水泉源。”

他的声音一直都是以精神直入柔平的脑子里，却不见口唇微动，柔平虽然见了，也能听到，心里还是有些别扭，道：“族中长老现在正是人心浮动，除了天哥自己和林玥姐姐，我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稳定人心！除非，除非是天哥回来了！”

他这样说，自己也在心里打鼓，总觉得那日的气流怪异，若不是叶天又能是什么人？

若是自己真的判断错了，叶天根本没有被北歆她们捉到，并不在那黑箱之中，那黑箱里又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海澈轻轻摇头，凝在发丝上的汗滴也滴滴摇落：“柔平，我问你，浴水之泉对于风族人来说是什么？”

柔平一愣，仔细想了想，说道：“浴水之泉是风灵安魂之所，无数风灵汇集而成。因为取浴水重生之意，才唤做浴水之泉。”

“那么，如果要修复破损的风灵怎么办？”

“投其魂入泉，以木灵催之，为修补其灵。”

柔平道：“可是现在有什么人的风魂要修补啊！”

“叶家的人。”

“天哥？！海澈大哥你是说天哥真的被北歆她们囚困着？”柔平本来就亮的黑瞳更显得漆黑墨染。

林飒皱了眉：“那与表哥你释放力量有什么关系。”

是问句，却用的肯定的语气。已经是大大的不满了。

林玥也是不解。

三天前，那样风急火燎的将自己从激情平原接过来，可到现在海澈仍是在不停的释放他自己的花气，却没有交待下任何实际的东西。

虽然有藏青和连珏，连琚在那边，林玥仍然十分的担心。

海澈只是看着他们，突然微一垂眉，道：“阿飒，柔平，麻烦你们去外面接他一下。”

“嗯？”林飒与柔平同时一愣。

林飒几乎便要问出：是什么人，还要我来接？

突然醒悟到海澈正在释放着力量，藏青又不在，若是自己不接，那来人一定会给困在怒张的翠色之中。当下点头。

柔平犹豫了一下，也随后走出。

林玥紧张的看着海澈：“澈儿，你真的不要紧吗？”

海澈摇头。

杨瑁只是不住的用手帕为他擦汗。

心中好奇。

海澈的声音徐徐传来：“小瑁，借你的黄昏一用。”

柔平跟在林飒身后，两人一边在蔓延在整个离宫的翠蔓间穿行，一边相互对视，大有全是雾水罩头之感。

孟德尔上的村民都给紧急送入这离宫安置，显然是已经准备将这里当做战场，而北歆那边也全无动静。

据风中传信，北程也应该到了，海因斯坦那边将两位主事大小姐和两位殿主一并派出，是志在必得的。

以如今的人手，怎么看都是螳臂挡车。

而重新和主城联系上之后，柔平才深切的了解到情势的恶劣程度。

他知道风族人生性散漫，与世无争，也清楚游域广褒无垠，草茂羊肥。

草原广茂，却一马平川，无遮无挡。

生性散漫，与世无争，便是血性十足，却不擅战。

兼之御主失踪，族中重臣卖国求荣的谣言四起，导致军中无大将，数百万子弟士卒竟接连败战，战场亦愈缩愈小，除了孟德尔和身后的激情平原，其余地境竟然几乎全部沦陷，落入彼加尼魔鬼域和海因斯坦域联军手中。

这一场仗打下来竟似输得比十六年前更加的彻底。

“我真不应该离开天哥身边。”

柔平一边这样想，一边问林飒道：“林大哥，海澈大哥到底是有什么计划，连你也不知道吗？”

林飒听他问起，只觉得满嘴的苦涩，道：“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三日来，为了海澈强行冲开封印禁制，催生花气的事情，林飒在肚子里已经腹诽了无数次，耐何当事人就像是全不在乎一样，棉花拳头无处着力。

自从将海澈救出之后，兄弟两个还从来没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肯坦诚相对的事情。若是为着那两人，气也气够，但是危及海澈自己的性命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相谈呢？

林飒这样说着，一边孩子气的踢脚边的石子。

柔平道：“连你也不知道么？可是，天哥不在，是什么人可以代天哥之位，得以服众啊，藏青又不是林玥姐姐……”

他正这样说着，两人已经走到离宫入口处。

“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突然而来的声音让林飒有些许惊讶。

但更令他惊讶的在后面，他几乎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完好无损的叶天。

但来人软垂的右臂却清楚的表明那并非是叶天，尽管他们的容貌几乎完全相似，内在的气质却不近相同。

叶天是天上星，闪烁寒泠，而这个人只是一块玉，质地细腻的羊脂白玉。

玉已碎。

林飒看到站在慕羽身边怀抱着两个孩子的娇小女子，他便明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了。

柔平的眼睛里有光闪过：“小宇哥哥！你还活着！”

他欣喜的上前，拉住了慕羽的左手：“太好了！天哥，天哥他知道错了。他一直在找你，才会……才会给北歆钻了空子。”

一想到叶天此刻的处境，柔平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慕羽任由他拉住自己，只是看着林飒：“是地下高原的林飒御主吗？我叫叶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