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乡 第1章 爱人

我有一个爱人。

一个比我还要更理解我自己的爱人。

今天是个晴天，我抬头看看天空，清晨的阳光很少刺眼，但是今天或许是个空前绝后的大晴天，好在东面的房屋不是很高，可以越过这里看向远处起伏的青山被金沙覆盖，红色橙色的色彩被毫不吝啬地挤了出来，青白的天看上去不像画板那样结实，好像随时就要承受不住，让这浓烈的色彩渗透到了背面去。

楼下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九棵大树，它们还没有得到阳光的眷顾——这种荣幸通常得再等几个小时，所以它们安安静静的，只有微风穿掠的细小的沙沙声，还有窜起的一两只麻雀。

我披着毯子窝在阳台，老实说，这个阳台如果是一两平米空间，放个摇篮再好不过。但是这样的布置太耗精力了，所以我和周崖商量了一下，把房间里不经常使用的藤椅搬出来，这样可以在阳台上静静地呆一会。

我看着这样的景色，恍惚了很久。或许是因为它太美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寻常的早上，我每天都可以看见差别不大的景致，我的心情也不是比往常要更美好，相反，或许因为昨夜睡得有些沉，头还在隐隐作痛。

景色治愈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无稽之谈，只能说情感上被震撼了，生理上该痛的还是在痛，两个完全分开。

周崖倒是不一样，他说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完全屏蔽生理反应，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但是子非鱼，我也没法代替他亲身体会。

周崖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这一点也和我不一样，我只能把这种爱洁勉强保持在适度的位置，每天早上他会早早醒来，拿着清洁用具围着房子走一圈，我从前不常打扫——至少不是这种夸张的频率，但是周崖会在打扫的时候说一些星球的知识，我听着听着就入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清洁了一块地方。

我隐隐觉得眼前的景色异常熟悉，但是分不清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为我们事实上天天相见。

我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乏这种感觉，但是对周崖没有，见到他，我总是感觉到安心。当然，这并没有精神控制的成分，除非他胆大妄为地去学了催眠。周崖不会，我就是这样认为，因为没有必要，他很了解我，我也了解他，在这样的了解下，我们是不需要离开彼此去寻求别的慰藉的。

我的爱人，他的眼尾微微下垂，栗色的蓬松的短发，五官优越自然，尤其是眼睛，他在讲解星球的时候，我曾笑说有一半的知识，我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他喜欢穿着简单干净的白T，灰色带着绒边的家居裤，穿着灰色拖鞋，分明是极简的颜色，但是能给我一种晒过午后阳光的绒被的感觉。

我无法抑制住自己，有任何烦恼的话，扑进这样的怀抱里，马上就能够抛之脑后了。

周崖身为研究学者，在看书的时候会戴上黑框的眼镜，看向我的时候会在瞬间绽放笑容，放下书站起来迎接我，摸一摸我的头。他不会过于呆板，任何一个人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都不会表现的呆板的，我高兴的时候，他的眉梢上扬，嘴角是翘起的，像是整个人扬起，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翘起来的头发也会垂下去，温柔又小心地来问我怎么了。

我笑说他的头发是手动挡，周崖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地任由我摆弄他的头发。

然后我的心情就变好啦。

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很高，高到六楼，我尝试着伸出手去，但是没有够到，玉兰花已经舒展了细长的花瓣，慵懒地卧在枝头，我扒着栏杆，周崖在一旁微微皱着眉，伸出手虚虚围着我身后，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我。

恰好有风来，最近的花枝晃了晃，在靠近的瞬间我伸手摘下，周崖也看准时机，猛然捞过我的腰将我抱在怀里。

我有些奇怪，毕竟我是打算跳下来的，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周崖的力度和速度都让我感觉我下一秒就要摔下去了。

周崖似乎被吓住了，垂着头在我脖颈边沉默了一会，才摸了摸我的头，接过我殷勤递过来的玉兰花，淡淡地笑了。

周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水面泛起的涟漪，所以我摸了摸他的脸，没有再问了。

总会有人的笑容，是能让你在一瞬间放下所有事情的。

他在我需要的时候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我就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我想去看看他的研究，其实我也看不懂，对于星球研究我并没有过多涉猎，从属于哪个专业我也不甚了解，我从前想问周崖，但是看到满满一纸的代码和公式，我就感觉我要瞎了。感觉他再研究下去，草稿纸就会成为我们的第一大开支。

周崖没事的时候，我们会去卧房打游戏，那里放着一个很早年代的游戏机，有操纵杆和几个按键，游戏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水管工超级玛丽。我点开双人模式，卡关的时候也不许周崖带我，他打游戏很厉害，我知道，如果没有我他大概早就通关了，但是我卡在一个地方死活过不去，也不让周崖来帮我。这个时候周崖的小人就会在前面静静地看着后面的小人左右横跳，但是我跳不过下面那团燃烧的火焰，周崖看了我一会，操纵着他那个绿色的小人退了几步，站在我那个红色小人的身后。

我很喜欢超级玛丽，家里抽屉里塞着一个翻盖手机，上边有贪吃蛇和俄罗斯方块，但都是单人游戏，打了一会觉得没有意思，一条蛇一条蛇往外蹦，玩了几局感觉自己没义务一直喂这条蛇，还不如拽着周崖玩超级玛丽。

他还会一直在后边等我。

周崖没事还会画格子，就像以前上课的时候无聊经常消遣的那样，他画出了一个棋盘格，得，这可有的玩，我和他有时候能较量一下午，有时候连十分钟都没有，最早的记录是五分钟，我输的时候宣布不理他五分钟。

周崖笑了一声，只是我到哪他就跟到哪，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开口和他说话，他也在意料之中一样。

周崖还是会欺负人的。

我要了几张白纸写写画画，在他拼命捯饬那些公式的时候，我在纸上画小人，画一个我和一个他，盖了一间大屋子。我当然已经脱离了简笔画水平，但是人物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画出来说不定周崖会笑我，只能尝试这种低难度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会趴在床边画画，那时候总有新画本，画完了以后是要准备给……

给谁看来着？

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

我想起来了初见周崖的时候，好像是在做社工，一家福利院里，我买了一些小朋友会喜欢的甜口的糕点，拎着大包小包，就看到周崖坐着写写画画，他的画技明显比我要烂很多，颜色选出来和鬼似的，一旁的小女孩看了很久，最后在他指着画上那一坨说是她的时候大哭起来。

周崖表情有点尴尬，他的手指刚刚移向旁边那一坨，张嘴像是要说旁边的是大哥哥，小女孩就已经跑走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周崖这才抬头看到我。我的第一眼只觉得他的眼神很明亮，明亮到我下意识移开目光，就听到周崖带着无奈的声音：“我认真画的……”

或许我看到清晨的风景那么舒畅，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和那天很像吧。

周崖从公式里抬头，看见我画的画，显然有些艳羡我的绘画天赋，我大方地将画送给了他，其实也只是对比，我的简笔画粗陋的很，大概只能看出来是两个人手牵手，但是比他画出来的妖魔好看多了。

我进了卧房玩了一会俄罗斯方块，出来就看到周崖已经将那画嵌了边框钉在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