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诀从廊前经过的时候,禾清月突然开窗,幸亏躲的及,要不然就被窗扉扇了个巴掌。
“你要谋害你夫君?”
禾清月搁着窗,拉人过来左瞧右看,确认无事,知道他在唬人,又咧嘴笑开,“我新做了点心,你要不要试试?”
不只是谋害,还要拿他试毒,但他还是点点头。
禾清月挑了一个品相最好的放到他嘴里,还不等人嚼完就忙着问:“怎么样?”
沈诀忙着咽下,吐出一句:“好吃。”
“甜度如何?口感如何?”
“都好。”绝不是他敷衍,是禾清月做的东西就是好吃。
“那就好。”禾清月又转头要去忙活,却被沈诀扯住后颈的衣裳问:“头晕不晕?”
禾清月止住步子,偏头回他,“一点也不。”
昨夜回府,宴席上没喝的酒,在回府后禾清月喝了个痛快。
两人一个拿酒,一个拿茶,也是在此处廊前,铺了个毯子,抬头望天盼明月,没等到,便点了烛火。
秋日的夜里有些凉,禾清月正端着酒杯饮酒,沈诀回了屋拿了件披风披在禾清月身上。
她拢了拢披风,道:“饮酒的时候,总感觉要敬点什么。”
沈诀笑着倒了杯茶,牵过禾清月拿酒杯的手,绕臂而过,“不敬也能喝。”
禾清月笑起来,“交杯酒啊?”
“嗯。”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是夜,有人洞房花烛,有人廊前寻欢。风吹开了云,露出皎皎明月,明月清辉洒到廊前。
沈诀借着月光把禾清月的发丝拢到耳后,落了个吻在她的额头,缱绻道:“我永远爱你。”
禾清月与他额头相抵,回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暖阳透过窗子照进了屋里,地上一片金黄。
禾清月道:“给我姐姐送些过去吧,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沈诀从身后抱住人,蹭着人的耳朵,温存片刻,“你说的是点心还是霍百龄?”
禾清月感觉有点痒,偏头躲了一下,又被沈诀追上,鬓边的头发都被他蹭乱了,她叹了口气,“当然是点心。”
“点心她肯定喜欢,霍百龄不一定。”
禾清月笑着捏了捏他放在腰间的手指,“小气鬼,幼稚鬼。”
“我就是。”沈诀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往屋里瞧,“还有余的话,帮我装一盒,品相不用好,能吃就行。”
“你要给谁?”
太子府内,沈诀在桌上摊开一盒点心,“尝尝。”
品相极好,早知道不给清月提示了。
沈潇晗拿了一个放到嘴里,沈诀忙问他怎么样。
他也回:“好吃。”
“你嫂嫂做的。”见人一顿,沈诀又说:“没下毒。”也拿了一个放到嘴里。
沈潇晗可不信他只是来给他送点心的,便问道:“皇兄此来何意?”
“来警告。”话是轻飘飘的,但里面很有分量。
沈潇晗皱眉不解,“皇兄现在是太子,我有什么能威胁到你的吗?”
“权势没有,人际……”
沈潇晗示意他继续说。
以为一点就通,结果还得解释。
“你身边有人在投靠沈奕之。”他抬眸看了沈潇晗一眼,带了一丝冰霜,“且不少。”
沈潇晗拿起盒子里最后一块点心,“并非我授意。”说是给他的,结果全让沈诀吃了。
沈诀拿帕子擦了擦手,又随意搁置在桌上,“那论处置。”
“随你。”
孺子可教,一点就通。
沈诀起身要走,沈潇晗喊住他问:“皇后…怎么样?”不怪他非要问沈诀,皇上对他已是厌烦至极,即使病重也不愿召他入宫,皇后的情况,他一无所知,又怕皇上会因他怨责皇后,实在是担心。
沈诀敲了敲侍从手上的那盒点心,提醒道:“正要去,帮你见见。”
沈潇晗眼中起了一丝波澜,“嗯。帮我带好。”
沈诀点点头,迈步离开,又实在忍不住回头责他两句,“我提醒过你多次。你但凡能藏得住,今日见她的就不是我。”沈潇晗同他势均力敌,却仅仅因为一处错虎落平阳,连他都觉得可惜。
沈潇晗反问他:“你藏的住吗?”他抬眼看他,“如果是嫂嫂,你藏的住吗?”
