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过。”
祝约不想骗他。
他前十六年也没喜欢过旁人,不知道爱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小时候见着商赢喊声姐姐,见到陶英谢原喊声哥哥。
他们或被赐为太子妃或风光成亲时,自己都是期望这群好友能和夫君妻子顺顺当当,白头偕老。此外再无旁的情绪。
头一次栽在晏闻身上他自己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只在心里知道这非礼法所能容。
就算他不拘世俗去喜欢个男人,寻常人家也绝不允许自家儿子不成家,不传宗,去和男人过一辈子。
祝襄看得开不代表晏家看得开,何况十几岁的晏闻摆明了喜欢姑娘。
他少时懵懵懂懂,知道自己对晏闻的关注太过,这不同寻常,所以下意识避开。
直到撞见晏闻和朱翊婧在湖边折柳,那种难言的滋味儿才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叫他猝不及防。
黄昏日落,他站在灵岩山藏书阁前看着黄裙少女将柳枝编成花环戴在发上,晏闻则是随手用柳枝编了个什么送到朱翊婧手中逗得她笑弯了眼睛。
那一瞬他顿悟自己心里是真的十分难受。
他的脚步停下了,看着日落在山道上站了很久,等二人都走远了还未回神。
最后浑浑噩噩回到学舍时,手里的一卷书册已经被捏得发了皱。
湖东梅里,十六七岁的孩子长得飞快,他愈发沉默寡言,静静地旁观着晏闻从莽撞热烈的晏三长成风度翩翩的晏公子,眼睛的里稚嫩褪去,生出风雅乡文人沉静的气韵和风骨。
再后来远至金陵,他又看着晏公子在温文尔雅中多了一丝斟酌筹谋,在承泽帝御前逐渐变成绵里藏针的晏寺卿。
他孤身一人看了晏闻好些年。
在折磨里等着自己的感情逐渐变得平缓,最后沉在心底深处,只有偶尔听到他与朱翊婧名字时才会冷不丁刺痛一下。
有时候他也能静下来想想觉得晏闻和朱翊婧能成与陶英成婚之流并无区别,他依然是指望一切能圆满。
只不过看陶英是欣慰,看晏闻时欣慰中多了点难受,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承泽二年的上元节,他难得出门在北市街为逝去的亲眷买了几盏莲灯,刚吩咐净澜将灯放入淮水,转身便撞见了晏闻和朱翊婧走过长街,身后跟着一群公主府亲卫开道。
晏闻似乎不喜这样大的阵仗,皱着眉却依然尽责的替朱翊婧挡去来来往往的行人。朱翊婧也不满于晏闻的冷待,小女儿生气的娇态全写在脸上。
路上人太多,他穿得一身朴素石青长衫原本不引人注目,奈何一张脸实在打眼,擦肩而过的瞬间被朱翊婧认了出来。
像是气人的小把戏。朱翊婧甩下侍卫和晏闻,上来就牵住了他的手,喊了声祝约哥哥。
朱端对定侯府的疑心是与日俱增的,那时候这对兄妹已经不太亲近他了。朱翊婧今夜突然变脸,这么亲密地冲上来,他一下子没能绕过弯,下意识抬眼看向晏闻。
晏闻站在灯影下,伸出的一只手没能抓住朱翊婧,僵在半空。
见朱翊婧牵住了他,五指攥成拳,缓缓地垂了下去没在长袖里,看过来的眼神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敌意和警惕。
他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心中某个地方除了钝痛之外一点点冷下去,像是结了冰。
他听不见朱翊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说了什么,只能听到晏闻毫无波动的疏离声线。
“祝大人要放河灯祭祀先祖,没有空陪殿下赏灯,还是由下官代劳,不知祝大人意下如何?”
眼里的秦淮飘渺灯火成了一团团化不开的颜色,他听到自己回道,“下官家中还有祭礼,先行告退。”
朱翊婧本来也没真打算邀他同游,如愿气了人后就被晏闻牵走了。
他没去看,而是转身跟净澜走水路回家。
天上月亮圆满,人间亦是如此,他坐在船头看着岸边成双成对的人,忽然就对净澜道,“王公爷家的女儿叫什么来着?”
净澜撑着篙,差点没一头从船上栽下去。
祝襄眼瞧着京中名门定亲的定亲,成婚的成婚,嘴里虽然说着随祝约折腾,还是暗中安排了不少媒人往侯府跑。
只不过祝约之前统统给拒了,结果拒了一次还有下次。媒人近来又跟他说王公爷家的嫡三小姐到了嫁龄,生的貌美如花还仰慕他多年,她想撮合二人相看一番。
祝约前几日已说了不必,这会儿倒是茫然了。
拒过一次再相看原本是不合规矩的,结果媒人听了他的意思大喜过望。她收了祝襄的银子至今没能撮合成一桩正着急着,好不容易逮到祝约松口,当天就上了王家的门。
小沧洲上,隔着一扇纱屏。
王容歌依言赴约,祝约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见一道端庄的身影和水蓝色的及地衣摆。
他直觉那是个端庄秀美的女子,正寻着话题有意相聊,王容歌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小女曾于当年贡院榜下隔帘得见小侯爷一面,心生爱慕多年,媒人说亲时期盼许久,不料小侯爷却不愿。”
王容歌没有责怪,声音柔柔地荡在秦淮的风里,“今日小女前来,只想求小侯爷解惑。”
虽已让媒人带过歉信,他还是生出些愧疚,轻声道,“小姐请问。”
王容歌似是顿了顿,她像是知道这个问题不妥,还是坚定地开了口。
“小侯爷拒了公府是真如媒人所言偶发寒疾,还是心中已有思慕之人,而今那人拒了你,方才回头想起小女?”
