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投落,金灿光斑落入西苑主殿内室,稍稍照亮一方角落。
只着素衣内裳的岑栖,面色苍白,更显柔弱,沉敛眸间倒映小女孩担忧神情,缓声道:“我能醒来已是万幸,心里没什么可难受。”
这一切都是岑栖自己做的决定,结果,亦是如此。
柳樱听美人姐姐如此说,更觉她是不愿承认脆弱,故作坚强,欲言又止的看向她的腿,转而出声:“那姐姐的腿还会好起来吗?”
“今日诊治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往后余生恐怕只能卧榻休养。”
“不会的!”
岑栖略显意外的看向反常坚定的小女孩,还以为她是察觉到异常,掌心微紧的握住书卷,眸间深色更重出声:“你为何如此说?”
“因为、我相信姐姐你一定会好起来!”柳樱险些就把你是小说女主的话说出口,艰难而拙劣的扯着谎,“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你要相信灿烂而美好的未来,正在等着你呢!”
“真的会有灿烂而美好的未来么?”岑栖狐疑的看着小女孩,心间却不信她的话。
危机四伏的宫廷之中任何人都不会有灿烂而美好的未来,哪怕女帝亦不能避免。
柳樱见美人姐姐终于有所回应,连忙重重点头应:“一定会有,姐姐以后可是……!”
满屏红色框框乱闪不停,柳樱险些被闪瞎眼,暗想剧透这么危险的嘛!
“我以后怎么?”岑栖见小女孩言语迟疑,似是虚假不实。
“姐姐以后会长命百岁!”柳樱回神,改口笑道。
岑栖听着这明显是讨好恭维的假话,却并未戳破,而是配合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柳樱坐在榻旁提议出声:“要不我给姐姐捏捏腿吧?”
“你会医术?”岑栖警惕而危险的看了眼小女孩,心里怀疑她是在检查病情虚实。
“不会,只是以前我外婆腿脚不利索,经常要泡脚捏腿活动关节。”柳樱自顾脱鞋,盘坐在一旁,掌心有模有样的揉捏应话。
岑栖掌心翻阅书籍,顺着话提问:“你外祖母有腿伤?”
“嗯,老年人腿脚不利索,腿麻发冷,后来贴膏药都不怎么管用呢。”
“看来你跟你外祖母关系很好。”
柳樱没有多想的应:“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那会漫山遍野的跑,可好玩了。”
岑栖猜疑目光停留在小女孩真挚而诚恳的面容,可掌心收集的信息里,柳蕴次女柳樱自小一直待在柳府,从未与外祖母长居,更没有离开都城。
眼前的小女孩要么又是在说假话,要么她根本就不是柳蕴次女柳樱!
依照柳蕴的老狐狸行事,就算找人假冒女儿入宫做眼线,至少应该串通消息,不至于如此马虎才是。
“我如今瘫痪在床,往后不能再去太学院听课,侍读亦没有多少用处,不如放你回家团聚如何?”岑栖验证试探道。
柳樱连忙摇头应:“别,我现下回去也见不到她老人家。”
这个穿书世界里目前没有一个柳樱眼熟的人。
而如果回到柳府,柳蕴肯定会怀疑自己!
“这样么。”岑栖合上书卷,看着小女孩跟昨日很是相似的慌张反应,暗想她似乎很抵触回柳府。
难道是怕被柳蕴发现她是假冒的柳樱?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柳樱还不知自己老底都快被扒光,掌心触及泛凉的腿,诧异道:“姐姐,你的腿好凉啊。”
这么暖和的天,竟然这么冷,实在是反常。
岑栖淡然应:“老毛病了,不碍事。”
“那怎么行,等等我。”柳樱盘坐下榻,忙碌的出内室。
脚步声远,岑栖把书卷里的密信资料藏于夹层,猜想如果柳蕴不知道自己次女被人顶替,那她们的任务岂不是落了空?
这对自己会不会是个机会呢。
正当岑栖闭目思索时,脚步声近了不少,眉目恢复清醒。
柳樱端着热水放置一旁念叨:“我外婆说泡热水脚会舒服些,姐姐试试吧。”
说话间,岑栖被缓慢移动,双脚置于热水之中,目光看着忙活不停的小女孩出声:“你的头疾好些了吗?”
柳樱被问的有些紧张,犹豫的应:“嗯,好多了。”
如果头疾一直不好,美人姐姐可能会好心的把自己送回柳府养病,那就糟糕了!