见人愣在原地不出声,沈潇晗说道:“谁也别说谁,我们都一样。”
不是什么都没有的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才倍加珍惜,难得可贵,什么都有的,亦如此。
宫内,皇上正和皇后聊天,点心索性也不用单送了,就摊在乾清宫的桌子上。
看人还吃的下点心,沈诀婉言劝了两句,想说和皇上与沈潇晗的关系,他没在他身上得到一丝父爱,但沈潇晗得到的绝不是假的。更何况这样一来,他还能博一个宽宏大度又孝顺的好名声。
皇上听他说了许多,终于松口了,中秋节,宫里设宴,邀百官进宫同贺。
——
中秋节实在是热闹,月挂中天,银辉洒满大地,宫廷楼阁仿佛被轻纱覆盖。天空如洗,明月皎洁,不见一丝云彩,显得格外澄澈空灵,不必张灯结彩,都如同白昼。偶有夜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
在宴前,皇上的每个儿子禾清月都见到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来给她行礼,搞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幸而沈诀站在她旁边抓着她的手安抚。
瞧来瞧去,她最终还是定格在沈诀身上,这些个皇子里,她还是最喜欢她夫君,转脸就对着他笑。沈诀不明所以,但也对着她笑。
沈奕之走到跟前的时候,沈诀换了冷脸向前迈了一步,“六弟身体不好,不必多礼。”
沈奕之拄着拐,本就没有要对他行礼的意思,他这么一说,反而是要行礼。他费劲的弯了下腰,见状,沈诀忙去搀扶,沈奕之觉得他是惺惺作态,躲开了。
看人费力的装着假,沈诀也挺累的。他刚刚镂空去扶人,明眼看着他那条受伤的腿借的上力。
“夫君?”禾清月叫他。
他下意识回:“哎。”
她笑盈盈的挽人胳膊,“走吧。”
“走。”沈诀扣住她的手,带她去席位。
期间又撞到一个人,那人身着红色衣衫,手拿一柄折扇,腰间宝玉缠绕,满面富贵态。
沈诀汗颜,这更是个混不吝,他忙去挡住禾清月,谁知还是被人看到了。
“四弟还藏着个大美人儿呢?”
此人正是三王爷,沈怀远,好财又好色,一点儿王爷风度都没有的登徒子。
沈诀笑眯眯的回:“眼光不错,是我夫人。”
“是太子妃啊,失礼失礼。”他忙欠身道歉,但并不真诚,眼中调笑,还将禾清月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禾清月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着很不舒服,又往沈诀身后躲了几分。
沈诀安抚性的摩挲着她的手背,看着沈怀远,问道:“三哥可有见过六弟?”
“……未曾。”他的封地偏远,紧赶慢赶也才刚刚赶上。
“我见了。”沈诀含沙射影,“六弟断了一条腿,据说是醉酒后骑马摔断的。但我听坊间传闻不是这样,传闻说是他在醉酒后调戏有夫之妇,这才遭了报应。身为六王爷居然做出这等下作之事,难怪要遭报应。”他又往前站了一步,“三哥眼睛明亮,怎么刚刚还没认出我夫人呢?”
沈怀远看着面前的沈诀,感受到了新太子的威慑。又看到那双黑沉的眸子里藏着警告,仿佛在说:但凡再敢往他夫人身上瞥一眼,他的眼珠子今日就得剜在这儿。
沈怀远干笑两声说道:“来的匆忙,风大迷眼了,实在抱歉。这回认清了,是太子妃。”又毕恭毕敬的给禾清月行了个礼。
禾清月许久没见这样的沈诀了,愣了一下才点头回礼,沈怀远赶忙溜了。
“轻浮至极。”沈诀背后还要骂一句。
换之前,禾清月会说:论轻浮谁比得上你。但当她真正承受到恶意的目光时,她才知道沈诀还算是个君子。
她笑着:“风高亮节的夫君,咱们走吧,宴席要迟了。”
沈诀听了这话反而委屈:“夫人怕不是在骂我?”