河上清风掠过,隔着一层雾影纱,祝约许久未曾言语。
王容歌说得对也不对,他什么都没告诉过晏闻,谈何拒绝?
两厢静默许久,王容歌了然,反倒带了些羞怯,“小女无意论小侯爷的是非,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决断。若是小侯爷真是生了寒疾,抑或是心中已放下那人,小女愿嫁入侯府与君长久相知。”
“若是放不下......小女也是家中娇惯长大,自问未曾情根深种,以至于能忍夫君心有所属。”
冬日寒风烈烈,祝约被她的话惊醒,他忽然明白自己差点做了多么荒谬的一件事。
若是真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世家小姐,却始终无法放下晏闻,这个占着侯府少夫人之名的女子会有多荒唐的一生。
小沧州上,他突然庆幸自己遇到的是王容歌,一个敢说敢做,绝不委曲求全的姑娘。
那日他向王容歌承认了心中尚有未忘之人,表了歉意。王容歌未曾生气,与他行礼道别,离开时水蓝色的身影像是阵风,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人此番相谈并未传出去,无人知晓侯府公府还有这段孽缘。
此后他依王容歌所言,既然忘不掉晏闻,就再也没应允过媒人相邀。
承泽四年的时候,他才听说王容歌顶着家中的不满,下嫁给了新科一个小官,外放豫州府,过得虽不比从前富贵,夫妻恩爱携手倒也算佳话。
听到消息时,他正在国子监里自己和自己下棋,盯着眼前的棋盘愣神了许久。
王容歌洒脱,好像错过一次就真的错过了,再无回头的余地,所以放手果断又利落。
让他羡慕又佩服。
他此生只动过两次寻他人相伴的念头,一是闯入侯府说喜欢他,后来三宫六院在侧的朱端;二是赴约前说爱慕他,宴后断然离去的王容歌。
朱端是太过荒唐,王容歌是太过清明。
如今晏闻盘问他的过去,他略过上元二人相遇一事,其余没什么好藏的,尽数说了出来。
晏闻抱着他没松过手,正事早已忘了个干净,他委屈道,“我知道我这人对越喜欢的人越不讲理,就想找事儿,让你多在乎在乎我是怎么想的。也好以身作则教教你怎么找我的事儿,总憋着心里不难受啊?”
“能怎么办?翻陈芝麻烂谷子然后打你一顿?”
祝约失笑,他性格如此不爱计较,在晏闻这儿倒成了闷葫芦生闷气。
眼见晏闻还一脸期许的盯着他,他只好遵循晏闻的教导。
“那我找事儿了你可别恼......朱翊婧和祖梧这事儿你怎么看?”
若说从前他只是不喜朱端乱来,那对朱翊婧就是还有几分当作妹妹的疼惜。
她的种种作为在自己眼中不过是小女儿家身份尊贵所以养得娇气。
然而在她打了朱婳,扔了周皎的衣服,又给晏闻下药后。那点疼惜全然空了,只剩无边的不解和漠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做的许多事情早就磨没了从前的情谊。如今想起来不过是好好一个姑娘家自甘轻贱,让人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晏闻从不避讳谈起她,微拧了眉毛,叹道,“当年在梅里时不管她是装的温良还是真的,毕竟是个好姑娘。后来朱端捡了个皇帝做,封了她长公主,小时候受苦,一朝扬眉吐气,性子别扭我也能明白。但她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古怪。”
疑心深重,派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栓条狗一样拴着,一不顺意就发怒。
后来他说要辞官,竟派李晦直指他是“无官无位之辈”,从前说过的“不嫌弃门第之别,只为了他这个人”一夕全成空话。
一直忍让是个人都会累的,到最后他甚至怀疑是否从很早开始,朱翊婧就是在哄骗他,好帮朱端扶持皇党一派。
“她陷害我不成,将计就计从了祖梧是为了自保。”晏闻分析道,“朱端虽然要送她和亲,可说到底他们兄妹是拧成一股的,舍一个妹妹拉拢祖梧是合算的买卖。祖梧好色,上钩实属正常。只可惜他们兄妹俩走上绝处,只能看见祖梧有用之处,看不见他的野心。”
祖梧的底气终究来自东南水师和京口。
祝约道,“你方才说能动用宋旵?”
晏闻闻言胸有成竹般一笑,“接管鸿胪和礼部,我总得知道些东西,言过非探不出来......不能说明我探不出来。”
“宋昶一直在关照这个弟弟宋旵。还有......宋氏父子大内决裂后,宋平章曾留了一封信给我。”
《在明代就觉醒不当同妻的大小姐和道德感过高的某封建社会大少爷》
宋老头:我才是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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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挑事