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82章 第十章 天涯路短（4）

女子的声音细如蚊呐。

林飒却再没心情去听。

他露齿一笑，眼里却是火一般的热：“杀了何朔的虽然不是你们，却也得你们来偿命！”

他身周闪起了点点星光，就好像夜半的明星。

北程心中一凌。

慕秋冷笑道：“早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家二小姐才会和倪佳小姐分开行动。林飒，你以为我家二小姐是好相予的么？”

他少年老成的脸上一丝丝无辜的天真，看着却让人觉得残忍无比，那种天真的冷酷，是最不能为人所容忍的无知。

林飒双手交握，捏得自己骨节喀喀作响：“哦，我倒不知道海因斯坦的四少原来从来是不长眼睛的。”

这话说完，他回首：“小黎，送份大礼给小非吧。”

黎默汐端正的嘴角一挑，不作声的点头便是认同。

北程知道，林飒是认真起来了。

真的认真起来。

绿叶蓝花，摇曳生姿。

倪佳最不喜欢的就是翠藤类的植株。

藏青便如与她在花间树林捉迷藏一样，渐渐将她带着的部下分散开来，迷失在风华雪舞阵中。

倪佳有些着恼，方才不该给藏青的言语激怒，将谢明翔遣离了身边。

明翔就像是她的另一双眼，但此刻这双眼不在近前。

花树烂漫，想必是海澈喜欢的，却不是自己所爱。

而眼前那变幻莫测的男子却给人相熟的感觉，必然是海澈的近亲。

只是卷宗上从来不曾记载此人，一时间让人无从想起。

只那紫金藤，必然是海澈及重视这个人才会将此物相予。

这风华雪舞阵与海澈琉璃珠中的记忆相仿却不全似，看上去杂乱无章，却又有迹可循，但等到寻到路径却又另辟奚径，让人防不胜防，不知有多少部下给这暗藏着的杀机夺了性命。

原想着黑狼谷是滨族人的死地，却不意竟也是自己人等的死地。

两相对下竟是没有半点便宜可占。

而且，海澈隐身其中，却不能透过琉璃珠知他半分消息，纵然是倪佳，也渐渐的沉不住气了。

藏青一边傲然的与她斗着心智，一边暗暗捉摸着自己怎么样近了她的身，替海澈将那琉璃取回来。

海澈多年随身的东西，给一个外人得去，是个极不安全的事情。那琉璃珠里蕴含着太多的东西，便是可以透过它而知海澈的心意。

这么危险的东西，只有留在海澈自己身边方可。

他握紧了手中的紫金藤，暗暗给自己的部一一下了指令，眼见着将倪佳与谢明翔彻底隔绝。

藏青微微一笑，紫金藤突然暴涨数尺，直直的向落单的倪佳缠去！

倪佳听到空气中水的预警，愕然回首。

那紫金藤已经抽到面前!

呼啸而来的风，带着绿色植物特有的清气，腕上的白琉璃珠猛可里闪了一闪，便像是遇到了最好的朋友一般。

倪佳虽然吃了一惊，但她临危不乱的本性却是使然，随着风声袭来的方向，随着风声微微侧身。

细长的紫金藤贴身而过。凌厉的风声刮得细嫩的皮肤微微生痛。

还不等倪佳回首架开紫金藤，那细长的藤又突然回转，向她半身缠来。

这下变故可不在她计算之内，立时花容惨变。

要知这紫金藤是世间最坚韧之物凝化而成，若是给它缠上，只怕是挣脱不开。

她惶急之下，却仍是不乱不忙，左单手捏着水字轻诀，右手向上一抬立开一道水幕，将细薄水刃并列排开，齐齐备割。

藏青在暗处看得清楚，鼻中冷哼一声，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转瞬机变，却佩服归佩服，手中丝毫不容情。

他掌心向下疾翻，那紫金藤随他经年，便如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立时向外围圈开寸许，恰好避过了丛丛水刃，卷上了倪佳的右腕。

