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 第120章 第十四章 情之所钟（9）

轻离湖畔。

吹起一阵微风，风中遥遥带着清甜的花香，弥漫在玉石一般的湖面，然后四散开来。

丝丝袅袅，动人心脾。

连带着畹间的草叶随着风起伏，俨然是一片交相辉映着的波浪，一在水中央，一在汀上。

北程斜斜望向北歆，离得那么近，可以看清楚她的眼底深处，那深邃的眼底看不到对待弱小者应有的怜惜与痛爱。

对于这样表情的北歆，她就早已经习惯了。

但是，当她看到那两个小小的孩童竟然毫无顾忌的绕行于北歆的膝前时，她的惊讶才完全显露出来。

原来，北歆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也有这样的表情。

她只不过是执了刚才那管紫箫，随意的就坐在湖畔的畹沿上，然后，朱唇微抿，一曲清歌而跃然而生。

起先是微微的起伏着，然后突然拔高，变得婉转清丽，如同凤凰展翅，扶摇直入云霄。

两个小孩子本来转来转去，绕着这位姑姑跑得飞快，却给突然拔起的萧音震慑住，定定的站在那里，像两尊小小的石像，只仰高了头向天空望去。

天空高远，浮云也没有一朵。

正是午后三时的天宇，干净的不染半点尘世。

北程无意识的双手互握，她可以肯定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首曲子，只是那时间太过于遥远，所以她记得已经不真。但是，在久远的从前，有人吹奏过这一曲《箫韶九成》！

她蓦得一惊，《箫韶九成》？

上古便已经失传了的名曲，如今的四海之地，远古早已经遗失，怎么竟然还有人能吹奏半曲《箫韶》？

凤凰愈飞愈高，一缕清音细不可闻，然后归于沉默。

这曲未尽，只引得人心不由相思，只想也直入白云深处，去寻凤凰的踪影。

慕凯怔了怔，一手揽过呆了的小安，道：“这曲子，好像没有完。”

北歆点头。

她回转目光看向北程：“怎么，觉得耳熟了？”

北程恍恍然道：“是径家的小叔叔……。”

慕凯低头，这曲子——的确是径若寒曾经吹奏过的，也是如北歆此刻一样，曲未尽，而声也歇。

他低声道：“一只青色的凤凰，扶摇万里……”

手掌下属于孩子的体温略高，他看那漆黑的发，想像着慕羽幼年时代的模样，只是那眉眼与珍珠过于相似，怎么也拼不出个完整的慕羽来。

小安似乎对他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伯伯还有些许的映像，于是微歪着小巧的头颅，试探性的发声：“二……二……伯伯……”

慕凯哑然。

他诚然并非是孩子的奶爸，但是慕羽的确有托过他。

低身抱起小安，眼睛里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柔情在溢满着：“好乖。”

得到夸奖的孩子咧开粉红色的小嘴，唇角弯弯，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与他的父亲一般无二。

小安在慕凯的脸颊上亲了大大的一口，然后挣扎着下地，向自己的弟弟炫耀起来。于是，心满意足的等到了小乐的追逐。

他们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他们还不太懂得世间的险恶，更不知道这一刻的平静得来的多么的不易。

林加嬷嬷碍于北歆与慕凯在侧，只能向两个欢跑的孩子招手，唤他们过来。

奈何两小眼睛里只看到花花绿绿的草叶间飞舞着的蝴蝶，还有北歆那曲《箫韶九成》。

小乐小小声的问自己的哥哥：“哥哥，凤凰是什么？”

小安撇着头：“凤凰是什么？”

却是在问慕凯。

看着他小小的笑脸，心中一暖，慕凯答道：“就是很美丽很美丽的大鸟……”心情莫明的有些雀跃起来。

北歆这时抖了抖手中的紫箫，站起身来。

北程立刻紧张的望向她。

北歆扬眉，眸子水光盈然，道：“白震回来了。”

“哎？”

尽管是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接受的，在看到突然出现于此地的北歆与慕凯时，白震还是不由缓下了脚步。

于是，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直到北程疾疾向他跑了过来：“阿震，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情？”他这样想着，绽开个笑容，不着痕迹的将北程挡在自己的身后，然后向北歆行礼：“大小姐。”

北歆看着他，挑起一边眉毛：“你脸上的伤可真新。”

白震下意识的抬手，抚上眼角的鞭痕，立刻感觉到身后北程的歉意。

他不在意的笑道：“不过是错手，大小姐的眼睛还真是尖。”

慕凯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傻子也看得出白震是在维护北程。

他就是看不惯为什么白震得迁就北程，哪怕挨了鞭子还得迁就于她！

他眉一竖，却站着没动。

大小姐自有她自己的打算，在一切还不曾完全挑破的时候，自己是不合适去充当白震的“娘家人”的。

对于白震，慕凯没来由就是觉得亲近，除去大哥慕言和膝下的两个弟弟，同龄人中，对大小姐是爱慕，对白震却堪比手足。

所以他总是有些不满于北程对于白震的态度，亦怒其不争。但白震总是笑笑，然后隐身于他们之后。

白震，永远是最规矩的那个。

所以当他无意中得知了白震的滨族人身份时，初起是有点震惊的，不过回转头来想想自己也就完全释然了，甚至与白震间的友情更近了一步。

有共同的小秘密是很满足和幸福的，与喜欢大小姐不同的那种喜欢。

他眼光深邃的让白震并不难以觉察到，但是，阿凯，我有我的战场，所以，别急着张牙舞爪出来为我不平。

北歆轻哼一声，回手间已经收起了那管紫箫，若不是曾经亲耳听她吹奏，怎么也不觉得她像是会有一管箫带在身上的样子。

她只盯着白震，漫声道：“你要护短到什么时候？你可要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

眼波流转间却是风情万种，透着寒凉：“她可是那位薄情寡义的倪明大小姐……”