“既然如此,你不如给我念些书听听吧。”岑栖随意挑选一本书卷递近,特意假装解释的提醒,“这书讲的都是寓言短文,我以前从未阅读。”
柳樱见美人姐姐,如此说,只好捧着书翻开,双眼茫然无措,实则脑袋里疯狂转动,寓言跟故事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前几篇寓言故事挺简单的,我再翻翻。”
“嗯。”
好一会,柳樱才清了清嗓子,目光心虚的瞥向闲散姿态的美人姐姐出声:“咳咳,这是一篇山羊和老虎的故事,有一天山羊肚子饿的在吃草,但是老虎肚子饿的想吃羊,于是它们就、就吵起来。”
岑栖侧身依靠床栏,明眸看向坐在身旁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女孩,配合的应:“听起来很不错,继续。”
“可是山羊和老虎它们言语不通,一个咩咩咩,一个嗷呜嗷呜。”柳樱声情并茂的演说,还不忘跟着嗷呜嚎叫两声,“于是从早上吵到晚上,又从晚上吵到早上,后来老虎吵不赢山羊就气呼呼的走了,森林恢复往日的安静和平。”
故事戛然而止,柳樱说完瞎扯的故事,完全不敢去看美人姐姐!
没想到美人姐姐却忽地轻笑出声,美目盼兮,似拂面春风,让人心旷神怡,只是柳樱觉得她的笑点有些太奇怪!
岑栖探手拿走她手里的书籍,目光停留在书册封面的诗文百篇,心间更是确定自己的猜想。
眼前的小女孩极其有可能不是柳蕴次女柳樱。
她不识字,而且完全不懂宫廷规矩,才无知无畏的敢跟自己同榻而坐,亲昵称呼更是僭越主仆之分。
“你很会讲故事。”岑栖决定要检验下她的能力,如果她能通过自己的考核。
说不定她将来会是自己用来迷惑对付柳蕴背后之人的一颗好棋。
柳樱生怕美人姐姐翻开书籍查看,连忙出声:“那这本书以后就我来念给姐姐,听吧?”
“可以。”岑栖将书籍还过她,目光看向水盆,“先收拾吧,天就要暗了。”
“好的!”柳樱劫后余生般的捧着书,而后收拾着水盆。
傍晚时分天色暗淡,西苑各屋夜禁,悄然无声。
正殿内室里烛火微明,屏风内里水雾缭绕,岑栖由着宋管事搀扶沐浴更衣,面色素白,身段消瘦,轻柔出声:“您年岁大了,以后夜里有事多让柳樱来跟前服侍吧。”
宋管事蹙眉道:“主子,您的身子正弱,她如果动坏心思,岂不是很危险?”
岑栖探手拨弄水面,模糊倒映面容思量应:“放心,现在我对她另有安排,不过先前计划照旧。”
“是。”宋管事眼露不解的低头应。
夜幕深深,繁星点缀,很显然明日又是春光明媚的艳阳天。
时日辗转,暖春入夏,日头渐暖,清晨天朦胧光亮,西苑宫人聚集后院用饭。
常黎转了一圈,入桌低声问:“奇怪,柳樱怎么连吃饭都不跟我们一块,你知道她在哪吗?”
胡轻红轻蔑嗤笑道:“她现在是主子面前的小红人,从一开始她独住单间我就觉得奇怪,平日里什么活都不干,现在月俸却比我们两加起来都多,这会止不定还在睡懒觉呢。”
“她,真有那么多的月俸?”
“我亲眼看见宋管事亲自替她取的银钱,这背后指不定有什么关系!”
常黎惊讶之余,却并未跟着胡轻红附和,暗自思索其中蹊跷。
某日,胡轻红常黎两人如往常般端着抄好的书册进内室,没想却见柳樱竟然趴在主子榻旁熟睡,一时惊的没了声。
岑栖无视她们二人眼中的震惊,接过书册,挥手示意退下。
两人低头,退离内室,胡轻红气的不轻出声:“柳樱小小年岁,竟然爬上主子的床,真是不要脸!”
常黎视线看向满是嫉妒的胡轻红,心间亦是不满,有意刺激道:“主子卧病在榻,也许只是需要柳樱照顾而已。”
“那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得近身照顾?”
“这、这事非同小可,你我可别声张。”
胡轻红不服道:“你能忍,我可不能忍,大家都是侍读进宫,柳樱用这种手段,那就怪不得别人背后数落挤兑她不知廉耻!”
常黎眼见胡轻红愤愤不平的离开,神情骤变的回看四周,暗想柳樱绝对不能留!
骄阳高升,越发热了些,连带地面投影亦被拉长。
西苑主殿内室的柳樱,懒散醒来时,还有些迷糊,撑坐起身,哈欠连天的念叨:“今天比昨天更热了呢。”
“嗯,是啊。”岑栖翻动书册柔声应道,视线落在脸颊睡出红印而更显呆萌犯傻的小女孩,心想她大概还不知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若是她连西苑宫闱之内的人都无法对付,考核即为失败。
更别提让她往后替自己在危险之中斡旋办事。
巢穴,对于雏鸟而言,有时亦是危险的存在。
无法争夺同类的饵食的雏鸟,往往只能被欺压,最终孱弱的无法飞离巢穴,只能困死其中。
岑栖希望她能给自己亮眼的反应,却不打算给予任何帮助。
因为越是残酷,反应才越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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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