皓白粉腕映着苍翠紫藤，两相交辉美不胜收。

如此的美丽景象却看得谢明翔心中一慌，他连结数个指印，打开七八个风涡，却无法在最快的时间冲到倪佳的身边。

于是，他只能看着。

藏青一击得手，左手拇指与小指相扣，薄唇轻抿，低声念道：“BEI”。

紫金藤霍得堆起层层绿叶，将倪佳整个人都缠绕进去。

水幕屏中的倪佳心中一颤，知道这紫金藤是天下间最坚韧之物，以自己的水刃竟是不能将之斩断。

那束缚而至的紫色藤蔓绵绵密密不绝延伸，将自己的水壁层云包裹，片刻间视野所及便是一片翠色。

她紧咬着红唇，却不愿就此认输。

右手腕一震，那白琉璃也宛如有生命一般在细腕上生辉，柔和的光泽几乎撑破水壁，那是海澈的力量，是他自小配着的白琉璃里属于他的力量加持，此刻竟成了倪佳的护身符一般。

藏青的花气一凛，他也感知到了藤蔓中发生的变故，啐了一口道：“好麻烦的配饰！”

左手执藤，右手搭在藤上，一缕花气沿着细长的藤蔓疾射而过，同时眼神一凛，风花雪舞再变！

骤然发动的阵势再次晃花了谢明翔的眼，他眼里那抹雪色人影给丛绿包裹着，离自己渐去渐远，咬牙沉下心来，聆听风声，听到：“水。”

足下轻点，身体轻盈的如同空中飞翔的一只蝴蝶，向水的感应掠去。

他的身姿妙曼，在风中竟是不着半点尘埃，纵然是藏青也有一些惊讶：怎么除了风族的传人，也有人能将御风的本领发挥得这样出色，丝毫也不亚于那天生操纵气流的种族。

不过也只是难得罢了。

藏青这样想着，食指一勾，一串白琉璃顺着紫金藤的去势溜至他手中：“成了！”

将花气绽开到极致，不去管那给紫金藤卷住的少女，也不顾那风中飞身的青年，打个呼哨，一丛暗众悄无声息的至海因斯坦与彼加尼魔鬼域联军的面前消失，只有花香依旧，草色青青。

倪佳捧着自己的右手腕，看那一道给紫金藤缠上勒出的血痕，伸出舌头细细舔过那是自己血的腥味，微有些甜，有些苦，是自己的心情。

那串琉璃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还真像自己与海澈之间的那点情份。

放眼望去，黑狼谷中一如初进时的安宁，却只有山花烂漫。

她秀丽的眼角向上挑起，对谢明翔道：“我不碍的。先去弄清楚那个执紫金藤的家伙的身份！这样的人，怎么会将他遗漏了！”

谢明翔点头：“是。”

这不是什么幻境，也非是梦想中的安乐乡。

杨瑁很是清楚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战斗的核心区域。

但是奇怪的是小姑娘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是因为她面前的是林飒的维护还是因为那对敌的是自小见惯的北程与慕秋呢？

双手抱着点点，那猫咪也是一如以往的将身挂在她肩上，瞪着一对猫眼，水汪汪的。只在看到花树下小小的坟包时哀泣两声，像是在流泪。

眼睛盯着正前方的战场，看着小黎哥哥手中的双月轮呼啸而过，便是一条性命放下，看着林飒哥哥与北程慕秋同时周旋时的镇定自若，看着北程姐姐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像是看到一个天大的谎言。

她才不相信是这样一位姐姐能让海澈哥哥死心塌地的相待，这样的北程姐姐哪里配得上海澈哥？

海澈哥哥的明明应该是风光霁月一般的存在着，眼前的女子却是连杨瑁也看她不起。

稚龄的她虽然还不到懂得什么叫做“爱”的年纪，骨子里却对北程也有不少不满。即使知道北程每每寻到新药便会用在若寒叔叔的身上，看上去是在挽救他的性命，但那不同来历不同性能的药又何尝不是在毒害着叔叔本就衰弱的身体。那样细水长流似的切割，叔叔不需求。那不是救赎，而是残害！