这跟刚才霸气侧漏的威胁人的是一个吗?
“在夸你,笨蛋。”
“就是在骂我。”
禾清月拉着他走,无奈道:“在夸你,真心实意的夸你。你觉得是在骂你,那就是你自知你平日的作风就有问题。”
“我才没有!”心里有鬼的人才那么大声的狡辩。
禾清月一脸狐疑,“没有吗?”
“……一点点。”
“那就是有。”
皇上皇后一来,文武百官俯身行礼,九五之尊大手一挥,这宴席便开始了。
歌舞表演年年如此,倒是每年的菜品都不一样,沈诀忙着给禾清月夹菜,还说:“虽然不及你做的,但是凑合吃。”
禾清月轻笑道:“说的好像我是个厨神一样。”
沈诀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夸道:“还是个天仙。”
禾清月今日穿的浅绿色衣裳,乌发用一个镶嵌着绿珠的流苏簪子全挽,两朵白色绢花点缀其间,鬓边落几缕碎发似碧波河水,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天仙下凡。
而她的这身装扮全部出自沈诀之手。
她眨着琥珀色的眸子,说道:“夫君怕不是在夸自己?”那眼睛澄澈又温柔,摄人心魄。
沈诀看的入迷忘神。
禾清月察觉人的异动,移开他的脸,说他:“轻浮至极。”
可她露出笑来,又张扬又明媚,美得惊心动魄,引的人纷纷侧目。
在落座的时候,就有好几道目光打量到禾清月的身上,两人都不以为意。想来都是想看看新太子身边的人还是不是先前的四王妃。但等回过神来,沈诀才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看的就是禾清月这个人。
他后悔了……
他为何要撺掇这场宴席,又为何偏偏把人带来,还将人打扮的这般漂亮,让宴上的人全都在看她。
不该是这样的。
他捏着人的衣角攥紧,倒了杯酒猛地喝下。
禾清月见人喝酒还有些疑惑,但只当人是高兴,便往他盘子里夹了好些菜,“不能空着肚子喝酒,吃点菜。”
看到盘子里的菜,沈诀突然想到沈潇晗说的话,藏不住心思,那藏得住人吗?
他勾着禾清月手腕上的镯子把玩,腕骨太细了,他轻轻松松就能将手指伸进圈里,轻易的就能连镯子带手勾到掌心里包住。
他起了歹念。
他想把禾清月关起来,让她只能看着自己,只对着自己笑。他要把所有无关的东西全部隔绝,不让她见到那些脏污,沾染那些是非。这样,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是不是也轻易些?
禾清月见人勾着镯子,乖巧清澈的说道:“你给的镯子还想要回去啊?”
沈诀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迟迟未应。
禾清月就要摘下镯子给他,他按下她的手,轻声道:“给你了就是你的。”
他把酒杯推到一边,吃下一口菜,又说:“镯子归你,你归我。”
禾清月听他这话,瞥他一眼,然后憋笑。没憋住,低头笑了半天,自己又重复了一遍“镯子归你,你归我”又笑了半天。
她看话本里面的男角儿也没有他这么霸道的,都说故事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可她身边就有个比故事还精彩的,实在是憋不住笑。
沈诀看她一抖一抖的肩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他说:“禾清月,你胆子好大。”
他好不容易才打消掉要把人关起来的念头,可她又在招他。
禾清月不再笑,下巴一仰,道:“是吗?”
