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日前,周启收到了一封来自京都的信,是他爹送来的。
他爹周邦远是大宁国的丞相,膝下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在周启七岁的时候,此前身为刑部尚书的周邦远拜相不过半年,但他忽然宣称独子病故,然后将周启悄然送往了青山派。
周邦远对青山派有恩,元君河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后来能立门派也多亏了他。
当年,元君河本是一寒门士子,幼时曾拜江湖侠客为师,习得一身好武艺。只不过他一心入仕,后来就不再跟着师父习武,转而安心读书。
他而立之年才上京赶考,却在客栈遭一群贵公子欺辱,他失手将领头那人打死,被判了秋后斩首。是当年还身为刑部侍郎的周邦远用死囚将他换出,两年后,又助他在青山建门立派。
虽然周邦远如此做,亦是为了给同样寒门出身的自己积攒势力,但这对于元君河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德,因此对他忠心耿耿。
周启自从来了青山派,就再也没回过京都,每年夏冬两季,周邦远和夫人会去青龙寺上香,借机来看他。
他爹公事繁忙,常常吃一顿饭就离开了,但周夫人却会多留两天,好好陪陪儿子。
周启对他爹不是没有抱怨,后来长大了,就明白了当时也是迫不得已。
周邦远当年拜相,是因为他虽身在刑部,却一年之内两次自荐下江南治洪赈灾效果显著,又修桥通运河;京中瘟疫四起时,别人尚且自顾不暇,他却不顾安危亲自奔波,硬是将那场疫病在月余时间内解决了。
当时百姓纷纷跪在街头谢恩,无人不称赞周大人的功德。
皇帝就在这一声声夸赞感恩中,颁了一道圣旨,封他为相。
但当时百姓的称赞愈演愈烈,有人编撰歌谣,街上小童竞相传唱。词句之间只颂邦远,不念帝恩。朝中许多人都对这个新任宰相颇有不满,不过半年,皇帝的猜忌之心就流露而出。
因此,才有了周启的假死。
周夫人生周启时难产伤了根本,已无再怀的可能,而周邦远又专情,不肯纳小妾,眼看着是要无后了。他又是寒门出身,父母早亡无甚身份背景,这样一个人,即便是再有才能再得民心,也无碍于皇权。
于是,他这相位就一直稳稳坐到现在。
那信是写给元君河的,周邦远说建王和湖阳伏家听信传言,以为周启是元君河的私生子,想要利用他得到青山派的势力。建王的夺位之心朝臣皆知,支持他的也不少,只不过他手中无兵权,如今是想要借江湖势力为他所用。
他嘱咐元君河看好周启,让他最近不要下山。
这传言原本是青山派散出去的,是为了保护周启,避免别人发现他就是当年故去的丞相独子。但没想到有人竟然阴差阳错,听信传言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来了。
周启不想坐以待毙,既然别人已经动了心思,就不是他光躲着就能躲过去的。于是就找了个由头去了趟镇子,然后就没回来,直接找到人家的圈套往里钻。
等鱼上钩了,他才给元君河去信说明,并千万嘱咐不要将此事告诉他爹。
周启本想等事情有眉目了再和周邦远商量对策,但谁知道元君河看到信的瞬间就把他给卖了。
元君河佯怒:“你不听话私自做出这大逆不道的事,我还不能告诉你爹了?”
周启无语地张着嘴巴:“我?大逆不道?”
“不听父命,不遵师嘱,这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
周启无奈,不欲跟他讲理:“行,您是掌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跟您贫了,徒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去哪儿?”元君河问。
周启已经拉开门跨了出去:“去看看我的‘鱼’怎么样了!”