彼时的她太小，她不明白。而今的她已经是半大的少女，她已经懂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真意，并不是怜悯。

眼前双月轮疾滑而过，黎默汐哂笑一声：“海因斯坦的四少果然还是太过年轻。”笑着，却退到杨瑁身边：“小瑁，你和御主先走，与藏青和军主汇合。”

一边将林飒一把揪了过来，推到杨瑁身边。

林飒一挣：“小黎！”

黎默汐双眼炯炯道：“你身上有伤，不宜恋战。军主和藏青那边已经无事，你的伤势和安全要优先考虑。”

他知道林飒的心中所想，叹口气道：“至于何朔，现在没时间带他一起走了。”

林飒的眼里是深切的痛楚。但他知道黎默汐所言不虚。

轻轻点头。

黎默汐吹响了黄鹂笛，代表的是接应！

几乎就是他笛声吹响的瞬间，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的暗众已经将林飒与杨瑁和战势隔离开来。

慕秋见势不妙，疾吼道：“拦下！”

双月轮擦过他的脸庞，在那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又添一抹血痕。

他竟是拿黎默汐的双月轮没有半点办法。

北程的脸色已经惨白，方才与林飒近身战是，听到他在耳畔那小小声的呢语，心头小鹿突撞，满脑子想的都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眼前的情势与自己不利竟是一分也不察觉。

黎默汐抿唇道：“连琚，排花楼！”

花海四溢！

当“排花楼”这三个字自黎默汐的口中吐出时，那三个简单的字节竟变得如许沉重。

是的，是花海四溢，不是花香，是花之海澜。

连林飒都不由得仰着头去看，叫连琚给拉得疾退数步，在外人看来林飒等人已经完全给花之海掩尽。

黑狼谷中哪儿来的那么多的花儿？

黑狼谷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动物？

明明早已经清过场了的。

北程给震惊了。

她前番听慕秋说起过在他遇到海澈一人落单时的情景，但此情此景比较当时更让人惊讶。

突然之间，好像天地万物都化为了风中飞舞的花叶，人在花海之中，却宛在水中央。

明艳的、娇嫩的、秀丽的、轻薄的、灵动的、纤小的、如此种种，便似在迎接着什么，各色的花儿展开了容颜。

明妍最丽是春色。

但现在不是春天，现在是游域的冬季。

纵然是黑狼谷的地域特殊也不至于此。

这里当真如倪佳和史料所说是滨族人的死地么？

为何却是如此的光景，就好像是场盛大的花吹雪一样。

在花之海澜中，北程只能听到黎默汐的黄鹂笛音，悠扬的笛子，美丽的乐曲，好像回到了最初的相遇：捧着花棵向自己走来的小小少年。

只能看着时光倒流。

手给人紧紧握住，脸上也被狠狠的打了一记。

北程猛得自梦幻中惊觉：“小秋！”

眼前放大的是慕秋端正的脸和那脸上如撞了鬼一般的神情：“二小姐。”

少年的眼神执着而坚毅：“二小姐，你没事吧？”

北程的眼波终于明亮起来，一扫之前的迷茫。

点头：“我们给困在阵中了么？”

慕秋咬着细白的牙齿，恨恨道：“这个黑狼谷可真是古怪得很！倪佳小姐说的所谓的机会根本就不存在嘛！”

他还不及弱冠，说话的口气还时不时是个大孩子的样子。

北程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将手腕上缠绕的长鞭收紧在腕间道：“林飒他们都不见了么，在我失神的这时间里？”

是问句亦是肯定句。

慕秋不得已点头。

北程轻轻的笑了，一挥手间，长鞭撕开落花：“那便找出路来！”