“是。”
她高傲的像只猫一样,又说:“你惯的。”
——
吃完宴就该赏月了。
皇上身子不适便留在室内同自己的儿子们聊天,皇后则带着女眷去了园子里。
月明风清,她们三两个的携手游园,禾清月没大没小的挽着皇后,乐得自在。
禾清月正细嗅着一枝桂花,听到皇后说,“煜儿很是粘人呢。”
“啊?”禾清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是有点。”
刚要外出赏月的时候,一众女子里鹤立鸡群的那位就是禾清月的夫君,被皇后发现给赶回去了。说女子之间话话家常,他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沈诀抿嘴,恋恋不舍的捏了捏禾清月的手,又说外面天凉,给披了件披风才放开,招了皇后一顿笑。
“他待你很好。”皇后能同时见到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能看出两人很是恩爱。
禾清月也毫不犹豫的笑着回应:“是很好。”
虽然有点恶劣,有点小气,有点幼稚,有时候还爱耍点小性子……但他对她好确实无可厚非。
皇后看着她,有些羡慕。
两人又说上不少话,溜溜达达到了亭子里便坐下歇一会儿。
不多时,又晃过来一个人,同禾清月欠身行了个礼,禾清月下意识回了一个。
他微愣一时,又转对皇后,郑重行了个礼,“皇后。”
“刚把煜儿赶走,你又过来了。”皇后把人拉到一边坐着,“怎么现在不是太子了,就连声额娘也不叫了?”
沈潇晗看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道:“臣不敢。往日没规矩惯了,今日在皇嫂面前不能再失了礼节。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才不要你做我额娘。他苦笑一声,出言道:“更何况今日这团圆夜,皇后为何要提起臣无能之事。”
皇后似是不满他这般贬低自己,皱了下眉,拿了块月饼到他手里,说道:“不是无能,只是你父皇有自己的决断。你自小就争强好胜,凡事都要争第一,事事也做得出色,在我这里你已然是最好的。”
沈潇晗看着她,眸子陡然亮了亮。
那都是为了见你。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月饼,回想到儿时递到他手里的那块点心。
“铭儿这么厉害,骑射又拿了第一,奖励你吃芙蓉糕。”
那时的皇后才刚入宫半年,长相酷似先皇后早夭的妹妹,所以先皇后待她如同亲生妹妹一般。
“阿韵你不要老是带着铭儿吃这些甜食,回头又要牙疼。”
绫韵那时还很活泼全然不似现在端庄,听了这话还对着宣柔做鬼脸,“柔姐姐好小气,铭儿这么争气,想吃就让他吃。”
半大个姑娘装模作样的护着半大小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宣柔故作凶恶逼近绫韵,绫韵还是稳稳站在沈潇晗面前,像一只护崽的鸡。
她弯下腰,笑眯眯道:“到时候招了牙虫,我就说是你怂恿铭儿吃的芙蓉糕,让牙虫……”又突然抬高声音,补道:“全都爬到你嘴里!”
绫韵一想到那画面,哇哇直叫,“太恶心了!柔姐姐好可怕。”吓的她跑出了屋子。
宣柔摇着扇子遮面,得意一笑,“还跟我斗,你再吃上一年的芙蓉糕也斗不过我。”转脸看向沈潇晗,发现他压根没吃糕点,反而眸色沉沉的问了她一句话,“额娘,怎样才能得到最想要的?”
她蹲下身子,拿下他手里的糕点,笑道:“那你要很努力很努力,凡事都做到最好。最后坐到跟你父皇一样的位置,这样就可以得到所有东西,你最想要的自然也就得到了。”随即把糕点塞到他嘴里,“吃吧,阿韵好不容易给你争来的。”
那时尚还年幼,他听了前半句,就遵着这句话一直往前赶,可他忘了……不止要做到最好,还要会争会抢,这样才能得到最想要的。
这时又来一位姑姑,说后宫有要事要理,请皇后过去。
皇后叹了口气,“后宫之事在中秋节也不得消停。要不是柔姐姐非要我做这个皇后,我才不用为这些事烦心。”
她起身,望了望月亮,转身对沈潇晗说:“铭儿,你能不能让你娘亲到我梦里一趟,我要同她好好理论理论!”她眼中盈盈似有清泪,艰涩道:“就是跟她吵架,我也要让她……放我走……”
沈潇晗还忘了一件事。他心爱之人,压根不喜欢做皇后。没有母亲护着,她在宫中看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早已厌烦至极。他若想得到最想要的,就不能像他父皇一样,把人关在深宫,不得自由。
他对禾清月说:“你转告皇兄,那交易,我同意了。”
禾清月不明所以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