客房,伏溦与紫蓿一坐一立,少年医师收起腕枕,对伏溦道:“就是着了风,无甚大碍,吃几服药就好了。”
“多谢,不知这位师兄怎么称呼?”伏溦问。
赵斯年微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叫赵斯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伏溦。”
伏溦柔柔地一笑,仔细打量这位年轻的医师。只见他面容清隽,一袭白袍被他穿得雅致整洁,不见半点杂尘。
“原来是伏姑娘。”赵斯年看她一眼道:“在下的草药储备不多,有一味正好没了,等我差人去镇子买来,煎好了再送到姑娘这里。”
“我们住在这里已是叨扰,怎么还能劳烦别人。”
伏溦看向一旁的紫蓿:“这是我的侍女紫蓿,赵师兄回去的时候可否带着她认认路,药煎好了让她去取就是。”
“姑娘是客,怎能……”
“那师兄就带着紫蓿姑娘走一趟吧。”周启这时从门里进来,“山下的路还堵着,她们且得住几天呢。”
赵斯年听见周启的声音愣了一下,回头的刹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他随即就道:
“那也好,我的院子离这里不远,紫蓿姑娘可随我走一趟。”
紫蓿闻言点头,赵斯年提起药箱,对周启道:“等下来我院子,给你瞧瞧伤。”
周启微不可察地一挑眉,道了一声好。
伏溦暗暗攥了下袖子。
二人出门后,伏溦才叫了一声:“周少侠。”
周启道:“坐吧,不必如此客气。”
两人对面坐下,周启倒了杯茶给她。
“这里样样简朴,恐怕比不得你府上,若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我让师弟下山采买。”
伏溦摇头,说不缺什么。
这屋子看似简朴,但其实用物样样俱全,亦都是中上等的东西。一般客房都能用这些,主人屋内可想而知。这样的小门派,有这等财力确实不一般。
还有那个赵斯年,她没想到这人医术竟然如此之高,方才只不过跟周启打了个照面,他就能看出他身上有伤。
说实话,自从那日在小镇周启看过郎中后,周启的伤就好得奇快,今日上山的时候,竟全然像是好了的样子,连药味都闻不到了。
若不是她亲眼见过他伤得多重,恐怕现在也绝对看不出来他是个带伤之人。
伏溦自小就学过一些制毒之术,也算懂一些医理,这是伏家女儿都会的本事。但也只限于此,不过是关键时候可以用来杀人或自保的手段罢了。
所以她不懂,其实是因为周启封着一部分经脉,这才看起来像重伤的样子。上山后他只控制了一小部分经脉,但说话时气息依旧和往日不同,赵斯年虽然也不会武功,不过行医多年,一听他说话就能察觉出不对来。
伏溦的心揪了起来,心想赵斯年必定能看出那伤口上有用过毒的痕迹。她给周启用毒,本来想的是暗地里弄坏他的身体根基,等以后事成,她处理人的时候不至于太费力。
这事不能一蹴而就,毒得一点点下,不然容易被发觉。但这种机会也不常有,初次相见就是一个好时机,她并不想错过,才在那时给了他药箱。
李晋给的情报简单,除了周启和元君和的关系以外,并无其他。而她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也漏算了青山派会有医术高明的医师。
此刻她尚来不及想对策,一时有些慌神。
周启道:“赵师兄的医术姑娘可全然放心,不出两天,姑娘的风寒一定会好。”
伏溦眼波一转,问道:“少侠的伤势如何了,这一路上淋了雨,可千万别复发了。”
“无甚大碍,多谢姑娘挂心。” 他起身,“一会儿会有人送午膳过来,姑娘且将就用一口。让紫蓿将喜好忌口告诉他们,晚上伙房会照姑娘的口味做。”
伏溦只关心周启等会儿离开后会不会去找赵斯年,根本无暇跟他客套,她欲先拦住他:“多谢……少侠不如留下一道用饭吧?”
周启看向她,微微笑了一下:“我还要去找一趟师父和赵师兄,等姑娘风寒痊愈,我和师父再摆宴答谢姑娘。”
伏溦脸上保持着笑,轻轻颔首。她实在是想不出能阻止他法子了。
周启走后,伏溦泄气坐在了椅子上,没半晌,紫蓿就回来了。
“怎么样?”她问道。
紫蓿:“短短一段路,没见着什么岗哨。”
“先将路线画下来……赵斯年的住处如何?”
紫蓿一边研磨铺纸,一边说:“他只将奴婢引在门外,里面并未看清,不过出来迎他的是一哑童,看着也就**岁的样子。”
伏溦叹气:“罢了,急不得。”左不过明日还得去取药,总进得院里去。
说话间,紫蓿已经画好简单的一张图,上面标记了她一路看到的房屋及路线。
伏溦拿起来看了看,问道:“回来的时候,可有撞见周启?”
紫蓿点头,“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赵斯年说要给他看伤……”她道,“恐怕会被看出端倪。”
紫蓿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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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