是的，我是北程，不是倪明。我现在所要守护的与林飒不同。所以，林飒，别了。

她眼睛里的光像是小小的火焰突然间亮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也明亮耀眼起来。

秀丽的五官在那生机勃勃的眼光之下散发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灵动与锐气。连带着一直平和而忧伤的气质也一起改变了。

这才是真正的北程，那个慕秋无比熟悉的海因斯坦的二小姐。

抹去脸上又开始渗出的血丝，慕秋恭恭敬敬的行礼：“程姐姐，欢迎回来。”

北程轻轻笑着，淡色的唇角轻弯：“我不会再迷茫了。”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你连排花楼的权力都给了黎默汐那个白痴么？”

藏青双手抱着昏睡中的海澈望着视野里那一片花海波澜，整个黑狼谷现在全是花儿，不过在藏青眼里大多是虚幻之像。

低头看看倚在自己肩上睡得正沉的某人，歪着端正的嘴角道：“我也是个笨蛋，明明知道你睡了还跟你废什么话啊。”

这样说着，两手将怀里的人调整下姿态，以便他能更舒服的靠在自己怀中，也方便用左手掏自己的口袋。

左摸右摸，可是还是够不到。

无奈之下，藏青低头，轻轻咬住了海澈的耳尖：“醒了，醒醒。”

睡梦中的某人也极其无奈的伸出右手，拍拍藏青的胸口，小小声嘟囔着，却只有气流穿过。声音直接传入藏青的脑海：“好吵，小非。”

右手腕上晶莹剔透的，是那串失落多年的月光白琉璃。

跟随的暗卫窃笑着自己家军主和当家的孩子气十足的样子。

藏青叹了口气，再次将海澈的身体抱得稳妥，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用眼神示意自己的部下。

多年来相知相熟的部下一一隐去。

“要等到排花楼完全散开还得有一段时间呢，你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抱着表弟轻盈的不像是二十多岁青年的身体的藏青，缓慢的坐在了洞口的大石上，鼻端是微微的花香，那是属于海澈的花香，那是不同于世间万物的独一无二的花香，还有怀里这个单薄得过份了的身体，最最重要的亲人与主君。

这样亲昵的拥抱，待到他真正醒来时就不会再出现了吧，那时，他是主君，我只是臣下。

所以，让我再好好的抱抱你，阿澈。

幼年时那小小软软的身子，带着奶香，还有那个鼻涕虫一样死粘人的奶娃娃，两个小小的孩子已经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就好像手中的风筝线放长了远了，风筝飞得好高。

“谢谢，谢谢你。”

那个隐藏起来的灵魂在一遍一遍的道着谢，尽量用有形体的双手将怀中的青年搂紧，还有机会再碰碰他，摸到他，还能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他，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还有什么不能满足了的呢？

藏青的魄静静的立在那里，站在那个灵魂主人的背后，透过他的眼睛看着在自己怀中沉睡的海澈，纯黑色的瞳子里是了然。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待那不得不离开的人的告别。至于“谢谢”，那是不必的。

这世上，并不是用谢谢就可以表达所有的谢意的，心中明了就足以了。所以别谢我吧，谢谢阿澈，谢他肯给你这样的一个机会，让你能够再次触碰到他。时限只在排花楼消失之前。

说到排花楼，藏青的魂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空无一物的手心：“哎，小黎哎小黎，原来你是把排花楼当成这样来用的啊。果然是一点也不符合我的美学啊。”

这样说着，也回应了拥抱海澈灵魂的那个灵魂的拥抱，勾起唇角的笑意：“再见。”

再见，永不再相见。

是的，从此碧落黄泉永不能再见。

又是自己的双手在抱着海澈了。

藏青这样想着，懒懒的摊开了四肢，这样看去，海澈就像是枕在他的胸口。

他这乱没形像大开大合的睡姿衬着在他怀中依旧保持着优雅姿态的海澈，就好像镜子的两面，对比的分外的鲜明。

以至于黎默汐和林飒对于这样的他们想一脚狠狠的踩上藏青的头。

幸好，不是让海澈躺在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