言下之意已经不用说明。

北程只白了一张脸站在白震的身后，身子微微发着抖，连唇也颤抖着，却半句否认的话也说不来。

记忆之中全是伤害了海澈之后的事情，一股脑的涌将上来，搅得心也碎了。

连所爱之人都可以断然背弃，怎么可能值得人守护。

她反手绞紧了自己的衣摆，腕间的碧玉钏映出苍白肤色。

白震察觉到她的动摇，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回护安慰。

他略挑起眉，赫然迎上北歆的眼光，半点也不退让：“那又如何？”

他眼角余光看到北程在自己身后那懦懦的剪影，坦然：“纵然是如此，也已经好过了许多人。程程她努力过，只要重新站得起来，她就有勇气再一直走下去，这样有勇气的人，为什么不值得我为之付出。”

他绽开个笑容：“我是滨族人，学不会放弃感情。倪明大小姐也好，北程也罢，我只是想伴着她，护着她。大小姐，这种心情您如今还不懂吗？”

他直勾勾盯过去：“大小姐，您想守株待兔？可惜，我家少主是不会来的了。”

北歆眼光一凛，本来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嘴角却带着一缕意义不明的浅笑：“哦？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又猜到了？”

慕凯脸色一僵，他没想到白震会这样坦然的自曝身份。

他抬脚，却看到了北歆一只手背在身后，向他轻轻摇手。

于是，慕凯站住没动。

白震自然不会忽略掉慕凯的小动作。

却看不到于他身前的北歆的小动作。

他只是看着北歆，像是在仔细的思考着什么。

然后，他再度开口，语气里不再带有惯常的谦恭。

他说：“我家少主固然对倪明大小姐情有独钟，却绝不会因着私而废了公。纵然是倪明大小姐现在就身在此处，他也绝不会出来在这危机重重的轻离湖畔了。大小姐，我家少主从来就不是一只小白兔。”

北歆扬眉，不置可否。

白震回想着在林间海澈与他的告别，还有他的问话，心里涌上的是无法言喻的情感。

他只觉得如果不能在此间一吐为快，以后会后悔的。

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地下高原的白震已死，海因斯坦的白震却只能做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迎着北歆带着讥讽的眼睛：“是的，我是喜欢程程，重于我自己的生命。”

北歆冷笑：“地下高原的白震，据说喜欢的不是彼加尼魔鬼域的倪明大小姐么？这么快就爱上了别人？不是说滨族人长情的狠！”

她笑得愈甜，笑容就愈冷：“原来这就是滨族人的一生只爱一人啊。我可并没真的就承认北程是倪明大小姐呢。不过，却让我看到了滨族人所谓的钟情一世。”

白震摇头：“大小姐，您是这样理解感情的吗？您的眼里感情原来不过是这样肤浅的东西吗？”

“不如，”他说：“从前小的时候有听到过一个故事，不知道大小姐，”转向北程：“二小姐，”再看向慕凯：“二少有没有兴趣一听？”

北歆默不作声，慕凯犹疑不解，北程茫然失措，却不约而同侧耳倾听。

白震一字一字缓缓述来：“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原来是有四只眼睛，四只手，四条腿的。”

北歆轻轻冷哼一声：“是么？”

北程则瞪大了眼：“真的么？”

慕凯沉默。

白震继续道：“却只得一颗心。”

慕凯一凛，突然抬头。

他恍惚记得很多年前也有人向自己讲过这个故事。

白震道：“突然有一天，天神发现自己创造的人类和普通的动物没有什么分别，于是做了个小小的改动。他将一道道闪电从天而降，于是人类变被一剖为二，变成为只有一双眼，一双手，一双腿的高贵生物，与大地上其它的动物完全区分开来。可是，本就只有一颗心脏的人类，却必须得从此在人世间不断的寻找，寻找他的另外一半的自己……然后再拼凑回一颗完整的心脏……”

白震回首，看向北程的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绵绵。

北程如同受了惊的小鹿，始终有些闪避着白震的目光。

白震道：“大小姐，这就是人类的爱情，有谁人不是在寻找能够比翼双飞的爱人，有谁人愿意一生孤寂。我们穷其一生，不过是想找到自己另半颗心，另半个灵魂。一旦找到了，便是他（她），怎么也舍不下了，便如当年的御主大人，我家少主殿下。我们滨族人只是把感情放得太深，所以一旦触碰便很难放手。爱上一个人如此之难，要怎么放手。”

他不知道是在问谁人，可是明显他所说的话已经问到了各人心中。

北歆踉跄后退，左手腕上两个雕花银镯互相撞击，叮当做响，清脆悦耳，她却浑然不觉。

慕凯仔细回想，总是觉得这故事那么的熟悉。

北程在白震身后涨红了脸颊。

她内敛，白震亦属内敛，现在第一次听他这么清楚明白的表白心意，心中自然震撼不已。

她对于自己是“倪明”的身份已经再无半点的猜疑，甚至开始好奇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女子，竟然能让海澈与白震心为之倾？

那样的倪明，是不是炽烈如火，否则怎么能引着了滨族人一生一世唯一的情感？

她抿着唇，恍如看到前世。

那一刻，她无比懊恼着自己对于过去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